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茯苓抬眼望去,就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摇摇晃晃的往中央的戏台上走。他的腰间别了一个大酒葫芦,他一晃,葫芦也跟着晃了一下。此人一看就嗜酒,那圆圆酒糟鼻红通通的,连耳朵也红了。
这不是喝醉酒走错地方了吧,酒楼客满,就中间戏台空着,但谁也不会往那里去坐呀。正想着,还在招呼客人的小二走过去,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就见那老人家摘下葫芦仰头喝了一通,然后把葫芦塞到了小二怀里。
小二抱着葫芦飞快跑了,老人家继续往戏台走,到戏台边就一屁股坐下了,顺带摸了摸手边的止语。
台下,众多食客都饶有兴味的看着老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气氛更加闹了些。李茯苓看了几眼,觉得没什么奇怪的,兀自想着早上查访得到的消息。百姓的说辞跟周士章说的一样,那张三是个赌徒,事发那一晚上,他在钱来赌坊赌钱,而且赌得还很大,输了很大一笔钱。她之后去看过那个钱来赌坊,门已经关了,附近的百姓也说,赌坊的老板被关起来了。
事情,就这么简单?
正琢磨着,就见那小二咚咚跑过去,将葫芦送到老人身边,老人一看那葫芦,闻了下味道,对着小二一笑,顷刻间,脸上的醉态便消失了,一双眯着的老眼登时精光透亮。
小二笑呵呵的跑了下去,继续伺候食客,这时,戏台上传来“啪”的一声,老人手里拿着止语,台下,原本闹哄哄的声音立时安静了,一双双眼,看向了戏台上。
李茯苓被那响声吓了一跳,捏着酒杯的手一抖,杯中的酒水都洒了出来,王宴看过来,李茯苓吸吸鼻子,一口把酒喝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几杯薄酒下肚,她的脸虽抹了些黑粉,但也透出了一抹晕红,耳根发热。她揉了揉脸,不顾王宴的目光,同其他食客一样,看向那老人。王宴一哂,微微勾起唇角,一起看向戏台。
“上一回,我们说到那老大王驾鹤西游,小大王还未成气候,这鸡笼山上的猴子,寻思它们的机会来了。这回,我们就来讲讲这鸡笼山的三只猴。大猴能说会道,是只机灵猴,早年在老大王在世时,手里得了一些权,在鸡笼山立稳脚跟。二猴喜欢学文,斯斯文文,开了个学堂,教山里的小民识字写文。这三猴本不是大猴二猴一家,但也与这两猴称兄道弟,但这三猴非常霸道凶悍……”
老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抑扬顿挫,讲述幽默风趣,配上他惟妙惟肖的表情,逗乐了一众听众,期间没有一个说话的,全部盯着老人,就连那添茶的小二也时常会停下来看过去。
李茯苓在这样的气氛里,听了一个关于三只猴的故事,对着桌上那三道招牌菜,了然间,微微一笑。
天高皇帝远,猴子当大王。
大猴子,指的就是她今日暗访了一天的周知府。二猴子,就是周士章的弟弟周士文,至于那三猴,是他们的结拜兄弟,阎计。
一早上,李茯苓行走于街市、胡同,小到菜贩,大到银号掌柜,所见所闻,全部是称赞那周知府的。街道上没有打架斗殴,没有小偷,也没有头上插了草标卖身葬父的。总之,人人安居乐业,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她了解到那周知府有一个兄弟,叫周士文。按照一般官宦家族,有一人从仕的话,家中必有经商的,如此,才能官商结合,最大程度的为家族谋求利益。但这老二却做了个私塾先生,平时就教教学生,时常以文会友,与人交流切磋。
但这恰恰叫人怀疑,人无完人,周知府一家不是神,不可能一点过错都没有。可这些百姓们,嘴巴跟蚌壳似的,一点真话没有听到。越是这样,就越觉得有人操纵了他们,命令他们不许说。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周士章对于顾维宪的到来,十分紧张,也早做了安排。他在柳州,只手遮天,竟然到了能控制民间舆论的地步。
但悠悠之口,总有人敢怒敢言。想不到,在这简陋的酒楼,能听到这么一出好戏。
这周知府表面上看来,确实庸庸碌碌,没什么大作为,无功无过,那周家老二也的确是个私塾先生,斯斯文文。如果只是这样,确实掀不起什么风浪。但,他们有第三个兄弟。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男人凑足了三个,也能唱一台好戏,而且是一场大戏。
周士章兄弟明面上不能做的,那三弟都做全了。三人的分工明确,阎计做事,周士章维护,周士文一支笔,********。这一文一武,是周士章的左膀右臂。
李茯苓津津有味的品尝起那三道菜来,这一次,可真品出其中奥妙来了。
彰显独到,腐乳浇豆腐,红红白白的一片。可那白,并非两袖清风,清清白白,而那红,是百姓的鲜血。
文质彬彬,银白小鱼,在阳光下,明晃晃的一片冷光,像极了磨得尖利的刀子,梅干菜是文人腐朽的内心。
好下手,焦糊的猪蹄,真正的寓意,是在有官老爷的庇护下,好对百姓下黑手吧。
说书老人将那三兄弟犯下的案,一个个的编成了故事,只是可惜,李茯苓没有听到最近的,关于古溪惨案的那一段。
老人说完故事,拿着葫芦又摇摇晃晃的走了,只剩下满堂听客,还沉浸在故事中的悲欢离合里。
李茯苓盯着杯盘狼藉的桌面发呆,内心激荡不已。那么古溪惨案,真相又会是什么呢?她叫来小二,问了一下那说书老人何时再来,小二得意的说:“听出味儿来了吧?咱们这里的客人,都是老客,就爱听老朱说故事。不过这老朱嘛,没酒了才会来咱这儿说上一回,时间不一定。”
“……”
酒楼生意,各有各的门道。有的靠招牌菜,有的靠气氛,这家简陋酒楼,靠的是民间艺人的十八般技艺,那说书老人,无疑是最招揽客人的。
李茯苓失笑,看了一眼酒楼,然后再是满堂客人,那小二的身影,轻轻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