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华灯初上,璀璨不息的霓虹宣告了夜生活的正式开幕。
我们的车却离繁华热闹的都市越来越远,疾驰在盘旋而上的山道上。道旁的路灯昏暗,雾霭般的橙色加之树丛中悉悉索索的虫鸣,诡秘的气氛轻松被营造出来。我只敢瑟缩在许鸿恩背后盯着树木间隙中偶尔透过的星星点点的灯光。
山上寒气重,又易起风,没有了铁皮壳的阻挡,飕飕的风从四面八方争抢着往衣服里钻,我最终不敌凉气,重重打了个喷嚏。
身下的重机似乎顿了一下,继而慢慢减速,渐渐在速度与温度中找到了那个微妙的平衡点。
下车站稳,进入眼帘的是一座私人会所,看上去并没有十分奢侈的感觉,倒是有几分白云深处有人家的隐世气息。
走进会所,才看见无论迎宾小姐还是服务员,皆是身着旗袍接待,曼妙的身姿包裹在剪裁精细的贴身旗袍里,十足养眼。
许鸿恩应该早已订好了位,进门后向接待笑着点了下头,便有人出来领着我们走进了大厅。
我们在落地窗边的一桌坐下。
环视四周,大厅非常宽敞,但桌数却不多,大概是为了保护客人隐私,桌与桌之间的距离都很远。桌子是看似普通的木质四角桌,但其实是我用两只手都要费力才能抬起一角的实木红木桌,透明的玻璃桌面下压着精致华美的刺绣桌布,四周的装潢也是十足的中国风,青花茶杯,白瓷花瓶,仿古窗帘,甚至连桌脚也是威风十足的龙爪形状,看得出设计者的用心,再小的细节都没有放过。
等着许鸿恩点完菜,我坐的有些闷,于是拉开了窗帘,唰地一声后,是静止的呼吸。
要不说浪漫是需要资本来经营的,我这种奋斗在温饱阶级的人,何时见过眼前这样的景色。
落地窗外的画面轰然闯入眼帘,整个场景以贩卖欢乐与幸福的游乐场为中心,密集缤纷的灯光弥散着蔓延,直到城市边缘才渐渐消散,只延伸出去细细几条犹如蜻蜓翅膀上的隐约的纹路。色彩斑斓的霓虹和橙黄的路灯在画面中融洽到不可思议。
这样一个重金打造的私人会所,却修建在如此偏僻静谧的地方,当然不只是为了迎合顾客隐居的癖好,更为重要的恐怕就是这片寥寥数眼便能抓住人心的视野了吧。看得出来为了画面的融洽性和视角的开阔,这个地点绝对是经过精心的挑选的。
我曾经在日出前爬上过山顶,为的是感受一下在中小说和动漫中被神化了的城市夜景,只可惜日出前的城市早已沉睡,繁华的夜生活也在不知何时就已落幕,所以能看到的只有山脚下零星亮着的路灯。当时我是失望的,觉得传说中的夜景也就不过尔尔,却没曾想是我的方式错了。
“喜欢吗?”
我支额继续沉迷于窗外的夜景,点了点头。
许鸿恩举起杯子,细细呡了口手中的大麦茶:“喜欢的话以后常带你来。”
常带我来?这种隐约又暧昧的试探,我一向是习惯性地直接拒绝,可转头看见他眼中的坚定和期待我忽然就失去了说不的勇气:“那能不能不坐机车,大晚上的,冻死了。”
我看见他紧握着杯子的手松了下来,简单的喜悦逐渐爬上他的眼角眉梢:“好。”
坐着等菜的期间,许鸿恩叫来了一个服务生,对他耳语几句,那人便走开了,过不一会又走了回来,手中拿着一个拍立得。
走到我们桌边后,礼貌地开口:“许先生?”
许鸿恩看向我,笑道:“这么漂亮的景色,不拍一张的话,不觉得可惜吗?”
