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已经瞧不到萧竹的身影了,青豆没奈何地放下卷帘。转过身,把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烧了炉子,燃了香,刚做完这档子事儿,门口小厨房的人就来送早饭了。
因为修仙门派注重养生,吃食都是十分讲究,早膳不可用多,但必都是极其细致精美的食物。横竖此地无人,萧竹又不怎么管她,青豆索性席地而坐,对着皑皑白云自顾享受。
且说盘云山风光甚好,与其他门派不同,因得地势优良,在山上便可纵观山下一切事物,可攻可守,无懈可击。
正吃着,耳畔就传来一阵铃音似的笑,朔百香从花池边走过来,见她如此模样,因笑道:
“小师姐好雅兴。”
是好凄凉才对吧?
青豆往旁边移了一个位置,朔百香见状也不客气的坐下来。
“小厨房才送来的,要不要吃一点?”
“不用了。”朔百香弹了弹衣袖,“我用过饭。”
她又问道:“萧师叔呢?还在睡?”
“没有。”青豆摇摇头,又拿起一块糕点,“师父起得很早,饭也没吃就急匆匆地往外跑。”她刚咬了一口,狐疑道:“难不成出了什么事儿?”
“哦……”仿佛想起什么来,她一指摸了摸下巴,“今日是初一?”
青豆一面包着一口糕点,一面盯着她点头。
“那就是了。”朔百香笑道,“每月初一,萧师叔回去太清殿参加议事。”
“议事?”青豆伸手要去往盘子里拿,没想朔百香若无其事地把最后一块拾起来,放在嘴里轻轻一咬。
“大约是说一些除妖伏魔的事情,或是近日里哪里的大事儿。总之也很繁琐,除了萧师叔,其他六位也会去的。”
青豆悻悻的收回手:“对了,传说中,盘云山有六位仙人,不知哪位在仙术方面最有造诣?”想来迟早要挑个时机逃了,留在这儿没准儿就是做苦力的,寻个像样点儿的去处也好。
朔百香倒是很懂她:“要说最好的,当数掌门师尊炎阳真人,不过师尊向来喜欢收沉稳的徒弟,而且本人也颇为严格,我劝你最好别去。
剩下的几位师叔师伯都各有千秋。桑鬼师叔毒功堪称一流,不过她本人有癖好,就是只收俗家姓唐的,小师姐你姓岳,自然就不行了。
至于红药师伯,她专研药学,仙术虽然也很好,但并不常用。
而最后三位,除开萧师叔,便是石青师伯和空城师叔。石青师伯擅剑术,最讲剑气伤人,小师姐似乎是使扇子的,所以,还是去找空城师叔比较好。”
她又笑着补充了一句:“以往不幸来天上轩的,大多都去了空城师叔那儿了。师叔人好,最好说话,你多装装可怜的样子,很快就混过去了。”
这一串子听得青豆瞠目结舌,没想到她知道的还不少。
“那……那我师父他,会些什么啊?”总的听来,萧竹的分量真不是一般的轻。
“萧师叔他……”朔百香沉思想了很久,才慢慢道,“要说最擅长的,倒还真不知道。萧师叔为人最懒,不见他用什么法术,也不见他出门。”
所以,看来看去,她家师父果然是最没用的。
朔百香随手端起旁边的茶杯来喝了口,不由得打趣:“说实在的,小师姐若是不走也挺好。想想,你不过刚入门,就能混上六仙人首席大弟子的称号,若是走了,多不划算。”
大弟子……也就嘴上叫叫好听。
“哦,对了。”朔百香起身,拉她走到仙兽院附近,天上轩人不多,所以坐骑仙兽只有两只。
“这两个孩子每天要喂两次,就正午和傍晚。”
青豆记下了,点点头。
“还有这个。”她指了指那边的仙鹤,“这个也要喂,同仙兽一样的就好。”
“这个鹤……”青豆猜测性的问道,“也是用来骑的?”
“小师姐真会说笑,”朔百香嫣然一笑,“这当然是用来吃的了。萧师叔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个,可得好好养着。”
……
青豆不禁暗想:你更像是说笑的吧?
