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将要结束,大年夜的长安帝京即使已下过数场大雪,但冰天雪地中,不改繁华盛景。街道孩童将扫起的雪花堆成一个个白胖雪人,煞是可爱。但可爱的雪人娃娃却被疾驰而过的马车撞倒,溃散纷纷。
葫芦巷子又称“福禄巷子”,因地处长安街道最好的地段,又有京里许多达官贵人的宅邸,故而得名。此地门前高挂的大红灯笼都要出比别处的大而亮堂。
暮色沉沉,似是又要一场大雪来,一辆马车从巷子口缓缓而来。
门口站着的贵气女子似是这家的主母,在等着什么人。
“夫君,你回来啦。”马车刚在门口停下,女子便迎上去,将手中大氅递过去,纤纤素手握住男子伸过来的手。
马车上下来的男人鼻挺唇薄,眉飞入鬓,丰神俊朗,贵不可言。他接下女子递过的大氅,却并不给自己披上,而是反手将女子细细包裹起来,在她下颔处打好一个结带,指稍掠过她被风吹凉的脸颊,眉眼间清润温柔。
“这么冷怎还出来候着。”言语间有几分轻责,但更多的是疼惜。说话间,袅袅白雾呼出。他捉住女子的手,合在宽大的手心里,给她暖手。
“我就是喜欢这么等你回来嘛。”娇俏的嗓音带着撒娇意味,往男人身上偎去。
男子顺势将她搂在怀里,一缕雪花落下,刚好落在他的额头,额间一凉,他抬头,暗沉天际已然飘起雪花。他一怔,喃喃低语道:“下雪了。”眉眼间落下几分暗沉,似在想什么。
女子调皮,从大氅下伸出手来接住雪花。晶莹剔透的雪落在她葱白似的手指尖,她笑:“是啊,下雪了。”
男人回过神来,收了下横在女子腰间的大手:“回屋吧,别冻着了。”他侧头,对着侍奉的下人交代了句,关门。
一早就另有候着的下人将马车接过,牵回马厩去了。管家来寿陪着夫人等候已久,听得男人吩咐,在男人进屋之后,抚着厚重大门正要阖上,巷子口却传来“嗒嗒”急速的马蹄声,声声急凑,似踏在人心上,熟悉这声音的人知道,这种马蹄声必定是有紧急事情。
来寿好奇探头看过去,风雪中除了急促的马车声,还有粗犷的吼声,“莫要关门,等一等……”马车上挂着的白纸灯笼晃动不已,一星灯火,摇摇将熄,将赶车之人照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眼皮突地一跳,心道,这大过年的,怎有人用白纸灯笼照路,晦气。他虽心里嫌弃,但还是将门打开了些,走出屋檐望过去。思量间,急驰的马车已拉近距离,来寿看清赶车之人的面容,张着嘴巴“啊”了一声。
男子也听到了声音,他搂着女子站在庭院,停下了步子,微微蹙眉转身看过去。
“大哥,你怎会来?”就在男人转身间,马车已在府邸门口停下,一声马嘶长啸,再来就是来寿带着诧异的问话。
苍白的发被压在风帽之下,赶车人从车架上起身,既不答话,也不下车来,转身走进了身后的马车之内。陈旧的马车毫无装饰,厚重的漆黑之色,给人心头沉甸甸的感觉。
来寿神色惶惑,转头看了眼屋内一眼,却见自家主子正皱眉看着那辆陈旧的马车。
来寿心中突跳。
赶车的人是他的亲大哥,兄弟两个都是为尚书府办事,他是尚书府的管家,他大哥是尚书府湖州老宅的管家,两兄弟已多年未见。不久前,茯苓夫人被遣送回湖州,一直由他大哥侍奉。尚书爷曾有命,未有传唤,不得回京。这时候大哥前来,可是有重大事情发生?他不由再次看了眼那寒风中晃悠的白纸灯笼。
马车一阵轻晃,不消片刻,头发苍白的老仆从从马车上小心翼翼地走下。风雪渐大,几步路的距离,老仆却打了把伞出来,胸口抱着一只白色瓷坛,模样甚是小心谨慎。
这情景见得来寿更是不安心惊,瞳孔微微扩大。
风很大,老仆一手撑伞,一手抱着坛子,有些拿不稳,身体晃了晃,他勉强稳住,更加小心地抱着坛子走上前来。
来寿再小心看一眼男人,男人一声不发,只淡着眼色看着老仆艰难行动,来寿上前接过老仆手中的伞,为他打着。
“大哥,你抱着的这坛子是什么?怎这般小心?”他再发问,望着大哥沉重侧脸,心中疑虑更甚。
湖州到京城数千里之远,一路上风尘仆仆,他的大哥连防风防雪的斗笠都未穿,却在距离府邸几步时,多余地撑起一把伞,很明显,他那把伞是为了那怀里的白瓷坛子。大哥将那坛子看得更甚于自己,这是怎么回事?
老仆浑浊的眼睛定定看着他,一言不发却满是哀恸,青白的嘴唇不知是被冻得,还是因激动,微微颤抖着。来寿骇然,瞪大了眼,却不敢说下去。听给湖州送银钱的下人来报说,那位夫人已经病入膏肓,莫不是……他垂眸看一眼那近在眼前的白瓷坛,一颗心胡乱跳动。
此时,老仆踉跄几步上前至男人面前,“噗通”一声跪下,神情怆然。“爷,夫人……夫人在一个月前已离世……”他老泪纵横,泣不成声,颤抖着手将怀里紧紧护着的瓷坛捧至额头等高,呈上前去。
男人骤然瞪大了眼,仿佛被雷击中般,带着不可置信看向地上跪着的老仆从,目光缓缓移至那与雪色无异的坛子,一眼之下,身体受不住一般,往后一个踉跄。
“你说什么?”他沉声发问,犹不置信。
“夫人……夫人,她去了……”老仆哑着嗓子,再声道。
“胡说!”男子眼眸浮上厉色,“她怎么会死!”
“爷,老奴也希望这不是真的,可是……可是,可是老奴亲眼见着夫人……”他说不下去,背脊弯下去,几乎要碰到冰冷僵硬的地面,“老奴亲手将夫人火葬……”
“你说什么?火葬!”男子听到最后字眼,再看他端在额端的白瓷坛,袖子中的手剧烈颤抖起来。饶是看到那瓷坛心中已想到,但亲耳听到时,还是轰然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