我想想倒是很赞同,点了点头便同意了。
我背朝窗户靠在桌上,笑容都摆好了准备拍照,许鸿恩那边却站了起来,不疾不徐地走到我这边的沙发上坐下,老道地轻轻揽住我。
我没来得及对这个拍照姿势提出反抗,那边就已经飞快地亮了两下闪光灯。
我推开他:“不算不算,这张不算,重来。”
服务生递照片的手有些为难地僵在中间。
“小狸。”
“嗯?”
“这照片,一张五十,你确定要重来吗?”
“咦,其实拍的还蛮好的嘛,我表情抓的不错。”我爪子一伸,立刻抓过照片。
一张粉红大钞换两张小破纸,果然有钱人都是钱多烧的慌。
看着许鸿恩得逞般的笑容,我撇着嘴把一张照片推给他,剩下的一张随意塞进自己的钱包里。
这间会所不但装潢精致,菜色也是十分精致,每一个菜都是看着就让人有流口水的冲动。
我抓起筷子第一时间奋斗在饱腹的征程上,对面却冷不丁地冒出许鸿恩的声音:“季东南的婚期定在三个月后。”
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哦。”
呵,现在我的心情倒很适合去天涯猫扑之类的论坛发个贴,嗯,名字就叫“男友要结婚了,新娘不是我”,想必点击率会很可观。
我状似不经意地继续重回沙场,浴血奋战在令人垂涎的菜色中。
“好像赶的很急。”
糯米藕,我喜欢,软软糯糯的。
“是啊。”
“最近常在杂志上看到她们。”
白斩鸡倒是挺嫩的,嫩滑爽口。
“是嘛。”
“付烟的动作都很高调。”
烤鸭的皮好脆,可是这么多油,会不会长胖啊。
“嗯。”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可是馋嘴蛙好辣啊,怎么这么辣。
“没有。”
“怎么了,我不说了,你别哭。”
辣的我……眼泪都掉下来了。
许鸿恩急忙拿了纸巾替我擦脸,好像整个人都慌了神。
吃好吃的本来就是件舒心的事情,尤其还在以这样的画面为背景的地方,更是件让人身心愉悦的事。可是就是有些事,一下子就能把你拉回现实,完全不在乎你是怎样小心翼翼地珍惜着偷来的分秒快乐
“我吃饱了。”平复心情后我放下筷子,眯着眼对他送去一个大大的笑容。
为了表现我真的吃饱了,我特意拿起手边的餐巾纸示意性地擦了擦嘴。
他只是一直盯着我,不知道到底想从我脸上看出什么。
半晌,他终于移开视线,低下头把玩着手中空了的茶杯,语气半真半假:“不如嫁给我算了,跟着我饿不死。”
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在做的事情。
“哇,你这是在做求婚排练吗。”我装模作样地看了看不远处同在用餐的人,伸出食指在他眼前摇了摇,“你这排场不够啊,人家求婚好赖不都得包下整个饭店么。”
我知道有些问题不正面解决,永远会遗留在那,该即刻拒绝的事不正面拒绝,只会让误入的人越陷越深,可我就是个胆小又没有担当的人,怎么办呢。
“我怕你不自在,所以只包了半场。”他嘴角露出深意的笑容,似乎早料到了我的反应。
我这么好猜吗?我明明就是个神机妙算深藏不露有思想有城府的好青年,总是这样让你们一下就猜到,我多不爽。
“不行不行,你这觉悟不够,下次准备好了再陪你排练吧。”说完我抱起包就往外走。
许鸿恩到底是成熟了的人,进退间自有分寸,也不逼我,只隔着几步不远不近地跟在我身后。
下山的路很快,刚吃过饭身上满是暖意,就算车开的快了点,也不觉得冷。
车快开到一个岔路口的时候,许鸿恩忽然把速度放的极慢,之后一只手掌控方向,空出一只手开始在口袋里摸索着什么。
看着擦着膝盖从我们身边飞驰而过的汽车,我心中又急又怕,你丫什么时候找东西不行,非得现在找,你不惜命行,我可是怕死的很。
不一会,他在口袋里找东西的那只手越过另一边的肩膀伸到了我面前,手上多了一个宝蓝色丝绒的小盒子,银色的烫金花体字在盒子上印着某个响当当的牌子。
我心中预感不祥,不敢伸手去接,只得凑在他耳边大声问:“这是什么?”