蹭吃蹭喝完毕,朔百香打了呵欠欲备告辞。
青豆赶紧趁机问道:“那个空城师叔他……住在哪儿啊?”
“空城师叔在泼墨院。”朔百香笑得毫无保留,“不过可有些远,小师姐小心些,别走错了。”
当青豆在千里台上转悠了好久,才真真觉得朔百香说的话的确有理。不知是否是她向来认路不行,从山门到山西侧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那位空城师叔的住处。
因为所穿的袍子乃是按照等级配制,这一路行来,倒是遇上不少人恭恭敬敬地叫她“师叔”,青豆活那么大,哪里遇过这样的场面,恨不得马上溜之大吉,又碍于面子,就只能装模作样地点头。
这个时候,她才忽然明白为何萧竹不常出门。
才拐过石廊,老远就听见有人唤她,青豆转头时,奚扬提着把剑,蹦蹦跳跳跑了过来。
“叫了你那么久,你倒像聋了似的。”虽说是不满的言语,但脸上倒是一副欢乐样子。
青豆笑道:“怎么?你这般,像是过得很不错。”
听他“嘿嘿”一声,有些涩意地挠挠头:“方才石青真人亲自指点我了。”
“石青真人?”青豆还在记忆里搜寻这名字的来处,奚扬一见她提及,话匣子就打了开来。
“是啊是啊,你是不知道。来了这儿我才晓得,有人能把剑使得那么厉害!那一转一转的,剑光都能杀死人!可佩服死我了!”
似乎是六大仙人之一,朔百香说的那位,剑术极好的。
青豆有些羡慕:“你原来拜在他门下了?”
“也不全是。”奚扬没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师父是他的亲授弟子,论理,我还该叫他师公,不过师父说听着太老了,所以还是叫真人比较好。虽然每次练习的时候只能远远看见他在剑台上立着,但是光那么看,就让我信心百倍!”
“真好。”青豆两眼都快嫉妒出水来,“你们还有练习啊?”
“是啊。”奚扬朝她挥了挥手里的剑,“每日卯时二刻准时起来练剑,练不好的还不许吃饭,可严厉了。”
与她那位一睡到天亮的师父简直就是千差万别啊。这别说修习仙术了,住个大半月只怕她连自己以前学的都能忘干净。
青豆顿时想,不如现在就跑了得了……
“对了。”奚扬乐了半天,才又问她,“听说你进了天上轩?那里怎么样?”
怎么样?
青豆想起来都是满脑子怨念,唉声叹气道:“……一言难尽啊。”
大致把昨日到今日早上的事情说了一说,回首过去,青豆更觉得懊恼万分。要是自己当初手脚快一点,没准儿现在就在某位师父的指点下好好学法术了。
奚扬也觉得她颇为可怜:“都怪你没听我的,这倒好,摊上这么个没用的人。”
“不说这个。”青豆摇了摇头,问他,“你知道泼墨院在哪儿吗?”
“泼墨院?”奚扬抓了抓后脑,“像是个大人物住的地方,你往那边找找。”他指了指东北一处,“我记得似乎那里有个什么院子,不过不让人进去。”
青豆别过奚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行了一回路,因得快近午时,料到萧竹要回去,她没敢多待就折过方向往天上轩去。
喂过了仙兽,正巧小厨房就送了午饭过来,青豆尚还不饿,将饭规规矩矩在桌上摆好,没过多久,萧竹就风尘仆仆的回了小轩。
大约是因为没睡醒的缘故,走起路来无精打采,宽袖长袍拖在地上,带了一身的杂草。
听说师父用饭的时候,徒弟必须在一边儿立着,青豆眼见他爬到椅子上坐了,就赶紧跑到桌边站稳。
萧竹也无心在意,端起碗筷来吃了几口,似乎觉得无味。
“我不吃了,你撤下去吧。”
眼看一桌子菜几乎没怎么动过,青豆觉得很可惜。
“师父不饿?”
