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么坚强,直到有一天你除了坚强别无选择。
当我第一次看见这句话的时候,只是带着欣赏匆匆一瞥而过。如今再想起,才确确实实尝尽了字里行间的种种心酸失落。
我这个人,无论身处怎样的情境,也总是会逼着自己站直不倒下,因为心里有着散不去的疑虑——也许我一旦倒下,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我从未想象过在我余下的三分之二的生命中,会出现这样残忍的事实,残忍到一击致命,残忍到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我按倒在地,连一丝一毫逃避的余地都没有留下,就那么清晰地,无情地刻在我的眼前,哪怕闭上眼睛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空洞的余光中我看见自己的手机屏幕不停地在闪动,好不容易停下了,就又亮起来,这么循环往复,过了很久,才终于暗下去。
是哪些人的电话和信息我不用想也知道。
抱膝的姿势总是能让人获得多一些的安全感,可也只有在无力到极致时,人们才会贪婪于这一丝卑微的,暂时的自我安慰。
我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窝在壳里,清晰地数着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居然跳动地比平常更慢。
原来真的有这种时刻,爱比死更让人绝望。
再有着怎样的坚不可摧的信任,也在这一刻灰飞烟灭了。我不是那样有耐心的人,愿意从地上捡起全部的碎片再将它们粘在一起,然后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手心里细小的痛楚感告诉我,在那个曾以为是被上帝眷顾才得以进入的世界里,我已经走到了尽头,随着时日慢慢过去,我只会离它越来越远。
手机被我的手心捂得发烫,辗转半晌,仍是一个删除键按到底,将改了一遍又一遍的信息清除成零。
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能说些什么,可又觉得这样的情况下,也总是该露个面的。
反反复复编辑了很多遍,还是觉得多说多错,最后只留下两个字,毅然按下了发送键。
除了恭喜,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发完信息我按住关机键,直到屏幕黑了下去,我才把它扔到一边。我想我现在更需要的是安静和休息,而不是无休止地向大家说着我没事的谎言。
这几天里,泡面成了我唯一的粮食。烧壶水朝碗里一倒,闷个三分钟,一碗热腾腾的饭就出炉了。吃泡面时我已不再纠结于防腐剂吃多了是胃会先硬掉还是肠子先硬掉的问题,而是费尽心思在想着今天我又该找些什么事情来熬过。
我已经近三天没有出门了,手机也没有打开过。我感觉我越来越像是一颗种在家里快要发霉的蘑菇,可是这又怎么样呢,总比为了照到房外的阳光而忍受着切肤之痛切断根蒂来的要好。
我怕疼。
一个人安静的时候总是能从心中生出多一些的文艺气息,看着窗外在平常会令我十分恼火的瓢泼大雨,我现在竟觉得它也是有某种美的,宣泄的美,坦荡的美。
人总是会不自觉地去羡慕自己远远做不到的事情,我现在就很羡慕它。
从电脑里翻出那份我一直在整理的资料。前几天我一直觉得这是份不算紧急的资料,慢慢整理出来,等到休假结束再带回去就好,不过现在我已经不能确定休完假我是否还会回去了。
反正剩下的也很少,今天之内整理完,发到郭茜的邮箱就好了。
刚开机完毕,我定制的几个财经软件就轮着弹出窗口,弹窗中的照片几乎都是同一张,看着照片中两人甜蜜的笑颜,又像是有无数只毒蝎在我的心上肆意地侵袭,我被肆虐到扭曲无力,含混的空洞感远远占了上风。
我手忙脚乱地将几个软件一一关干净,翻出待整理的资料。盯着屏幕看了一遍又一遍,手边开着的文档依旧是一个字也没有增加,平常这种对我来说轻而易举的资料,我现在似乎,连一个字也看不懂了。
后来的这一整个下午,我都忙碌于卸载电脑中的各种软件,直到门铃声响起。
门铃响起后我的第一反应便是不想去开门,无论现在来的是谁,我都并不想见。
现在正是太阳落山时,天色刚暗下不久,家里的灯都还没有开,于是我便不吭声地继续坐着,假装家里并没有人。
门铃持续响了很久,并且间隔越来越短,听得出按门铃的人心情变得越来越急躁。
我开始担心再这样按下去,管理员会被叫来,矛盾半晌,还是决定硬着头皮去开门。
门刚一打开,我就被罩进一个阴影里,而后便重重地撞进了一个怀抱。
头被人按在怀里,闷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从那人的臂弯里挣脱出来,一仰头,便看见许鸿恩那张眉头紧皱的脸。
“你的手机呢?几天都不开机,电话为什么也不接?”
