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睡醒的时候,窗外依旧是湛蓝色,没有大亮,但也不暗。
青豆对着窗边残留的水渍发了一会儿神,这才猛地想起昨夜打雷的事情,她从床上坐起来,刚要掀被,却觉得身下有些沉。低头看时,便瞧见萧竹头枕在床边,侧脸熟睡,呼吸很是均匀。青豆再不敢大动作,悄悄将手拿下来,尽量轻的倚着床头。
天边透着淡淡的光芒,即将降临的黎明泼洒了几丝温暖。从这个角度来看,萧竹的睡相很安静,甚至是有些祥和,与他平日里的懒散不济并不相同。青豆不得不打心底里承认,自家师父当真是个极好看的男子。
大约是出门得急,萧竹只披了一件宽长袍,著着里衣。因恐山下空气萧寒,青豆取了薄被小心替他罩上,但正碰到他肩处,萧竹就缓缓睁眼醒了。
“师父。”青豆仍旧把被子盖在他身上,“这里冷,你回房歇息吧。”
向来没有早起的习惯,萧竹显得一脸困倦,眼中朦胧,他撑着床起身来,在桌前坐下。
“师父?”见他没反应,青豆方又轻轻唤了一声。
萧竹朝她摆摆手,点上灯,似才发现身上的被子,他皱了皱眉,走到床边又把被子搭回她身上。
“为师不冷。”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青豆的额头,有些放心的浅笑:“幸而没有染风寒。”
青豆觉得有些愧疚,将他的手拿下来:“师父,夜里我太闹腾,可是扰着你睡觉了?”
“不碍事。”萧竹难能这么大方,“照顾徒弟也是师父的职责。”
见他说得这般自然,青豆心中不甚感激。
萧竹打了个呵欠,拢了拢微乱的黑发,带着倦意道:“穿好衣服起来罢,替为师梳头。”
青豆自不敢懈怠,三下五除二套好衣衫爬起来,出门叫了热水和早饭,便又回来,摸出木梳子整理萧竹的一头青丝。
他的发长不过腰,却乌黑柔顺,并不需怎么打理,几下便能梳得清楚。青豆自他手里接过玉簪来,在发髻上穿过,左右看了看,由衷叹道:“师父,你这头发真漂亮。比女儿家的还好。”
“胡说八道。”萧竹沉声训道,“为师是男子,怎和女人的头发作比?”
青豆笑了笑,也不畏他:“我义父说,青丝发长乃与人一生命数相同,师父头发这般顺直,想来是此生无虑无忧,没有大劫难。”
她本意其实是为昨日干长九的话安慰他,却不想,萧竹回身从她头上拈了几缕发在指尖搓了搓。继而又放开,淡淡道:“等回了盘云山,我去扶心堂要一些苦灵草,你拿来沐浴用,头发也能这么直。”
她愣了愣,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店外的小二敲了几下门,送了几盘馒头咸菜以作早点食用。
萧竹随意吃了几口,显然不怎么有兴趣,倒是青豆腹中空空,一个人吃得很是香甜。
过了卯时,天开始大亮起来。青豆背好铜扇跟在萧竹身后出了客栈。
早上与夜里自然不同,街上零散有些人匆匆走过。不少打猎的或是砍柴的,借着清晨干净的气息早早便出来了。
也许是因为村里的住户不多,是不是本地里一看便能认出,一路上周遭少不得有目光往他二人打量来,青豆只背好扇子,垂头走路。
才到村东头,就看见松树之下升起一弯白烟,火红艳艳的烧着,一个猎户打扮的人正在往里头扔纸钱。
萧竹瞥了瞥,认出是干长九来,本也没打算搭理,但那人一见他二人走过,便索性哗啦啦把身上的纸钱全丢进火堆里头,拍了拍灰朝这边跑来。
“你们要入山?”
