墨河,自从数百年前就横亘在赵国的疆域上,无人知道它的源头在何方,也无人知道它从何而来,为何河水漆黑如墨。
传说中,墨河是众神的血泪,诞生于于天地初开的混沌之时。
无论传说真实与否,赵国人一向将这条河水作为终生的信仰——
墨河上漂浮的各色花灯映着水面,原本暗沉的颜色竟变得鲜活起来。
这条河似乎没有源头,只不过在王都的一条小石子路前突然断流,墨色的河水忽然间没有了方向,不管不顾地拍打着河堤。
沧溟沿着墨河河畔缓缓向前行走,风帽下的眸子中折射出烛火的光辉。
越往前,放花灯的百姓就越稀少,到了墨河断流的地方,便看不见什么人了。
这处地方本就偏僻,平时少有人来往。况且王都之中人人盛传墨河断流之处乃是妖邪出没之地,久而久之,更无人敢踏足。
她伸出右手,看着那略微泛红的伤口,指尖的流光围绕在掌心间,一点一点地拂过白皙修长的手指,待到光芒暗淡之时,伤口已无一点瑕疵。
“墨河……”她喃喃自语,望向漆黑如墨的河面,在这断流之处,没有任何花灯能够顺着河水漂流下来。岸边也没有什么能够生长的花草,萧索得离谱。
附近是一条小巷,远远望去,房屋上长满了青苔,破败不堪——这也是整个赵国王都最为贫穷的地方,大多是难以维持生计的老人家和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弟。
在极端贫穷的时候,没有人会想着放花灯来消遣。也只有在最贫穷的时候,他们才没有闲心把希望寄托于神灵,这是不幸,也是万幸。
沧溟俯下身,指尖掠过河面,带起一片小小的水花,当水花离开河面的时候,褪去了漆黑的颜色,与普通的河水颜色无异,只是很快地便结成了一块薄冰。
她伸手接住它,薄冰在她的掌心间迅速化作了一张刻满符文的符纸。
符纸悬浮在半空中,她仔细地辨认着其上的符文,厌弃地皱了皱眉,伸手毁去那一张符纸。
但凡是夺取魂魄的禁忌之术,都会有一张“引符”,这也是施展离魂禁术的关键所在。
公子恪不常踏出公子府,去的地方除了王宫也只有墨河了。
王宫中人的气息太多太杂,唯独墨河的断流之处常年无人,施展术法事半功倍。
她忽然想起了那个姓孙的老妇人,投河时怨恨、不甘以及偏执的目光。
只是为了死去的孩子?不像。
还有那个老妇人的力量,那样大的力量,绝不像是一个人族所会有的。
沧溟的眼底忽的划过一丝奇异的光彩。她走到河畔,俯下身,水面上竟没有映出她的一点影子。河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浮浮沉沉,若隐若现。
她的眉深深地皱起,指尖点在水面上,散开一圈圈光华流转的涟漪,河底的东西却更快地沉入河中,消失不见。
她收回指尖,在指尖离开水面的那一刻,河底深处,暗淡得不见光线的河底深处,一只明亮的眼眸突然间睁开——仅仅只有一只。
那只眼眸紧紧地盯着河面上的人,不多时又归于沉寂。
沧溟似乎感觉到什么异样,又一次将指尖覆在水面上,不同的是,这一次,她好像看到一只白色的,没有任何光彩的眼眸。不知为什么,尽管没有光彩,她却感觉到,它在看她,也在对她笑。
那是一只兽类的眼眸。
她略显怔忡,第二眼望去时,河面上哪里还有什么眸子。
“姑娘,天色已晚,早些回家吧。”
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搭在她的肩上,耳畔传来沙哑苍老的声音,在静谧的夜空下,无比的刺耳。
她一愣,这个声音,虽然算不上熟悉,但她绝对曾经听到过。
身后的人见她久久不回头,便径自走到她面前,抬起头,那张风霜成皱的面孔暴露在沧溟的面前。
“这种地方,不是你们这些人该来的。”眼前的老妇人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不紧不慢地告诫道。
她略略有些讶然,这个老妇,准确来说,这个姓孙的老妇,分明在几个时辰之前就已经投河身亡。纵然没有死,可这为何认不出她。
沧溟仔细地看着她,从孙大娘的脸上,她看不出任何异样,最多就是比平常人的脸色略显苍白。
孙大娘没有得到她的任何回应,也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等等。”沧溟有些犹疑不决地叫住她,“敢问……您可认得我?”
“老身为何要认得你?”孙大娘不屑地侧过头,“我平时虽卖花灯,见过不少人,不过姑娘你也太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你以为所有人都得认得你?”
沧溟的目光触及她脸上的神色,眸光中闪过几分惊讶。
那老妇说的竟都是真话,她真的不认得她,没有半点欺瞒的痕迹。
四面八方似是有什么响动,她偏头向一旁看去,暗处成千上万的毒蝎缓缓地爬出来,爬到老妇人身边,沿着她的衣摆,爬上她的脖颈和脸庞。但她竟没有丝毫痛苦一般,脸上浮现出笑意,深深的皱纹显得有些可怖。
沧溟下意识地在指尖处凝起一道咒文,却发现那些毒蝎没有靠近她的意思,只是在孙老妇的身边游走,不时用毒尾蛰她的皮肉。
“疯子。”她轻蹙眉,不明白这仅仅几个时辰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老妇像是听到了她的话,回头看了她一眼,也没有说什么,便转过身去,把自己的手臂暴露在一群毒蝎之中,任凭它们啃噬。
圆月渐渐没入云层,原本皎洁的光辉也渐渐黯淡下来。没有了月光,只有墨河水流的响声,轻轻围绕在她的耳边。
“她就是个疯子。”
远处一袭红袍的女子挎着一个篮子走过来,篮子中静静地躺着一盏素色的花灯,看着那孙老妇的目光说不出的厌弃。
沧溟见过她,在初见时那女子便对老妇冷嘲热讽,言谈间透出的怨恨,绝非旁人所能够想像。
女子像是见过很多次这样的场面,眼中除了厌弃,没有其他,更没有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