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槐树下青草微动,几点荧光淡淡的从草丛里爬了起来,院子里的几只仙兽已经睡下了,微风浮动,袭面清凉。
青豆就坐在槐树下,盯着对面的空荡的白云出神。
在扎了一下午的马步之后,她心里隐隐有了一种被骗的感觉。
想来想去,自己这个师父果然还是不靠谱,与其对他有期望,不如早早寻了条好路子,赶紧走人为上。白日听人说,空城师叔喜半夜练武,不知道现在去,能不能偷学个一两招。按朔百香的说法,这位师叔脾性好,就是不幸被抓,想来也能蒙混过去的吧……
左右琢磨了一回,青豆更加增强了决心,在外面瞅着萧竹的屋子灯火已灭,便去房里取了铜扇,偷偷摸摸牵了一头仙兽来。
不知是不是好梦被吵醒,那只仙兽显得极其不耐,鼻中“哼哼”出声。
青豆当即吓得捂住了它的嘴,小声央求道:“好犀牛,赶明儿我给你多喂些吃的,现下安安静静的,好不好?”
似乎是因为食物诱引的缘故,它才稍稍停了下来。青豆轻手轻脚爬上去,拍了拍它的脖颈,那赤血灵犀往后迈了几步,脚下顿然生风,踩踏祥云,飘飘的往空中跑去了。
这个时段,空中巡逻的弟子大多歇息了。所以没过多久,青豆就到了白天奚扬指的那个地方。
夜色浓厚,里边儿也是一般漆黑,她未免有些生疑。
不都说空城师叔喜欢半夜练武么?怎么倒静得没有声儿了?
她下了坐骑,将它拴在临近的一棵树上,踮着脚尖往里面走。正巧对面就是侧门,可门封闭得紧,她只能从墙上越过去,这一路的石墙看似普通,但好几个地方都加了结界,不容易才寻得一个入口。
青豆手脚并用,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响来。
脚刚落地,她就从心底里松了口气。
这边院落明显比天上轩那边奢华多了,处处摆有少见瓷器,种满灵芝仙草,光是看看就让人真心羡慕。
一路咋舌走到正殿门口,但还是没有听到什么声响。青豆略略有些失望,虽说是有半夜练武的癖好,但也说不准是人家突然困倦,回房歇息去了。此番白来一趟,想想也觉得没甚意思。
待要走,抬头时,顶上匾额的三个烫金大字瞬间把她吓得不轻。
这几时是什么泼墨院,分明就是飞剑阁!那个奚扬口中剑术高超,最喜用剑气招呼人的大剑师……关键是,性子还不那么好。
啧——
人就是倒霉,喝凉水也得呛着。
青豆摇头不止,忙灰溜溜的往回跑,心道:别说偷学了,若是给人发现指不定怎么的。还是早早回去的好。
岂料才走了没几步,身后不远处一阵“叮叮”剑响骤然传来,不用细听就知道是两个人正在比剑。与其说是比剑,青豆倒不如觉得是在交手。
大半夜,一个人练剑也就算了,总不能两个人也一起练。这境况如何看都像是给人偷袭了。
果然这几天自己是触了霉头,想来最好还是别出门为上。可若是现下不慎纠缠进去了,那当真跳进河里也洗不清了。
青豆拔腿就要跑,哪知从天而降一道黑影,不偏不倚的朝她砸了下来,重量不小,疼得是钻心刺骨,青豆刚要痛呼又示意到甚么,忙快速捂住自己的嘴,生生咽下。
而那人似乎也没料到这里会有人,听着身后脚步声将近,他微叹一身,伸手扶了青豆,快速隐到旁边的矮墙后去了。
口鼻皆被此人捂住,青豆吓得冷汗直冒,来者到底是善是恶,一时也道不清。
借着月色,他们在暗处可见得前面有一人身着湛蓝色宽袍子,右手提剑,左右观望着走了出去。那眉目虽不熟识,但见这衣服样式,与萧竹的很是相像,想必就是那个所谓的剑术高手石青了。
如此这般想着,倒没注意适才捂住自己的那只手忽然松了开来,背后的那人由不得大口喘气,她鼻中渐渐嗅到一股血腥味。
不等青豆回头看,四周已经豁然亮起灯来,到处都听得有人喧闹,隐隐约约是在说……
“有刺客!”
……
幸而石青已经走远,这倒不必担心,青豆正准备从矮墙出去,立马又犹豫了。此刻若是让旁人见得她的脸,又是穿的道服,不就明摆着她成了刺客了吗?无奈之下,只能撕下衣服的一角,蒙在脸上。
心里止不住连连叹气,这样打扮……说不是刺客也难了。
背后之人气息不稳,进多出少,想来是与石青一战受伤颇重。青豆才挑准时机想要逃出去,忽然腰上被他一揽,只听一声“有人来了”,就呼啦啦跃到一棵树干上。
看样子这位真正的刺客是将她当做同行人,迫于情况紧急,青豆也不好得解释。但脚踏的那棵树干不似那么粗壮,支撑两人重量十分困难,不到须臾,伴随着“啪”声响起,青豆二人重重摔在了地上。
先前被这刺客撞伤了腰,现下又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她已然伤痕累累,叫苦不迭。
好容易从混乱之中爬了起来,突然,一道火光直逼她双目。因得适才都处在黑暗之中,这毫无征兆的亮光让她只觉得刺疼。
“什么人!”
“哪里来的刺客!”
