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什么也没有再想,青豆狠狠地抱住来人,涩然的眼泪无声划下,几乎是哽咽地央求道:
“师父不要走!”
这一举动,让常知书顿时怔在当场,见得她衣衫单薄,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又一道惊雷在她耳边劈过,像是被触电一般,青豆猛然收回手,当下知晓自己犯了大错,忙瑟瑟地缩到墙角,一脸胆怯地望着他。
常知书亦有些尴尬,手握成拳在唇下轻咳了一声。
“……你,没事吧?”
“我很好。”青豆飞快地点头。
见得青豆如此表情,他微微有些不自然:
“你不用怕,我……我不是……”
青豆只觉得脑子涨的快要裂开,头疼得找不到话来说:
“二公子,对不起,我方才……认错人了。”她总算意识到看见常知书的那种熟悉感是打哪儿来的了。
只是,萧竹是萧竹,常知书是常知书,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常知书只是很了然地笑笑,在桌边椅子上坐下,即便是关了窗户也有那么些漏掉的风从缝隙里面卷进来,抖得灯烛左右摇晃。
“我是不是长得很像你的那位师父?”
他问得挺随意,青豆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敷衍着回答:
“还好吧……他没有你这么……这么斯文。”想了好久,才寻得这么一个词来。青豆倒是觉得很贴切。
常知书也没怎么在意,随手拿起桌上空空的茶杯把玩,忽然很是怅然地道:
“那你师父,一定对你很好了……”
这句话不是第一次听人说起。青豆觉得很奇怪,按理说常知书是没见过萧竹的,怎会讲出同凌风一样的话来,是直觉吗?倘若真是,那他有一半妖族血统果然不假。
青豆闷着头没说话。
四周又安静了片刻,常知书才把茶杯放下,移目去看她。
“你是和你师父吵架,所以出走的吗?”
这个猜测的确是合情合理,只是着实让她无法回答,什么原因要走,什么原因又留下,恐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罢。青豆搂着被子,仍旧一言不发,目光盯着被衾上的花纹,有些涣散。
僵持着好久都没见她开口,常知书只瞧得她发了狠一样咬着自己的下唇,似乎都快咬出了血来,不由得摇头轻轻一叹:
“青豆,可曾有人说过你心事太重?”
蓦地愣了一下,青豆茫茫然抬起头。
常知书淡淡收回视线:“有些事情不要老自己一个人扛着,也不要只装在心里。对于你的坚强我很敬佩,但是执着太过,不觉得会失去很多东西吗?
“我只是一介书生,或许帮不得你什么忙。但倘若你有什么需要,尽可来找我,我必尽力而为。”
良久良久,青豆才长长一声喟叹:
“公子啊,我陷进去太深了,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能出来的。”
常知书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你要是能放下,一切便都好说。”
她是困在了一个自己编织的笼子里,其实只要简简单单的一把剪子剪开就没了那么多烦扰的事情。不过看样子她倒是宁愿继续这么烦扰下去。
立冬时候,开封下了一场大雪。四处房屋如裹银装,白色的天地让人觉得眼前一片清爽。
街上正有人在扫雪,行马的都小心翼翼的。
那街口处慢慢的看得几个人缓缓走过来,为首的是个年轻公子,玉冠蚕丝带,且不说这清俊的相貌如何,光是身上披着的那件白狐裘就够让人眼红的了。
在如此冷的天里出来闲逛,青豆当真觉得这个二公子的嗜好格外独特。
大约读书人总喜欢这种文雅的情调,不然怎么说“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她是极不喜欢这种寒冷的气候,若是可以,更希望能在屋子里呆着。煮茶温酒,也好过喝冷风。
这次出门,随行的除开青豆和小翠以外还有几个江湖打扮的人。有钱人家的公子,难免会担忧劫匪一类的货色,花重金请江湖上的有名剑客做护卫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自然,小翠对于自家公子在大寒天里出门赏雪的兴致很生不满。这一点倒是同青豆达成了一致。
“公子,咱们回去吧,这满街的雪有什么看头?何必惹了一身寒气呢。”
“你不懂。”常知书含笑着对她摇头,“偶尔出来看看也是好事,我总不能一直待在院子里,那就违了当初来这里的意图了不是?”
小翠嘟囔了几句:“咱们院子里也有雪能看啊,不比这里的差。”
常知书看着她,有种孺子不可教的遗憾:“少了人气儿,哪里的雪不都一样了?”
青豆听着,在心里默默摇头。
雪天里赏雪看景,多半也只有这些富家子弟能看出别样意趣来。那穷困揭不开锅的,哪个不恨这般天寒地冻的季候?说不准熬不过去的,这一辈子也就这么的了。
正如此想着,街边有个叫卖的小贩很生热情地对着她一行人招手。
“哎,公子瞧瞧这个木雕坠儿吧!小巧精致,上好的檀木,也就剩这么几块儿了,过着村儿可就没这店儿了!”
