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手好菜“一品锅”
在新月派成员中,梁实秋与胡适的关系十分特殊,除了相同的职业、共同的理想外,他们还有共同的一点——都是徽州人,只不过梁实秋是徽州绩溪的女婿,只能算是半个徽州人。
既然做了徽州人的女婿,梁实秋对徽州的饮食习俗自然也略知一二,每次胡适带他去吃徽州菜,进门时必定这么喊一声:“徽州老乡,多加油啊!”徽州山里地少民贫,所以孩子长到十一二岁,都去了外地谋生。在外地生存不易的徽州人,吃一顿有油水的好饭是他们的奢望,所以徽州人进了徽州饭馆,总是习惯地来一句:多加油啊。但是多加油的菜对梁实秋这样的富家子弟来说,是难以接受的,后来梁实秋对青岛大学的同事说:“徽州菜油太大,都溢到盘子边上来了。”油大的徽州菜不太对梁实秋胃口,但是对徽州绩溪名菜一品锅,梁实秋却赞不绝口。
那一次是梁实秋第一次到胡家,胡适夫人江冬秀的拿手好菜就是一品锅,一只铁锅端上桌,奇异的香气让梁实秋胃口大开。胡适说:“你是绩溪的女婿,当然得用绩溪名菜招待你。”梁实秋吃后赞不绝口,回到家问爱人程季淑:“怎么我在你们家从来不曾吃过一品锅?”程季淑一打听,才得知他们一家从绩溪出来已有多年,家中厨子是后来聘请的,不知一品锅为何物,所以也没人想起用一品锅来招待这个上门女婿。梁实秋对一品锅念念不忘,后来在文章中说:“一只大铁锅,口径差不多二尺,热腾腾地端上来,里面还在滚沸,一层鸡、一层鸭、一层肉、一层油豆腐,点缀着一些蛋饺,紧底下是萝卜、青菜,味道好极。”
梁实秋与胡适经常在一起吃吃喝喝。有一段时间,梁实秋在青岛大学任外国文学系主任兼图书馆馆长。那个时候青岛是上海与北京之间的中转站,一大批文化人寄居在青岛,他们多在大学里任教,办刊物、搞演讲、演话剧、出专著,文化活动风生水起,锋头直逼京沪。当时沈从文也在青岛任教,他的著名小说《八骏图》就是纪实性地记录了青岛大学八个教授的生活。在北京的胡适看到文朋诗友们在青岛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心里也痒痒的,请假来青岛一游。不料轮船抵达青岛后,因风浪太大一时无法靠岸,朋友们近在咫尺,却无法相见,胡适急得不行,就用船上的发报机发来电报,电文曰:“宛在水中央。”青岛大学一帮朋友接到电报后,亦回电曰:“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两份电报一唱一和诗情画意,而且均有典出,一时让诸位教授激赏。
当晚胡适总算登岸,青岛大学八位教授设宴招待他。八位教授三天两头在一起吃喝,号称酒八仙,三十坛花雕眨眼之间便见了底。胡适看到教授们一个个划拳行令,好像从梁山上下来的样子,着实害怕。当他们把酒杯一齐端向胡适时,胡适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个戒指,让大家传看,戒指上刻着两个字:戒酒——这是江冬秀送给胡适的。闻一多上前说:“到了俺们山上来哪能不喝酒?不要忘了,义和团的发祥地在山东,水浒梁山的故事也发生在山东,不喝酒就不是山东人。”可是胡适任凭如何劝就是不肯喝,大家都知道胡适怕太太,也就不再勉为其难。
大哥请客吃“花酒”