青豆点点头。
干长九会意,简洁道:“我也去。”瞅着萧竹斜眼扫过来,他又补充:“勾魂。”
萧竹没有异议,也就当他是默认了。
于是并着干长九加入,三人不紧不慢地往前面的荒山走。天色已经全亮,但脚下的路越渐坎坷起来,巨石嶙峋,土地裸/露,放眼瞧不见半点绿色。青豆不慎绊了一脚,身子往前倾,脚上“啪”踩到一条赤红蜈蚣。再看四周,密密集集爬满了都是,因得地上小孔甚多,便那从黑压压的洞口里钻进钻出。
青豆觉得头皮发麻,加快了一步不离地呆在萧竹身边。
由于三人皆不怎么说话,加之这山中情形古怪,更衬得气氛诡异。
从卷轴上提供的消息看来,数年前,这个长姓村庄也算是安宁和睦,前前后后不过十来户人家,村里村后都是认识的。长姓村东面临山,西面流水,也可算得是山清水秀,并没听说有出过什么大事儿。
可自五年前开始,陆陆续续有不少外来人住进村中,从那时候起,山上便呈现荒芜之势,村中村民说,白日里空中有许多长尾怪鸟盘旋,不少村民还被袭击受伤或是致死。
前面的萧竹忽然停下步子来,环胸摇头,叹了口气:“这地上的小虫小兽越发多了,路没法子走了。”他也没回身,就吩咐道:“丫头,过来扇几扇子。”
青豆只得领命,才绕过萧竹,她顿时就被眼前之景愣住。起先跟在萧竹身后倒也没发觉,就以这毒虫不过在山路以外地方活动,哪知这一路皆是萧竹扫了道,道上的怪虫竟更为多。
青豆展开扇子来,左脚往后小退了一步,凝神聚气,右手持扇左手画印,蓝色玄光一闪,她两手握住扇柄,左右挥扇。却见得风带蓝光,白刃旋出,浩大的一阵风席卷一地的毒虫异兽,转眼就离了视线之外。
萧竹满意地伸手抚摸她的头,一旁的干长九很是平静的夸赞:“真好用。”
正待三人抬脚欲走,突然之间,地动山摇,山上的石块滚滚下落。青豆稳住脚跟,急忙跳起来猛挥数下,这才挡住了落下的石块。
前方不远处,一声长啸破空,平地上居然裂开一道缝隙,震耳的鸣叫声此起彼伏,排山倒海般铺天而来。
无底的裂缝之下,血红的尖角冒了出来,青豆定睛一看,竟有上百只。
那尖角深深插/入地上坚硬的石土,借着这股力气从底下撑起肢体,它的整个面貌瞬间出现在眼前。腥红背甲上有绿色的花斑纹路,腹上成白色,头大若寻常屋舍,身长约摸两三丈。
干长九皱了皱眉:“百足妖。”
没料到这底下居然藏匿如此大的一只蜈蚣,想来适才扇走的是它的子孙也不一定。但只听闻这山中盘踞长尾怪鸟,却不知还有百足妖兽。
青豆思索之时,那百足妖身后赫然钻出上百只小型蜈蚣来,整齐有序的铺满了他们面前的所有空隙。
青豆看得心惊,摆好扇子就准备扇,不料萧竹却伸手拦住她。
“丫头,摆阵。”
干长九已欺身上前,手结鬼符,降鬼术封百足妖五行灵力之位,青豆翻身退后,收铜扇立在南处,脚在地上画了一圈,于东帖灵符,施法汇在扇上。刹那就有百道紫光从扇底延伸开去,如大网般遍布数十丈距离。
萧竹一手负于身后,一手结印,法阵顿时如壁障立起,气流卷得他一身长袍浮动。
青豆见准备就绪,食指一挥,一道火光从天而降,她刚要念咒,身侧的山顶却传来呼救之声。三人皆是一怔,抬头看去。
山崖斜生出来的一节树枝上挂着个人,看打扮似乎是长姓村里的村民,还没等他叫上两嗓子,那树枝应声而断,径直就往地面的百足妖坠来。
萧竹急忙收了阵,飞升而上,抱住那人。此刻因得阵法消失,原就满腹怒火的妖兽嘶鸣不已,劈手划了一道毒瘴。
青豆眼疾手快撑扇挡在萧竹背后,结了一个小型的金刚罩,借势挥了一扇。方才的断空封魔阵已经大大降低了原本百足妖引以为傲的防御,青豆这么一扇,虽不说用尽十成力量,但锐利风刃也将它身上划出数条伤口来。
伤口一出,便有黑色雾气“滋滋”涌出,百足妖嚎叫之声愈加苍烈。
干长九收了术,沉声道:“有毒。”
听得他如此一说,萧竹扔下手里的人,展步而飞,闪身到青豆跟前,一把揽住她,另一手摆掌挥去,一瞬光华照满妖兽全身。
干长九见势,起身慌忙喊道:“留它魂!”
待得青豆回头看时,硕大的百足虫“砰”的消散成了灰烟,随风而去。地上的小型蜈蚣纷纷受惊一般四处逃窜,下一刻,光秃秃的地上早已空了,什么生物也无。
萧竹脚尖落地,这才放开她。
干长九一如既往的表情木讷,走来质问:“你不留它魂。”
萧竹很随意地弹了弹衣衫:“忘了。”
“不够朋友。”
萧竹懒懒瞅了他一眼:“下次烧五十两的纸钱给你。”
“……”
“外加两个房子。”
青豆看见干长九在明显原地静默了一会儿,而后很规矩的走到已然昏迷不醒的村民跟前,利索地捞起来,对着萧竹道:
“我帮你们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