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武殿散了之后,新入的弟子皆各自领着弟子佩寻住处。
青豆在玄光台上绕了好几圈,眼见红日西斜,黑夜将近,兜兜转转了约摸半个时辰,才在某个偏远的地方看到一块仙石,上面用朱砂写着三个字——天上轩。
再往里边走,可见得满地青色嫩草,亦有道不清名字的花朵点缀其间,远远的便是一棵大树,树下正有白羽红顶仙鹤静静梳理羽毛。那旁边的是两只坐骑仙兽,一个乌发蝉髻的女子蹲在它们跟前照料。
青豆踟蹰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没想倒是那人先发现了她,抬起头来朝她笑笑:
“萧师叔说今天不用饭了,劳烦你走一趟。”
显然是把她当成了送饭的,青豆挠了挠头,拿着手里的玉佩解释道:
“那个……我来拜师父的……”
“拜师父?”那人明显有些怔忡,随即又笑道,“稀奇事儿了,难得小轩里会来人。”
青豆也很无奈:“我是抽签子抽到的……”
那人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可否能将签子给我一看?”
青豆点点头,从衣兜里小心取出来,递给她。
那人只翻过来瞧得“萧竹”两个字,便又笑:“敢问小师姐大名?”
“叫师姐……不敢当。”青豆忙得摆摆手,“我俗家姓岳,名青豆。”
“小师姐哪里的话。”那人笑得眯起眼来,恭恭敬敬施了一礼,“既然是萧师叔的大弟子,论辈分就是高级弟子以上,叫师姐也不为过。”
“大弟子?”青豆着实被吓了一跳,愣愣地问他,“这儿没有别人了?”
那人一面去提青豆身上的包袱,一面笑道:“就我一个,我也不常来,只是被掌门真人派来照顾萧师叔的。”
说着带领青豆往前面走。
“小师姐小心一点,夜里路上湿滑。”
山上天黑得很快,方才还见地平线上一道光,这一刻就呈现暗蓝色了。
青豆提着裙摆绕过假山,果然四周连半个人影都没看见,静悄悄的。
“其他人呢?”话刚出口,她又觉不妥,方换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为什么没有人来这儿……”
虽然说得很含糊,那人还是甚解她意:
“萧师叔不爱教徒弟,来过的人都走了。而且,他个人又喜清净,不愿人打扰……”说完,方觉得奇怪,“小师姐在抽签之前,没人告诉你抽到他的签要放回去吗?”
看样子还是习俗了……
青豆提起这话就感慨万分的叹气:“告诉倒是有……可我没来得及放回去,就……”她试探地问道:“难道没人也有不慎抽到这签的么?”
“自然有。”
她顿时眼睛一亮:“那他们是怎么走的?”
“住了几天,就偷偷跑了。反正这事儿掌门真人也习以为常,不做处理。”
这么说来,还是有希望的。青豆不自觉地微微一笑。
没过多久,前方亮堂堂的立了一座小宅院,与试炼场神武殿等处相比,着实是简陋非常,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就到了。”那人指了指屋内,“小师姐的房间就在最里边儿,东西都很齐全,若有什么需要再告诉我。”
青豆点点头,往门槛上迈了一步,忽然想起什么来。
“……你也是来修仙的?”
那人笑吟吟地摇头:“小师姐太抬举我了,我只是个打杂的。”
“这儿还有打杂的?”她一直以为,来这里的人都是为研习仙术,没想到还有干这行的么?
“怎么没有?盘云山是块宝地儿,自古受女娲灵气庇佑,就算是凡人来了这儿,也可保得长寿……你别看诸位师叔外表年轻貌美,指不定都多大岁数了。想混出头的就跑来入门修仙,像我们这等人,做个打杂的也不错。”
怪不得每年都有人往这儿跑。青豆不禁咋舌,这长命百岁的事情,她倒是头回听说,想来这么多人修仙,也不是没有道理。
“这位姐姐……”
“叫姐姐我受不起。”那人笑笑,“我叫朔百香,就住在太清殿,小师姐若有事,可尽管来找我。”
青豆嘴上答应下来,但实际想想,盘云山太大,找一个地方都费事得很,太清殿又不像是寻常人可去的,便把这话扔在脑后。
当下就从她手里接过包袱,走进院落里。
院中依旧安静非常,因为是仙山,不会有虫鸣鸟叫,故而连脚步声都清晰得让人害怕。
厅堂里亮着两盏灯,明晃晃的,灯前摆了一卷不知道是什么书,灯油滴下来,淌了一纸的粘稠。
刚一进门,就看见左边的榻上侧卧着极俊朗的男子,他头枕手臂,青丝散了一席,宽大的袍子很无规矩的拖到地上。
青豆当即就恍了,她是头一遭遇到这种境况,倒不是该如何是好。回头朝着院外,只见朔百香把食指覆到唇上,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青豆当然知晓这人是谁,自不敢多事,只得轻手轻脚地绕过去。
地上恰铺了一张白狐皮的毯子,因为那睡着的人袍子宽长,青豆落脚倒没注意,待抬脚要走时,就被勾了个正着,直直往地上一摔,只听“叮当”一阵乱响,小几被她打翻在地,带着还有几个茶杯。
这一刻,她脑子里除了“我完了”三个字,当真想不出别的来,一时想要以最快速度从地上爬起来,不料越忙越乱,最后只能落得一副狼狈模样坐在毯子上。
门口的朔百香眉毛都要拧成了一股,原叫她别出声,没想她反搞这么大阵仗出来。
青豆把扣在头上的一只茶杯小心翼翼地取了下来,亏得这杯子里头没装水,否则她糗就大了……
对面,原本躺着的萧竹此时也坐了起来,一双星目正瞅着她看,眼底里透着懒懒的意味,似乎没有睡醒。
青豆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忙扭头去看门外的朔百香,不料她只是侧身看风景,一副要她自求多福的表情。
萧竹轻轻打了个呵欠,倦倦问道:“你打哪儿来的?”
