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时髦的痴情校长
胡适与蒋梦麟同为美国康奈儿大学同学,同承一位大师杜威,由于众多的相同,两人亲密的朋友关系不言而喻——蒋梦麟应邀做了北大校长,胡适理所当然地成了北大教授。本来两人的关系仅限于同窗之谊,但是,1936年蒋梦麟遭遇的婚外情,让蒋胡的同窗情上升为兄弟情。
1930年代的北平,平地刮起一股风,作家教授们一窝蜂地离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的小脚原配,与洋派摩登的女学生结婚。眼见得身边一个又一个正人君子模样的教授们拈花惹草,蒋梦麟也开始蠢蠢欲动,想赶一把时髦。可是,他一直没找到机会。但是,只要你有心,机会终会找上门来。
不久,蒋梦麟多年的老友兼同事高仁山被军阀杀害,在葬礼上,蒋梦麟见到了朋友的遗孀陶曾谷。陶曾谷气质高贵,妩媚动人,蒋梦麟一见倾心,但他压制着内心的激动,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一开始,陶曾谷认为蒋梦麟接近自己怀有目的,内心很排斥,甚至拒绝他的照顾。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发现蒋梦麟是个翩翩君子,数年如一日无怨无悔地照顾着她,她非常感动,两个人慢慢产生了恋情。为了不让陶曾谷委屈,蒋梦麟不顾亲人反对和朋友劝阻,离弃了原配,与陶曾谷结婚。
胡适听到风言风语后,装傻充呆。蒋梦麟很看重老同学胡适的意见,特地请他喝酒,讨问良策。胡适说:“阁下一向为性情中人,行事高调,今日因何畏首畏尾?男女关系,乃人生之惑,凡尘中人,实难解剖,凡你认为好的,值得的,便是爱情。既然为爱,无所谓值得不值得。”蒋梦麟闻听,点首称是,接口道:“大凡男女关系,我想多为三种:一曰狗皮膏药式,二曰橡皮膏药式,三曰氢气球式。”胡适不解,问:“此话怎讲?”蒋梦麟说:“所谓狗皮膏药,贴时不容易,撕开也痛,旧式婚姻之谓也。橡皮膏药,贴时方便,撕开也不难,普通婚姻之类也。至于摩登者流,男女双方均得时时当心,稍有疏忽即行分离,正似氢气球尔。”胡适恍然大悟,说:“那你与陶女士,正似氢气球?”蒋梦麟点头,说:“氢气球的压力我算是体会到了,时时有爆炸之感。但是为了爱,就算爆炸了,我亦无畏——我只是希望,结婚时老同学能为我证婚,我之私心不言而喻,借先生之社会名望给我减轻一点舆论压力。”胡适当即同意:“成人之美我愿意,更何况你是我的顶头上司,又是多年同窗好友,岂有拒绝之理?”
没想到到了结婚那天,胡适衣冠楚楚要出门,找遍四处却找不到请柬,他很奇怪,请柬明明就放在书架上,怎么一夜之间就不见了呢?嘴里念叨着,看江冬秀,她坐在一旁不理不睬。好在他记得那家酒楼,不要请柬也可以径直而去。可是,他要出门时,江冬秀满脸不悦地堵住了他:“你要去哪里?”胡适从她脸上看出愠怒之色,猜到请柬定是被她拿去扔了,十分恼怒:“你是明知故问,我早几天就和你说了,我去喝蒋校长喜酒,他也邀请了你呢。”江冬秀大怒:“什么狗屁校长,一嘴巴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离了原配讨新欢,还是他过去的女秘书,他这杯酒你还有脸去喝?还要做他的证婚人?我看你是头脑发昏了。”胡适一看来者不善,脸色开始苍白:“你别不讲理,人家是结婚大事,依法行事,并没有犯法。何况我是证婚人,我不去,他这出戏该如何唱?”江冬秀端只长凳往门后一坐:“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再去喝他的喜酒。一个个如此不要脸……”江冬秀的恐慌可以理解,如果胡适也学这个蒋校长,离弃她这个原配,续娶某个女学生,她人老珠黄,后半生该怎么办?胡适见江冬秀似乎铁了心,只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蒋梦麟一为我的校长,二为我多年的好友,故我非去不可。”江冬秀见胡适去意已定,气不打一处来,立马站起身来,打开门,火速蹿出,返身将门从外面锁上,外出打麻将去了。胡适在家急得跳脚,结果急中生智,冒险跳窗而逃。当他毫发无损地出现在蒋梦麟婚礼上风度翩翩地为一对新人证婚时,他也暗自惊讶于自己竟然有飞檐走壁的本事。