梁实秋爱吃、讲究吃是出了名的。当时在青岛大学,许多教师都是单身,而梁实秋的太太程季淑一直伴随着梁实秋,夫妻俩又很好客,所以梁实秋的家就理所当然地成了单身教师蹭饭的地方,有事没事他们都喜欢泡在梁实秋家吹牛,而且专挑快吃饭的时段。梁实秋是过来人,自然明察秋毫,也不点破。程季淑是大家闺秀,家境富有,自然也不小气。为了让来蹭饭的老师们吃好喝好,梁实秋特地从北京带来一只烤肉的铁架子,没事的时候,他与程季淑到青岛的山上散步,顺便捡一些松果回来,晒干了留着烤肉。松果加木炭烤出来的肉,再佐以潍县大葱,吃得那些单身老师们眉飞色舞,赶也赶不走。
梁实秋来青岛是在1930年间。杨振声做了青岛大学校长后,去上海招兵买马,一眼就相中梁实秋与闻一多。梁实秋在青岛大学开设了“欧洲文学史”、“莎士比亚”等课程,还为其他系的学生讲“英语”公共课。在上海时,他正与鲁迅“笔战”,被鲁迅骂为“资本家的乏走狗”。在课堂上,有学生问他与鲁迅的关系,他在黑板上写了“鲁迅与牛”几个字,就此整整讲了两堂课。梁实秋自由散漫的生活作风深得胡适认同,他一直很想让梁实秋到北大来任教。但是,青岛优美的滨海风情让梁实秋乐不思蜀,一直到1934年,胡适又向梁实秋发出邀请,想到老朋友胡适一而再、再而三的盛情相邀,想到年迈的父亲,梁实秋这才回到北平,新月派的活动中心也从此转到北平。
这一帮吟风弄月的人聚到一起,拈花惹草是免不了的。某一年的中秋节前一天,徐志摩急急忙忙跑到梁实秋家里来,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胡大哥(指胡适)请弟兄们吃花酒,邀你去捧场。”梁实秋说:“是他要你来叫我的?”徐志摩说:“那当然,大哥来请你,你不能不去。不过,大哥说了,要你先和夫人商量一下,若不准他也不勉强。”梁实秋想了半天,忽然对徐志摩说:“要不要叫上罗隆基?”罗隆基和夫人张舜琴住在梁实秋的隔壁,他们夫妻不和,时常吵架甚至打斗,有时闹至半夜。张舜琴多次哭哭啼啼地跑到梁实秋家里来诉苦,梁实秋也没办法,程季淑总是安慰老半天,才送她回去。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徐志摩说:“我可不敢,河东狮子吼,要天翻地覆,惹不起。”于是梁实秋便上楼去告知程季淑,没想到程季淑一口答应,笑嘻嘻地说:“你去嘛,见识见识,你和适之先生在一起,我没什么不放心。喂,什么时候回来?”梁实秋立即说:“当然是吃完饭就回来。”程季淑点点头,不再说话。
那次花酒对梁实秋来说,可能是绝无仅有的一次经历。但对胡适来说,这不算什么,早在上海读书时,他就结识了诸多卖笑姑娘。这一次梁实秋入席后,胡适要每人写纸条,召唤平素跟自己相好的姑娘来陪酒。梁实秋没有出入过此种场合,一时大窘。胡适便说:“由主人替你约一位吧。”很快就约来了一位,坐在梁实秋身后陪酒,这让梁实秋感到很不自在。饭后又安排打牌,梁实秋无心参与,立即告辞回家。程季淑笑着问他:“怎么样?有什么感想?”梁实秋说:“买笑是痛苦的经验,因为侮辱女性,亦即是侮辱人性,亦即是侮辱自己。男女之事,若没有真的情感在内,是丑恶的。”
也可能是对自己夫君的绝对信任,程季淑才放心让他与胡适、徐志摩等去青楼买笑,这个忠贞、善良的女子最后死于一次意外:与梁实秋逛街时,被倒下的一只铁梯子砸中,当场身亡。痴情的梁实秋痛不欲生,一直到多年以后,他才开始了另一场黄昏恋——爱上了老上海时代百乐门歌女韩菁清,留下了一段人间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