周围开始吵杂起来,不少弟子蜂拥往这边赶,再这么下去非闹大了不可。
远远还有人声,将近了这个地方:
“石青师伯,那刺客已经找到,您看……”
青豆讶然一愣,暗道不好,若是石青赶来了,百个青豆都打不过。如今状况,还是先逃为上。
她蹲在地上,小迈了一步,“铃铃”展开大铜扇,于原地回旋了一圈,奋力一挥,从她脚步开外一丈距离起了一道风墙,烈风如刀,虽不能致死,却也让人无法靠近。
趁得此机会,她赶紧拔腿就跑,但走了几步,又倒了回来。斟酌之下,还是一把揪起那神志不清的刺客,飞奔出去。
外面的树下,赤血灵犀优哉游哉地低头啃草,时不时伸出后腿来蹭了蹭腮帮,过得十分自在,它哪里料到屋内的光景?
却见那方,青豆喘气如牛,杀人似的跑了过来,一手就把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人丢在了它背上。
回头一见身后的屋子亮堂堂的,只怕是这飞剑阁上下三十几房的弟子全给惊出来了。顾不得多想,青豆手脚麻利地解了绳索,拍着仙兽的脖颈,恨不得催它瞬移到天上轩才好。
入了空中,四周云雾弥漫。夜色尚浓,依稀能看见云层下面的山峰,深翠若眉黛。青豆不由得吸了口气,缓缓吐出,心道:现在总算安全了。
这只仙兽已是成年,载着两人并不算困难,但由于山上风大,夜里又颇为寒冷,不一会儿那人就止不住的咳嗽起来,浑身颤抖,两肩抽搐,似乎难受非常。
他的眼前朦胧不清,隐约是知道身躺在一只通天犀上,旁边有个人,两手扣在他双肩,似乎是很小心没有让他掉下去。
“多、多谢这位兄台,仗义相救……”
“说什么仗义相救,你好生些莫乱动,若是掉下去可就不好说了。”青豆苦笑着叹息一声,心说若非他惹出这档子事儿来,她自也不必跟着被扯进来。
明明只是为了偷学仙术……怎么觉得,她好像什么事儿也没干成,反倒吃了一肚子的亏……
渐渐出了飞剑阁,再行一些路便是试炼场,不知闹到这种地步,可否已经加派人手到处盘查了。
青豆转念一想,总不能把他也带到天上轩去,虽说那里并没有什么人来,却不能涉这个险。好歹她也救了他,没说一定要送佛送到西罢?
“这位……大哥。前面便就是山门,恕我不能同行,这只灵犀送能你过去,剩下的,你便好自为之吧。”
她跳到地面,也没听那人是否有感谢的话,通天犀便载着他一路往山门方向而去。
青豆长叹了一声,把扇子收在背上背好,无精打采的回到了天上轩。
这里一如既往的冷清,没有灯火,仅仅几点荧光升上天空,性子就像这里的主人一样悠悠懒懒的。
更漏声极轻极轻的静静作响,浅淡得如同水滴石缝,甚至还能想出那般画面来。
忽然间,空中传来清脆而悠长的箫声,幽咽孤寂,如玉空灵。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风中,缓缓散开,正像极了燃香时的白烟。明明应当是潇洒自在的,却每每都不得不沿着盘旋的路,回到屋檐上。
大槐树下,萧竹独身而立,山上的晚风吹得他宽袍浮动,手里的洞箫在他口中婉转飘渺。他闭着眼,月华映着他的侧脸,眉目俊朗。只是因为离得太远,青豆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一曲终了,萧竹慢慢地放下洞箫,微微偏过头,话语里本该是风轻云淡,但听在青豆耳中,便如碧空霹雳,呼啸而下。
“这么晚了,你跑去了哪儿?”
“我……”青豆舌头打结得不知怎么说是好。她原以为萧竹性子懒,既是睡着了便就难能叫醒,抽夜里的空当能出去溜一遭。没想到……
“回师父的话,我……去小厨房找了点吃的。”
“找吃的?”萧竹忽然挑眉看着她,眼底里冷冽之意剧增,“会找出一身血来吗?”
青豆当下低头打量,顿时语塞,自腰间到裙摆喷溅一般染着血,回想大约是那刺客不慎沾上的。这下可好了,才把那个大麻烦送走,难不成,还要她来背黑锅?
“怎么不说话了?”
萧竹迈开步子,朝她走过来。
她要是真真说出来,萧竹会信吗?怎么听都像是假的吧……
青豆咬了咬下唇,袖下的手不住扯着衣角,眼见萧竹已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大大的黑影直罩在她头顶。
“师、师父,其实……其实……”
正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声鸣叫,适才带走的通天犀摆了摆脑袋,盯着青豆二人,从它背上“噗啦”摔下来一个人。
待走近了来,不是那刺客还道是哪个?
青豆一下仿若抓到了救命草,抓着那人胳膊朝萧竹喊道:“师父,你快来,这人受了好重的伤。”
萧竹摇了摇头,喟叹道:“别岔开话题。”
“没有岔开。”青豆正色,“他是潜入飞剑阁的刺客……”
“刺客?”萧竹莫名其妙,“是刺客就该带到司刑狱,又关我甚么事?”
“你好歹要救他醒来啊。”青豆一把拖着那人,走到他跟前,“若是人死了,岂不就问不出他的目的了?倘是有什么幕后人指使,可就对咱们大大不利啊!”
萧竹左右没明白这逻辑:“我怎么越听越糊涂,我是问你夜里去哪儿了……”
青豆抓了抓耳根,犹豫着还是说实话:“我去了飞剑阁。”
“你去那儿作甚么?”
“我……一时半会儿说不清。”
“那就慢慢儿说。”
“万一……万一人死了。”
“哎。”萧竹叹了口气,“罢罢罢,你带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