他不直接回答,只把手又往我面前推了推:“你拿着。”
“你先说是什么我再拿,万一是炸弹呢!”就算不是炸弹,也是个跟炸弹差不多属性的东西。
他似乎被我逗笑了,肩膀轻轻抖了抖,接着机车也抖了抖,再接着我的心也跟着抖了抖。
大哥,别这么玩,我真的很怕死的啊,真心的。
“不是炸弹,很值钱的,拿着吧。”
他果然很了解我啊,中间那句话直戳我软肋。
“谢谢了!我暂时不缺钱!”身边不断有汽车略过,我唯恐他还要继续这样下去,于是凑在他耳边大喊。
“真不要?”
“真不要!”
“好。”
看着他收回的手,我安了安心,他总算可以好好开车了,两只手开车怎么不比一只手轻松啊,这孩子,真想不开。
谁知道他忽然加速,一个急转弯,开上了一条宽阔但是非常冷清的马路,接着便是一波一波加速的马达声。
转弯的时候我差点被甩下车去,现在更是不敢造次,紧紧贴在他背上。
“你发什么神经啊!减速!快减速啊!”
“那你要不要?”
要你妹啊!
狗屎!我刚刚还夸你有分寸来着,是我瞎了!
他不见我回答,便再度加速。
看着光速后移的树木和路灯,我也急了,不顾是在马路上,扯着嗓子就喊:“你有病啊!现在停车!不停我跳了!”
跳个屁,这么冷清的马路,连喊一声都要给我来两声回声,我要是跳车死了保不定连个给我收尸的人都没有,等人发现我半边脸都被野狗给吃了。
不过虽然这威胁的话听起来很弱很假,但被人反反复复用过那么多次,说明它就是好用。
身边急速后退的景物渐渐开始变慢,不一会我们就靠着路边停了下来。
车一停稳,我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扯下头盔大喘气。
我手撑着膝盖喘了半天气,好不容易定了心神,抬起头对着面前机车的轮胎就是重重一脚。
三字经的国骂都到了喉咙口,还是被我咽下去了:“我不得心脏病你不高兴,是吧?”
他哑巴了一般,骑在车上单脚撑地,微微扭头看着我,嘴角还是挂着那抹打死也不卸下的玩世不恭的笑。
还好意思笑!
“我不被你甩下车去摔个半残你不高兴,是吧?”
他不说话,看着我。
“我不被风吹的脸都歪了你不高兴,是吧?”