青豆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我……我是新入门的。”
听他“哦”了一声,四下里扫了扫周围,渐渐地露出不悦的神色。
“你师父是哪个?你是哪个门下的人?”
……
听这语气,分明是对扰他清梦这一事很有介意,姑且撇开这个不谈,大半夜把人家屋子弄成这样似乎也说不过去。这要是换了其他人的弟子,估摸着就是拽着去找人师父评理了,可若她说了是他的徒弟……
下场会不会更惨?
青豆一直在斟酌话该如何说比较好,不料原本闭口装路人的朔百香很视时机的跑出来打圆场。
“萧师叔,这位是今日试炼抽签,拜入门下的青师姐。”
眼见萧竹先是明白地点了点头,猛地又似乎意识到什么来。
“拜入我门下?”
“正是。”朔百香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他这才慢悠悠地坐直了身子,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
青豆只觉得毛骨悚然,难得白日里试炼那么轻松,老天爷就是看不惯她顺畅,这一路走来也太艰辛了。
静默了约摸半柱香时间,萧竹有些懒洋洋地舒展了一下身子,理了理一身宽大袍子。
“行了,找屋子睡去吧。”
便就这样?
青豆暗自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从地上爬起来,才正要溜,就听见萧竹在她背后厉声道:
“慌什么,把这儿收拾了再走!”
“哦。”
这也是,自己丢的烂摊子总不能让师父来整理。青豆这样想着,把包袱放在椅子上,蹲下身就动手捡茶杯。
“百香。”萧竹把榻上的锦被随意放了放,就朝自己房间走,看似漫不经心道,“你以后就不用来了,那些事儿留给这孩子做吧。”
青豆手里的托盘一个没拿稳,顿时抖了抖,险些没又摔下来。
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三刻。因为打扫了厅堂的缘故,不得不烧水洗了个澡,一晃就是这么晚了。
天上轩的房子不算大,一间厅堂,一处书房,三间小屋并一个院子,或许是因得人本就不多,所以也就没怎么多做修饰。简简单单的,像是山间里的隐居之处。
早早铺了好床,临睡前又复习了一下心法口诀,不知不觉便是一夜过去。
盘云山上,日出晚,日落早,白日较短一些。青豆照往常的时间起来梳洗,偶然一看窗外,天都还没有亮,淡淡泛着蓝光。
换上衣服,取下立在床边的大铜扇,扛着就朝门外走。刚路过侧屋,猛然忆起昨夜的事情,她赶紧放慢了脚步,蹑手蹑脚出了院子。
这一路的嫩草依旧青青翠翠的,看在眼里由不得心底生出一阵安逸。
青豆把一卷心法摆在地上,“叮叮当当”展开扇子,脚往前迈了一步,瞬间从地上一跃而起,腾空的刹那在空中单手挥扇,只见疾风呼啸,甚至隐隐闪着刀刃般光芒,“唰唰”几下,就将一地的鲜草斩出一条道来……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青豆手里的扇子挥得虎虎生威,得心应手之时,屋子里头訇然爆发出一阵巨响,似是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
她吃惊不已,生怕出了什么事儿,也顾不得礼数,赶紧往萧竹的住处跑。
“师、师父?!”
萧竹的屋内乱成一团,他人此刻正疯狂在柜子里面找东西,一见青豆过来,宛如救星。
“来得好,现在什么时辰了?”
“现在?”青豆想了想,“大概快辰时了……”
“辰时了?这么晚!”萧竹急得不行,从柜子里抽出一支玉簪来,忙回头招呼她,“快快快,替我梳头。”
“啊?梳头?”青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对,梳头,绾发。不会么?”
“……我没给男子梳过头。”青豆挠了挠耳根,“不知道会不会。”
萧竹也不愿为难她,看样子是真的急:“哎,都随便吧。弄个简单的就行,要快!”
“哦……”没办法,她只能硬着头皮上。
萧竹背对着她,手指不耐烦地在桌上敲来敲去。难得昨日看他睡得很香,青豆倒一直以为她师父是个很懒散的人,没想到还能起这么早。
粗略地把他头发梳整齐,照着印象中的模样绾了个髻,插上玉簪,似乎就算好了。
“师父……你看这样好不好?”毕竟是头一回,青豆掏出怀里的小铜镜拿给他看。
萧竹也随意照了照。
“还成吧。”
他又朝窗外望了望,眼见天开始亮了,回头抓起床榻上的一件石青色大袍子就风风火火跑出院子。
“把屋子收拾收拾,我午时再回来!”
青豆赶不上他的速度,趴在窗子上高声问。
“师父,你不用早饭了?小厨房那边还没送过来呢……”
“不吃了不吃了,再不快些,议事又要迟到了!”
很远的地方,传来他的声音,小之又小,不仔细听,当真听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