75岁的小青年
蒋梦麟给人的印象是花心,但他却是个痴情的人,在他与陶曾谷的婚礼上,他这样表白:“我一生最敬爱高仁山兄,所以我愿意继续他的志愿去从事教育。因为爱高兄,所以我更爱他爱过的人,且更加倍地爱她,这样才对得起亡友。”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这一份婚姻的承诺确实是一诺千金,一直从1930年代持续到1960年代,持续到陶曾谷去世。这时候,蒋梦麟已经是一个75岁的老人了。75岁的蒋梦麟看上去一点也不老,像个好冲动的小青年。陶曾谷去世前曾嘱托朋友:“梦麟身体很好,我走了以后,我托你帮他寻找一个合适的伴侣……”
陶曾谷去世后,不等朋友帮忙,他自己就“老夫聊发少年狂”,狂热地爱上小他二十多岁的美人徐贤乐,一时间,整个台北文化圈都被蒋梦麟搅翻了。徐贤乐是什么样的人?其祖父徐寿是晚清著名的科学家;父亲徐家保,在张之洞督两湖时期,受聘为湖北两湖书院总教习。生长于书香之家的徐贤乐,早年风华绝代,明艳照人,追求者甚众。她与驻苏大使杨杰在重庆结婚时,其奢华场面令媒体惊叹。1960年在圆山饭店的一次宴会中,蒋梦麟对徐贤乐一见钟情,虽然她那时已年过半百,但风韵犹存,被蒋梦麟惊为天人。
面对蒋梦麟的步步紧追,徐贤乐还有些犹豫,一是蒋梦麟年纪太大,二来两个人因年龄差距在性格上恐怕也不合。徐贤乐的犹豫被蒋梦麟视为女人的拿捏,他那边早已经热情似火——老房子一旦着火,一时就没得救了,他托媒人向徐贤乐传达自己的意思:徐女士的家庭身世和品貌样样都好,是最适合自己的人。在写给徐贤乐的第一封情书里,蒋梦麟开篇第一句便是:“你是最使我心动的人……”此时蒋梦麟的狂热与75岁的年龄一点也不吻合,真像个热情冲动的小青年。
胡适闻听后坐不住了,他在病榻上给好友蒋梦麟写了封长信,信中说:“你的续弦消息真已引起了满城风雨,某女士已开口向你要二十万元,你只给了八万:其中六万是买订婚戒指,两万是做衣裳。这是某女士自己告诉人的,她觉得很委屈,很不满意。关心你幸福的朋友来向我说,要我出大力劝你悬崖勒马,忍痛牺牲已付出的大款,或可保全剩余的一点积蓄,否则你的余年绝不会有精神上的快乐,也许还有很大的痛苦。”
可是蒋梦麟已经走火入魔,根本听不见别人的话,看到胡适这封信后,怒火中烧,将信撕毁,扔进废纸篓。胡适没接到蒋梦麟的回信,十分恼恨,在江冬秀面前发泄自己的不满。就在胡适上卫生间的片刻,江冬秀接到蒋夫人宋美龄的电话,宋美龄说:“我坚决反对蒋梦麟先生和徐小姐的结婚,请转告适之先生,请他务必与蒋梦麟沟通。如果蒋先生一定要与徐小姐结婚,那么,我们以后没必要再见面了,至少,你的夫人我们是不能见面了。”
江冬秀听到蒋夫人这番话开心死了,本来她对这个蒋梦麟就没有好感,现在人都75岁了,还要搞出这些花花草草的事来,着实令人憎恨。可是,蒋梦麟完全不管不顾,连蒋夫人的话也不听,决绝地与徐贤乐走到一起,两个人秘密举行了家庭婚礼。结婚第二天两人就携手过来看望胡适,江冬秀早早就躲到一边去,胡适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着新郎新娘。新郎似乎有话要说,也不管胡适爱不爱听,愤愤地说:“人家都说她看上我的钱,其实凭良心说,她的钱比我多得多。”胡适不好再说什么,只说了一句:“没事多去看看燕华(蒋梦麟与原配所生的女儿)。”
事情最终的发展果然不出胡适所料,半年后蒋梦麟与徐贤乐因性格不合草草离婚。离婚四个月后,蒋梦麟就在台北郁郁而终——这场婚姻带给他的是幸福还是苦涩,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