他依旧沉默是金。
“我不……”
接下来的话被他猛然放大的脸吓了回去,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接着用力的捶他捏他踹他,可他仿佛失去了痛觉一般,紧紧按着我就是不放手,他的舌头游走在我的唇上,不断地寻找空隙试图钻进来。
挣扎了很久,我意识到论力气我绝不是他的对手,于是心下一横,微微松了口,他迫不及待便顺势伸进了我的口腔,而我的下一步动作,却是狠狠咬了下去。
铁锈一般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
面前的男人终于吃痛松开了禁锢,我一把推开他接着向后退了一大步,以防再次遭受强行对待。
我想我现在一定是气的面红耳赤。
记得以前有一次被季东南气惨了,我恨恨地问他,为什么总是欺负我,然后他就眼睛亮亮地盯着我说,每次看见你被气的脸红红的,我就高兴,就像现在这样。
我也许可以心甘情愿地接受某些人强势地欺负我,可我不可能接受每个人都这么欺负我。人和人相处总是有界限的,只要你不越界,甚至你模糊地蹭着界限边缘,我都可以接受,但一旦你多走了一步,那我们的关系可能就会顺着那一步一直塌到底了。
面对许鸿恩,我一直都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不过只要他不说,我就可以一直小心地保持着微妙的平衡,陪他偶尔蹭蹭界限,甚至有时他半只脚都踏了过来,我也只是算了。但如今他越过了这么大一步,我就算有心,也再无力去维持平衡了。
放在后座的包被我狠狠甩在肩上。
临走前我还是没忍住对着他的后车胎泄愤般地狠狠一顿乱踹,最后使尽全身力气踢了一脚,并伴随着大吼了一声:“去死吧!混蛋!”之后便头也不回地朝来的方向走了回去。
这样冷清的路上,别说是出租车了,连私家车也没看到过一辆,于是我只好抱着走断腿的决心走了下去。
反正,打死我都不会再回那只披着人皮的禽兽身边了。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知道一定是某只禽兽又虎视眈眈的准备二度袭击了,于是加快了脚步,企图拉远距离。
忽然手臂被人抓住,接着便是从背后席卷而来的密实的拥抱,他两只手紧紧握着我的肩膀,似乎想要把它们捏碎一般。
我吃痛地在心里低骂一句,还他X的没完没了了。
刚要张口开骂,被我后脑勺顶着的胸腔里闷闷地发出了声音。
“我不能……再看着你为别人哭了。”
我妈从小就说我耳根子软,说以后这样要吃亏的,可我就是个不听劝的笨蛋,哪怕清楚的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因为这样倒霉,但在每次遇见别人装可怜的时候,还是会在第一时间就心软。
现在就是这样,本来用力扒着他爪子的手渐渐失去了力气,乖乖垂在了身体两侧。
我的脑子里很乱,千万种思绪一股脑冲了出来,每一种都挤破了头想脱颖而出。最占上风的一种想法,却是对过去的自己的严重质疑。
是不是我太过固执,一心总觉得想得到的就一定要得到,如果永远得不到心中的首选,那也绝不退而求其次,因为第一永远就只有那一个。
可是爱情哪是在菜市场里买菜,每个人都明码标价,这个人值得几块钱的爱,那个人值得几块钱的爱。人和人区别的界限那个世界里总是模糊的,第一并不代表永远是第一,不变也不代表真的不会变。
现在的我,究竟是在保护自己,还是在禁锢自己?
我是不是该真的静下心来看看身边,或者说,重新给自己另一个机会。说不定我一直认为的那个第一,其实有人能轻松超越呢。
“别再固执了,我绝不会像这样让你受委屈的。”
我知道有些事是时候该放下了,过去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它不会为谁再重演一遍,既定的事情也已经按照它的轨道发展下去,远离我的人只会越来越远。
又或者,就算有一天他真的悔悟回头,这样一个重重伤过我的人,我真的能心无芥蒂地再度接受他吗?
我总是在错误的时间走着错误的路,并总是义无反顾地直直走下去,直到撞上南墙,直到头破血流,直到伤痕累累,直到疲惫到无以复加。
我想,我也该回一次头了。
既然现在平衡已被打破,那不如干脆趁此机会彻底摧毁,然后重去建造一个全新的平衡。
“从头开始吧。”说完我想起刚刚的事,又咬着牙恶狠狠地补了一句,“如果你再用强的,别怪我废了你。”
他忽然松懈下的身体轻轻压在我的背上,头沉沉地埋进我的肩窝,软软的头发蹭着我的脖子,低低的声音中带着难以压抑的喜悦。
“好。”
我一直都是一个独自奔跑的人,在我漫长的道路上无意间穿过季东南的世界,那里那么美好所以我流连忘返,但那里终究不是我的终点,我不该再回头张望,而现在我走进了另一个人的世界,也许这里才是我该停留的地方。
惊世骇俗的爱情跟我不搭,我只需要这样小小的温暖就足够了。
回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