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同仁
大才子惊艳大美人
1924年春天,徐志摩从上海来北平,每一次来北平必定要看胡适,两个人是铁哥们儿。这一次见面,胡适忽然像献宝一样对徐志摩说:
“你到北平来,应该去见一个人,才不虚此行。”徐志摩有点不相信,反问道:“是哪一个?竟然不见她就等于没到北平?我倒很想见见,这是何等的妙人。”胡适不像开玩笑,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说:“你要见见,一定要见见——这是北平有名的王太太……”徐志摩举手拦住他:“好,不必再往下说,我们这就去见。”
当时两个人都年轻,正处于翩翩少年的大好时光,满脑都是罗曼蒂克的念头。徐志摩特地剃了胡子,换了衣裳,打扮得风流潇洒。胡适虽然是中式袍褂,却也洗了澡,做了精心修饰。刘海粟等其他好友得知消息,也要凑热闹,几个人雇了三辆黄包车,一路欢声笑语来到一处朱红漆的大门前。当下仆佣通报说“小姐就来”时,徐志摩很纳闷,与众人面面相觑:“我们要见的明明是一位太太,就是再年轻,也不能叫小姐呀!”说着话陆小曼就缓缓步出,出现在客厅门前。众人一看,不由惊呆了,站在面前的竟是一位美艳绝伦、光彩照人的少女。如此美艳、青春的美少女,不叫小姐叫什么呢?
听了胡适介绍后,陆小曼大方地对刘海粟说:“刘先生,您请坐。”说着她嫣然一笑,落座在刘海粟面前,急切地说:“我学过绘画,也一直喜欢绘画,希望刘先生能帮助我。”胡适在一旁笑着说:
“是啊,你们还是同行呢,海粟,你应该收这位女弟子。”陆小曼一听,高兴得跳起来:“哎呀,真是太好了,如果刘先生肯收,我就要磕头了。”陆小曼站起来做了个磕头的动作,刘海粟赶紧制止:“陆小姐只要肯学,我随时恭候。”
几个人说说笑笑的,只是没有听到徐志摩插话,众人感觉很奇怪,一向豪饮又健谈的徐志摩,今天怎么了?大家回头一看,只见徐志摩痴痴地看着陆小曼,他是被陆小曼的曼妙风姿与睿智慑服了,一见钟情地爱上了她。一场轰动文学史的恋爱,就从这个平常的春天开始了。
胡适为徐志摩“牵线搭桥”并不奇怪,两个人是一对好得可以换裤子穿的朋友,经常一同讲学,一同宴饮、出游,一如同胞兄弟。胡适日记中关于徐志摩的记述比比皆是,例如1923年10月22日的日记是这样记载的:
晚上与志摩、经农游湖。到壶春楼吃饭。我戒酒已近十日,今夜心中不快,遂复喝酒。三个人共喝了二斤半。
到湖心亭,看月。我在石板上仰卧看月,和志摩、经农闲谈。后来又到平湖秋月,人都睡了。我们抬出一张桌子,我和志摩躺在上面,我的头枕在他身上,月亮正从两棵大树之间照下来,我们唱诗高谈,到夜深始归。
如此手足情深的兄弟,让风流才子徐志摩最为遗憾的,就是同为帅哥加才子的胡适的感情生活实在过于单调。不过,胡适毕竟是性情中人,多次受到徐志摩的启发,终于蠢蠢欲动,开始“拈花惹草”起来。这年9月,胡适在杭州烟霞洞休养,徐志摩带一帮人来看他,突然发现他与他的小表妹曹诚英眉来眼去,而且私下里还双飞双栖,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同居。又看到胡适桌上有一首刚刚写好的诗,什么“山风吹乱了窗纸上的松痕,吹不走我心头的人影”,徐志摩读罢拍屁股大叫:“嘿,有戏了,有戏了。”徐志摩比他自己新找了情人还开心,他那张嘴是乌鸦嘴,根本装不住话,跑到北平到处乱说,恨不得让地球人都知道。最后此事终于传到胡适妻子江冬秀耳朵里,江冬秀的脾气点得着火,她一直闹一直闹,最后将曹诚英逼上蛾眉山做了尼姑。
书呆子住在书呆子家