这些个小玩意儿,常知书自然是看不起的,当下也没打算理会就准备继续往前走。不料青豆远远看去,竟觉得那木雕很眼熟,不知不觉就转身走了过去。
摆在红绸布上的坠子,木雕中间镶了一枚玉石。和她曾经送给萧竹的那个极其相似,不过也只是相似罢了。
“怎么,你喜欢?”常知书在她身后,轻轻问。
“……没有。只是觉得和我以前的那个很像。”青豆言罢,把坠子放下,“抱歉,耽搁公子行程了。”
“就买了吧。”常知书平淡无波地伸手拿起她适才放下的那枚腰坠。
“老板,开价。”
青豆赶紧摆手:“真不用。我就是随便看看。”
小贩乐得笑开颜:“这个不贵,才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挺贵的。”青豆解释着,扯了扯常知书的袖子,“别买了吧,我不带腰坠的。”
常知书从腰间摸出一两碎银放在那摊子上,小贩立马捧着接住。
“多谢这位爷。”
青豆觉得自己是被无视的很彻底,见着他把腰坠递过来,也只好讪讪地收下。
但当坠子还没落到她手里,晴空中徒然乌云遮天,瞬间如夜黑降临。
青豆不自觉地手上一抖,那枚坠子就这么滚落在地。
就在玉石碎裂的那一刹那,四下里狂风乍起,风卷得路边的摊子摇摇欲坠,几近崩塌。吵杂声中,人们纷纷逃窜,抱头躲避,因听人在喊:
“有妖怪啊!——”
青豆本能地扭头去看天空,那墨黑如地狱的颜色里,无数黑影攒动,吞云降雨,电闪雷鸣,就像十年前的那场大火,来得毫无征兆,如此突然。
几道亮光如箭一般在她们四周落下,光团包裹着的里面正恰是那日夜里所见的吸云兽。青豆心上一惊,暗道不好,忙拽着常知书就要往回逃。
岂料“轰隆”一袭雷劈下来,正把他二人分隔开。
“常知书!”此刻也顾不得称呼,青豆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往那边跑,岂料半路跳出一只巨型妖兽来,挡住她去路。
今日只想着出门,也没有带扇子,青豆忙往后跃了几步与那只吸云兽拉开距离。手上快速画符结印,在它脚上起了几条金色玄光锁,暂时封住它行动。
正在这个当儿,旁边已有一只朝她扑来,青豆急忙避开。匆匆抬眼望去,早不见常知书的人影,街上的行人不少被撕得血肉模糊,腥红的颜色看得触目惊心,也不知道那个半妖的公子是死是活。她咬了咬牙,恨不得此时铜扇就在她手边。
玄影飞射,小起了一阵风刃,青豆手掌一划,对面的妖兽脖颈上便出了一条血印。也许吃到了苦头,它没敢再靠近,小声咆哮了几句方转移目标去向他人。
青豆本想拦住,不料又是一阵风起,空中落下的吸云兽越发多起来,被这气流镇住,她没稳住身形直直摔倒在地。
手肘被撞得生疼,她把一口腥甜咽了回去,不知是何时,耳畔多了几道剑气破空的声音。四周起了无数抽气声,方才那些躲在角落里的人纷纷探出头来,见眼前之景,脸上尽露出惊喜。
“剑仙!是剑仙来了!”
“开封有救了……”
青豆还没仔细思考,在她眼前就重重摔开了一只被撕成两半的吸云兽。
悬空中,那些熟悉的蓝色道袍御剑而飞,满目都是妖兽四溅的鲜血和悲哀的鸣叫。一股莫名的快感从心底生出,她忽然很想笑,很想放声大笑。想必若是能看见所有的妖兽都碎成了片,只怕她会笑得疯过去。
原来复仇感竟是这样让她欣慰,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远远的,听着有人声,声音不大,清清浅浅的。
“师叔,这里的百姓不少已中了妖毒,要不要就地逼出来?”
“不必,凡人的体质太弱,若用灵力恐伤及五脏六腑。把他们安置好,我自会配药解毒。”
“是,师叔。”
拜那吸云兽所赐,臂弯好像脱了臼,青豆吃力地用另一只手臂撑着想要爬起来。不想听得一阵脚步声在她背后停下,有人轻轻拉着她的胳膊想要扶她起来。
“这位姑娘,没事吧?”
青豆转过头,礼节性的笑道:“还好……”
抬眼的瞬间,不期然对上一双如夜空般深邃的眸子,这一刻,像是隔了万重远山,半世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