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记忆就这么清晰地从她脑子里跳出来,心里不由自主地开始畏惧。无边的畏惧仿若蛇信子缠上心口,身体里的灼热像是那场腾腾燃烧的火炎,烈焰燃雷,焚毁天地,闪电霹雳轰鸣着划下。
“嗷——!!”
这一声怒号把她的思绪稍稍拉了一些回来。
只见那吸云兽尾扫了一桌的瓷器,獠牙森森雪白直逼向床榻上的常知书。青豆眼疾手快,一个大步上前捞了他过来,翻身跃出了屋子。
她是使风的,对于近身战颇不擅长,也极为不利。如此权衡之下,先寻宽阔之地为上。
几度躲闪下来,常知书已有些吃力,唇上慢慢泛白。他本就不常走动,今日如此已经是很难得了。
又碍于要护着他,青豆也是只能闪避不能出招,一时间不得脱身。思量之下,故扛起他飞身到水池四角亭子顶上,由于脚下凹凸不平,常知书摇晃了一番才站稳。
“公子,你自己小心。”
青豆来不及多吩咐,就抄起扇子奔下去。
常知书虽是担忧不已,却因得自身不会武艺,也知晓自己于她是一个包袱,方扶着亭子皱眉看着院中境况。
且说青豆安置好了常知书,手脚没了束缚,感觉轻快许多。右脚往后缓缓退了一步,盯着对面同样警惕瞅着她的妖兽,伴随着“叮叮当当”铜扇展开的声音,月华映得那扇身明黄如金。
一道刺目的光芒从那其中闪出,一瞬的功夫,平地里风卷残叶,嗜血凶残的妖兽作势便要扑来。它四足好似生风,速度极快,几乎只见得黑色身影。
青豆立直身子,回旋原地一扇,顿起了一圈风墙,卷得那妖兽直悬到半空。不等它有喘息的时间,一两下挥扇,法阵亮起,狂妄的风如袭苍穹,把满空的云都吹动,很快挡住了月光。
没有用全力,青豆本还想挥几下,不料那只吸云兽已然倒地不动弹了。她觉得略有奇怪,不敢贸然行事,故而小心翼翼地往那边靠近。
还没走至一丈内,乍听“呼”一声响,那妖兽身上冒出一团浓烟,很快烟雾散去,地上却只留了一张黄色的符,别的什么也没有。
青豆满脑疑惑地走过去拾起那张符,符上画了些看不懂的东西,不过这种符她也见过,是道家用的符咒,催动符灵用的。
但很奇怪。
会有哪个修道之人采取这般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即便是半妖,可从这几个月相处来看,常知书是一点功夫也不会。难不成,是哪个修仙门派出了叛徒不成?
把符悄悄收到衣兜里,青豆咽了一肚子的疑惑,回身去接亭子上的常知书。
也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就是见了这场面也没有太过失态,但脸上由于受惊过度而泛出的苍白还是显而易见的。
这次青豆不敢太放肆,抱着他的腰,很是小心地从上面步下来。
“公子,您没事儿吧?”
感受到脚已经触地,常知书才惊魂未定地勉强笑着,看她:
“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
墙外四面八方亮起了火光,周遭喧闹起来。想是听得方才声响,府里的人都惊醒了。
青豆咬了咬牙,犹豫了一下。
“公子,这事儿说来话长,我以后和您解释,现下先替我瞒着,好不好?”
常知书何等聪明,自然明白她话中道理,故而也不戳穿她,淡淡一笑,算是应下。
第二日早晨,由于昨天晚上闹太久,青豆起得很迟。
至于吸云兽的事情,她也和常知书说得很明白了,眼下最好便是请修仙门派里头道行高的过来瞧瞧虚实。他常家家财万贯,小有名气,办这点事还是很有余力的。未免太出风头,即便是她自己很想去查,也只能作罢。
自打昨夜出了那怪事,府里上上下下看着都不太自在。外面的风言风语更是满城乱传,加之这以前听说常府里面闹鬼,如今又乍出妖兽,那就是大大的晦气,想必风水上很有问题。
对此,常知书只称年后便走。也没见得他有多慌乱。
干完了自己的那份活计,青豆就往小花园里走。
这季候已经快深秋了,除了金菊还开着,其他的花花草草大多谢了。她仔细浇了水,看着头顶的日光太过灿烂,便寻了一把伞来撑着。
“昨天来的那个妖怪,你有印象吗?”