1931年元月,徐志摩就任北京大学教授,他理所当然地住进了胡适家。两个好朋友一同上课一同回家,抬头不见低头见,那滋味竟然也不是像想象得那么好。
凭良心说,徐志摩来家中长住江冬秀十分恼火,不恼别的,就恼他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这样一个花心萝卜,带坏了自己的老公如何是好?可是胡适骗江冬秀说徐志摩会交房租——那时候胡适负担很重,要养侄子,要养老娘,大家小家外加仆人佣人几十口,全都张嘴朝他要饭吃。有时稿费不济,薪水又接不上,就靠江冬秀在麻将桌上赢钱补贴家用,所以一笔房租对江冬秀来说是不小的诱惑。其实胡适哪在乎这区区几文小钱,他是不忍心看好朋友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外加拈花惹草。书呆子住在书呆子家,两个人一起做学问,这比做什么都好。
其实徐志摩住在胡适家很不习惯,日复一日的麻将声让他生不如死,江冬秀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泡在麻将桌上。胡适是“气管炎”,不过问更不敢制止,有时无人打麻将太太在家生闷气,他还到处打电话帮她邀请牌搭子。有一次实在找不到人,就将徐志摩拉来充数。徐志摩连连摇头:“我不会我不会,你叫我打麻将,干脆就让我送钱给嫂子。”住在胡适家时,徐志摩很忙,白天要去北大授课,晚上还忙着编《新月》,听得客厅里噼里啪啦的麻将声,心烦意乱,请胡适出去散步。胡适腾不出空,他要给牌桌上的麻友上茶送点心。徐志摩只得叫罗尔纲陪他外出走走。罗尔纲给胡适誊稿赚点零花钱,他告诉徐志摩,江冬秀打麻将的收入是胡家财政来源之一。徐志摩听得目瞪口呆,怪不得大才子斯文扫地要照顾一帮老赌鬼,原来是为了讨生活啊!他似乎原谅了江冬秀,慢慢地适应了胡家的麻将声,但是却一直不能适应江冬秀那一手咸得要死的徽州菜。
胡家徽州菜是江冬秀的拿手好戏,每当家中有客,胡适就让江冬秀献宝似的露一手。最得胡适欢喜的就是一品锅,即将鸡鸭鱼肉豆腐青菜肉丸一锅煮熟。由于一品锅油大,又咸,徐志摩并不爱吃,但他从来不说。江冬秀以为他爱吃,拿她的美食观来说,这是徽州最好的美味,岂有不爱之理?每次开宴,她必定逼着徐志摩将属于他的那一份吃完,这让徐志摩苦不堪言。更难以接受的,是江冬秀过分的关心,时常也不管他有多忙,就踱进来,问东问西。她最关心的,永远是陆小曼和林徽因。
在胡家居住时期,徐志摩常常是上海北平两头跑,他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人,常常要穿的衣服找不到,不穿的衣服胡乱塞,江冬秀也不管他,只让女佣偶尔过来帮他一下。这让徐志摩生出寄人篱下之感,长期下去,该如何是好呢?他没办法,只是不停地给陆小曼写信,让她在上海给他做一件长衫,挑选那种很扎眼的羽纱。可是,陆小曼总不回信,他又疑心回信让江冬秀偷偷藏起来不给他,长此以往终于导致心情恶劣,甚至影响到他与胡适的关系。在一封信里他这样写道:“我回家累得直挺在床上,像死——也不知哪来的累。适之在午饭时说笑话,我照例照规矩把笑放在嘴边,但那笑仿佛离嘴有半尺来远,脸上的皮肉像是经过风腊,再不能活动。”
女人争夺的“八宝箱”
1931年11月19日,徐志摩发了一封电报给林徽因,说他坐飞机从南京过来,叮嘱她下午三时雇车到地苑接他。可是林徽因一直等到四时半也不见人,她十分着急,告诉胡适,胡适安慰她说:“飞机时间有变化是正常的,再等等。”等了一夜没有消息。第二天早上,胡适看到《北平晨报》上一则报道,说一架飞机在济南之南遇大雾坠落山中,司机与乘客皆死。胡适当即放下报纸,失声叫道:“哎呀,不得了——”马上借车去中国航空公司问信,但航空公司不知乘客姓名。一路辗转致电给山东教育厅,回电说死去的乘客正是诗人徐志摩。彼时胡适像当头浇下一盆凉水,呆在那里。