“吃不下。”他褪了外袍,就着小厅里的床塌倒头就睡。“成日里都吃这个,谁受得了。清清淡淡的。”
“哦。”青豆只好把饭菜都又收拾了,才转身回来,萧竹就睡得死死的。
“师父?”她轻轻叫了一声,后者没反应。
青豆盯着外面大好的日头,由不得摇头叹气。
“不吃午饭总归不好。”
从小厨房回来的时候,青豆显得颇为欢喜,好在因为是高级弟子的缘故,厨房里头的人也没为难她。
青豆把手里的托盘放在小几上,伸手去推萧竹。
“师父,师父!”
萧竹翻了个身,并没理会她。
青豆倒不气馁,手上摇得更起劲了。
“师父师父!快起来!”
萧竹很不耐地抬手挥了挥:“好徒弟,让师父睡一会儿吧……”
青豆很坚持:“不行啊师父,你还没吃午饭。”
萧竹缩到了最里边儿:“不过是个午饭,少吃几次又不会怎么的。”
“师父,这次这个比刚才的好多了。”青豆故意诱引他,“你试试吧,好不好?”
萧竹被她吵得没办法,只能认命爬起来。睡眼朦胧地盯着桌上的一盘看似面食的菜,毫无兴趣。
“师父。”青豆献宝一样递给他,“你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盘里的面,佐料混杂,隐约洒了几颗小葱,几片牛肉。除了卖相不好,别的倒看不出什么来。
萧竹夹了些送进嘴里,冰凉可口,吃下后,一股淡淡清香扑面而来。不知不觉间,就见了底。
青豆扬了扬眉,很得意:“果真是不错吧?”
萧竹擦了擦嘴,头回有了兴致:“你做的?”
青豆笑吟吟点点头:“这是槐叶冷淘,我娘教我的。”她从小几上撤了碗筷,庆幸道:“我只会这么一道菜,还好师父你吃得下,不然我就想不出什么法子来了。”
萧竹不怎么理解:“你还真不嫌麻烦,不过就是一顿午饭,犯得着吗?”他现在已是睡意全无,难得想要补个觉的。
不料,青豆却煞有介事地看着他:“早晚三顿饭,一顿都不能少,否则肠胃会烂掉。这是我娘说的。”
待她还了托盘回来,萧竹仍坐在榻上,却只拿了一卷书,没有睡觉。青豆反倒奇怪:
“师父不睡了吗?”
萧竹没好气地瞪着她:“你以为我还睡得着吗?”
“哦。”她以为他随时随地都能睡的。
到了以这一会子,萧竹才发觉到青豆的存在感,丢了手里的书,问她:
“你唤作什么名儿?”
“姓岳,叫青豆。”
“青豆?”萧竹好生嚼了嚼这两个字,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罢了。”他大手一挥,“自己找地方闲着去吧。”言下之意,叫她别来打扰。
青豆见他心情不错,有些试探性地凑了过去:“师父,今天天色那么好,不如……不如你教我几招如何?”
萧竹懒懒地从小几下面又搬出几叠书来:“盘云山上天天天色都好,岂不是要我天天教你?”
“那也不错啊!”青豆想也没想就憧憬着开口。
“一边儿去。”萧竹挥开她,“我没兴趣教人,要学,自个儿扎马步去。”
“扎马步有什么好学的啊。”青豆小声嘀咕了几句,没有要走的意思。
萧竹立即正经严肃地看着她:“扎马步可不能小看,这是学武的根基。”
“可是。”青豆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我们这是学仙术的吧?”
“你这就不懂了。”萧竹摇头晃脑地拿着书卷,“仙术本就从武功演变而来的,这两者就是一家,武功造诣达到了一定程度,也便就成了仙术。”
“是么?”青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嗯。”萧竹支开她,“所以,现下便赶紧扎马步去罢。别磨蹭。”
“好!”青豆兴致勃勃,喜滋滋地跑到院子里。
透过纱窗,萧竹能看见她在槐树下十分规矩地扎着马步,茶几上的点着香,腾出一缕青烟,环环绕绕飘升去了屋顶。
他漫不经心地翻了一页书,微微笑道:“这徒弟还真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