淋过水的金菊黄灿灿的,花瓣上还残了几点晶莹水珠。
“它以前也来过?!”青豆微微怔了一下。“奇怪,它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从那符咒可看出,这是有人操纵着的灵,那追根溯源便是幕后的那个人,那人此番到底意欲何为,又为何偏偏要把符灵幻化成吸云兽的形态?
挑上十年前逢天劫的故地,是不是……和这个有什么关联呢?
“青豆!”
这没好气的一声,她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小翠。
青豆心里暗叹,赶紧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翠姐姐有事吗?”
小翠眯着眼睛看了看她拿着伞的手,觉得莫名:“这青天白日的,你撑伞作甚么?”
青豆闻言就笑了:“日头太大,我怕晒着花。”
小翠明显不信:“胡说八道。这花儿就是要有阳光才长得好,你好端端的挡着不是添乱吗!”说完顿了顿,又问,“你的活儿呢?又跑来这儿浇花!”
“我做好了。”青豆很老实地垂头。
大约是自己与她八字不合,青豆就很纳闷,为何这个看着温婉可人的姑娘老要找她的麻烦。
或许是寻不到什么别的话来说了,小翠抿了抿嘴,伸出食指来在她额上轻轻点了点:
“别怪我多嘴,奉劝你一句。这几日别老往外头跑,咱们这附近都不怎么安宁,免得给自个儿招了麻烦回来。”
青豆朝她感激的点头一笑:“多谢翠姐姐提醒。”
那厢听得她不屑的“哼”了一声。
“我知晓你古灵精怪的,多少会些奇门法术,可就你那点斤两,如何能与修仙之人比得了?”
说到这个,她好像很生有见解,微微颔首笑道:
“这修仙门派,江湖上最富盛名的莫过于盘云山。恐怕你也有所耳闻罢?那地方便是收门徒也严厉得很,一般人想都不用想。”
不知怎么的,听她这么一说,青豆忽然就记起自己初入门的那个时候,年少轻狂,好似什么也不畏惧一样,拿着她的扇子,在入门试炼中讨了一个好彩头。
倘若当初没有她没有抽到萧竹的签子,也就不会成为她的徒弟,不会有牵绊,更不会有依恋。那么现下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吧?
或许她会拜入他人门下,苦修仙术,终成正果,在数年之后孤身前去苍穹旋涡,然后或是死,或是活。都是天命。
“瞧你这样子……”小翠看她想得出神,只当她是艳羡,“你啊,就好好干的你活儿,别总每天想这些有的没的。那些会法术的可都是仙人,往后是要飞升的,哪会像你这样的啊。”
青豆淡淡地附和着她:“翠姐姐教训得是。”
举目仰头望天时,隐在那层层云雾中的仙山,若隐若现。
当年那隔着火海不经意的一句问话,却像是一根无形的丝线,改变了她这一生的命数。
日子不住在循环,转眼就是秋末了。自那夜妖兽事件后,常府里不时会有些修仙门派弟子前来拜访,青豆记得有蓬莱和昆吾大荒的人。
但介于那之后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动向,所以只是提醒常知书万事多加小心,可能是与旁的人结了什么仇,招来祸患。
诸如此类也就是不痛不痒的话,青豆也没太放在心上。
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场雨,这就入冬了。
北方的雨往往来势凶猛,比及江南的柔软细腻有很大的不同,自然,雷声也更加的响亮。
深夜里徒然增大的雨势吵得青豆无法入睡,轰鸣刺耳的雷声此起彼伏,端得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仍旧如此的恐惧雷声。
独自缩在被窝里,索性把被子拉上蒙过头。但那要命的声音却穿过厚厚的被衾传入耳中,浑浑噩噩的,又想起了许许多多过往的事情。
甚至想到了在长姓村里雷鸣震天的那个夜晚,想到那个温润儒雅的人,想到在不羁散漫的面容背后,那些她不敢触碰的过去。
每到这个时候,她会想起来上苍对她的那些不公。凭什么她有的一切都要被夺走,凭什么要她活在无尽的伤痛和黑暗里。分明都是同样的人,她却要从小拼了命的去学这些枯燥无味的仙术,想要自由无忧的活着,什么时候成了一种奢侈?
恍惚里,有人推开了门,像是很久以前一样,连动作也不曾改变,又急又快地走到床边。
“青豆!”
头顶上一空,似乎是被衾被人掀开了,冷风呼啸着灌进来,宛如刺骨的瀑布水一样,痛得有些晕眩。
原来她到底还是装不出那种坦然和自若,原来她到底还是在无助和不舍之中被击垮,明明,那个最狠最恶毒的人,该是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