悲痛欲绝的胡适帮着料理了徐志摩的后事,没想到凌叔华、林徽因、陆小曼又在争抢徐志摩的“八宝箱”,三个女人吵来吵去,把胡适吵得心烦意乱。后来他一打听,所谓的八宝箱,就是一只装了徐志摩风流日记和书信的皮箱子。
那还是在1925年,徐志摩到欧洲去,由于日记与书信手稿不方便携带,便将它们统统装进一只箱子里。箱子交给谁保管,徐志摩颇为难——其时林徽因与梁思成在美国留学,陆小曼刚刚与自己在一起,这两个人都不合适。他想来想去想到挚友凌叔华,凌叔华是他的文友加知己,这只装满个人隐私的皮箱子,交给凌叔华最放心。箱子最终交到凌叔华手上,并且一放就是六年,据说中途徐志摩曾将箱子取回保存,但不知何故,最后又将箱子重新交给凌叔华。
现在,徐志摩已故,林徽因想将徐志摩的箱子要回来,因为其中有三本“康桥日记”,徐志摩在日记中详细记录了与她相知相恋相爱的点点滴滴,这是她个人最大的隐私,当然应该物归其主。林徽因不好意思当面去找凌叔华去要,她托胡适帮她去要。胡适说:“你和志摩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意思是既然公众已知道,要不要回都无所谓。可是林徽因不这样看,她说:“都知道就是凌叔华传出去的,志摩的日记她怕是都能背出来了。”胡适说:“既如此,志摩在世时你为何不要回?”林徽因说:“我要过几次,他说早晚会交给我保存,我哪知道他会出事?”
胡适也没说什么,第二天就找到凌叔华,说出林徽因的意思。凌叔华很不高兴,她后来在晚年给陈从周的信上说:“在胡适家有一些他的朋友,闹着要求把他的箱子取出来公开,我说可以交给小曼保管。但是胡适帮着林徽因一群人要求我交出来(大约是林和他的友人怕志摩恋爱日记公开了,对他不便,故格外逼胡适向我要求交出来)。我说我应交小曼,但胡适说不必,他们人多势众,我没法拒绝,只好原封交予胡适。”
凌叔华说的是“原封”,可林徽因收到八宝箱一一清点后,认为少了,而且少的那一部正是林徽因牵肠挂肚的“康桥日记”。林徽因认定凌叔华报复她,扣留了她的“康桥日记”,这回她再也坐不住了,撇开胡适,直接去找凌叔华。凌叔华一见林徽因,脸拉得老长,她的愤怒也在情理之中。因为凌叔华曾经为了给徐志摩写传记,也有意编辑一本《志摩信札》,向林徽因借阅她与徐志摩的通信,被林徽因冷着脸拒绝了。现在林徽因找上门,凌叔华也以冷眼相对,你不仁我不义,你能拒绝我的要求,我为什么不能拒绝你的要求?可是林徽因自始至终不生气,还打着胡适的牌子,好像此事与她无关,她是受胡适之托。也许看在胡适面子上,凌叔华答应让她两天后再来。
谁知两天后林徽因赶到凌叔华家,凌叔华却不在家,只托家人呈上一封信给林徽因,信中说:
昨日遍找志摩日记不得,后检自己当年日记,乃知志摩交我乃三本:两小一大,小的即在君处箱内,阅完放入的。大的一本未阅完,想来在字画箱内(因友人物多,加意保全)。因三四年中,四方奔走,家中书物皆堆叠成山,甚少机缘重为整理,日间得闲当细检一下,必可找出来阅。此两日内,人事烦扰,大约须在此星期底才有空翻寻也。
林徽因一看气疯了,根本就是不想交嘛,她再一次委托胡适出面调停。最后凌叔华才交出那三本“康桥日记”,林徽因却又发现少了紧要处的记录。于是,胡适第四次出面,结果闹出谁有权保存徐志摩遗物的法律问题。外人追着看八宝箱的秘密,结果越看越糊涂,卞之琳就摇头说:“唉,一笔糊涂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