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hn Steinbeck(1902-1968)
1962年获奖作家
英国人、加拿大人和其他国家的人格外友好。各个公园里的小乐队演奏《星条旗》、《南方军歌》、《家、甜蜜的家》。能做的真是都尽力而为了。这是一个犯了最颓丧的思乡病的城市。
一个演讲人口齿清楚、简明短促地用英语说:“在这个对你们很宝贵的日子里,我们再一次欢迎你们。”——台下这时却有人想起美国南方的政客,正唾沫星子乱飞,喷出热情和波旁威士忌的酒气,扯着嗓子解说旗布覆盖的讲台上那个鹰的标记,可听众却渴望吃到西瓜和土豆色拉。
集会主持人说:“我们将到伦敦塔去,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是英国文明的摇篮。”——在美国,这时是胖子赛跑,两人三足赛跑,手托着鸡蛋的大汤匙跑的女人的尖叫声,一个大炭炉里烤肉的香气。
乐队在特拉发加广场动听地演奏着一首庄严而令人起敬的进行曲——而在康尼岛,尖叫的孩子们的骚乱中,满是冰淇淋、花生和浸湿的雪茄烟头的气味,波浪(三分之一是水,三分之二是人)在柚子皮之间挤来拥去;下等夜总会音乐的叽嘎声和轰轰声。
士兵们在伦敦列队游行,他们像衣冠机器一样行进。老大的个头儿,直挺挺的,就像他们的步枪和摆动的手直挺挺的一样。在国内,这些头戴插着凋零的驼鸟毛的帽子,身穿库存军服的骑士们,昨天夜里还是屠夫、小银行的职员和出纳,可是现在他们步子七零八落,跟在一面大军旗后面蹒跚地走着,闪亮的刺刀东倒西歪地倚在肩头,这些骑士们。
好客的伦敦人拿出奶酪、水果、馅饼和葡萄酒、蛋糕、饼干和茶、果酱、酸橙和杜松子酒、苏格兰威士忌和水。还有啤酒——在国内,红肠面包的芥末从下头淌出,沾到你的衣袖上;汉堡包内夹着的生洋葱从圆面包里漏出来;爆玉米因调有黄油黏糊糊的;活动架子堆着酒劲很大的威士忌和几大桶啤酒、巧克力蛋糕和辣子蛋。不过主要是带洋葱的汉堡包,你想要什么?芥辣菜?莳萝?马乃斯?还是都要?
冷漠的姑娘舞跳得很帅,她们又漂亮又和气。她们在被服厂活儿很重,这份工作倒是使得她们衣冠楚楚,尽管唇膏难买,香水也是瓶底剩的,可她们又整洁,又漂亮,又和气。在美国,这时是汽车后座里的热吻,在晒得火烫的葡萄藤覆盖的门廊上打蚊子。小酒店里自动唱机吼叫着,低音捶击着空气。你若问什么,姑娘懂得巧言以对。这些本没有什么意思,不过合在一起就颇有风味。一切都调和在一起。
这是个犯思乡病的时候,到圣诞节会更厉害,壮观,华美、趣味都无法驱除乡愁。什么戏也比不上“奥迪翁”的同场演出的戏,什么吃的也比不上“乔斯”半夜的三明治,哪里的姑娘也比不上在“罂粟”当侍者的金发马吉。
回国以后,他们会在很长时间内对伦敦感到有些厌倦,他们会记起异国的奇遇和陌生的食物。皮开迪利和萨沃伊、白塔、诺曼底酒吧,以及索霍区大街也会在谈话时挂在嘴边。他们会热情地和也曾到过那里的士兵对一对笔记。冷漠的姑娘将幻化成奇妙的浪漫经历。孤寂的一点热情被当做酒神节狂欢留在记忆里。他们将记得那些他们见过却不懂的东西——圣保罗教堂顶上铅灰色天空中悬着阻塞气球;滑铁卢车站,雷思教堂门口山积的沙袋;令人胆寒的警报和空中偷袭……
然而今天,一九四三年七月四日,他们在思乡的迷惘里踟蹰街头,除了自己家人的音容笑貌,这一切他们都视而不见,听而未闻。
(朱雍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