“呃……”
茫然和惊讶交织,我的脑子里乱成一团,还在想着要如何回答,人却又被死死地禁锢他的怀里。
这次无论我怎么挣扎,他都没有一丝松手的迹象,我也只得放弃反抗,乖乖由他抱着。
过了很久,他的手臂终于放松了些,我正准备向后退去,只听见他忽然声音低哑地在我耳边说道:“我好担心……”
他语气中那些微的颤抖,就这么嘈杂着钻进我的脑袋,卸去了我最后一丝推开他的力气。
我给他泡了杯热茶,在一边的沙发上坐下。
“你还好吗?”他张了张嘴,问出的却是这么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之后似乎是自己也觉得自己说了傻话,便靠在沙发上自嘲地笑了笑,“我都语无伦次了。”
两人沉默了半晌,他又开口道:“怎么没给我打电话?不是说好不开心的时候要第一个想到我的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敷衍了事:“我最近这么倒霉,不敢给你打电话,怕你手机爆炸。”
“嗤。”他轻笑,移开视线时却又几不可闻地皱了下眉。
之后我们又聊了许久,他的问题中总是参杂着很多试探,幸而我没有露出一丝破绽,从始至终都努力挂着笑容,每一个回答都向他透露着,我很好,我真的很好。
我不想让别人看见我的软弱,特别是那些关心我的人。
“有件事,我想还是让你知道比较好。”
他向我递来一份红色的请柬。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张红色的纸张,浑身的力量消失了一半,连抬起手去接的力气也没有了。
我茫然抬头看他,却被他审视的眼神提醒,忙接过请柬打开。看到内容后,心中紧绷的那根弦松了下来。
幸好,不是婚礼请柬。
是一份邀请许鸿恩去剪彩的请柬,似乎是一家新上市的公司,名字没有见过。
“这是?”
“康硕你知道的吧?”
我点了点头,那是康博旗下的一家建筑设计公司,虽然一直效益不好,但不知为何季东南一直很看重这家分公司,以至于哪怕现在已处于亏损阶段,也不愿意将它关闭。在我们眼中,它于康博只是相当于鸡肋一样的存在。可是,康硕和这张请帖又有什么关系呢。
许鸿恩指着请柬上那家公司的名字继续说道:“康硕就是它的前身,这个,是季东南拿康硕换壳重新上市的新公司,和达硕合资。”他着重了最后几个字。
我无奈的笑了笑:“公司决定和谁合作,哪是我左右的了的。”他现在和我说这个,难不成是想要我带把斧子去把那新公司给砸了?
他没有动,顿了几秒后,一语道破:“这个项目,季东南曾经找过东启,不过被拒了。”
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你是说我……他知道……知道我是……?”
许鸿恩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
也对,他曾经在老头的手下做过事,知道我的存在也不奇怪,而后我又自投罗网,误打误撞进了他的公司,像他这样的资本家,能利用一把的东西,那样不是榨干了,才放走的。他知道我的父亲就是老头的时候该是认为我能为他带来很大利益的吧,不过他一定没想到我和老头的关系居然只是常年维持着这样,呵,肯定是让他失望了。
我很清楚这样一个型号的上市公司能为他的公司带来多大的利益,那不是我区区一个要身材没身材要样貌没样貌,甚至连看上去厚实的家世也只是海市蜃楼般看得到摸不着的丫头可以取代的,那是货真价实的利益。
外面又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冰凉的风不断从窗口穿进来,夹杂着湿气横贯房间而过。又森又冷。
我在沙发一角缩成一团,许鸿恩关切地向我看来,我赶紧对他扯出笑容:“有点冷。”
将外套罩在我身上后,他迅速走过去将窗户关严。
不再有风吹进来,可我却觉得依然很冷。
眼看茶已经冰凉,他还一口一口地啜着,我伸手去取他的杯子:“凉了,我去给你重新泡一杯吧。”
“不用了。”他放下茶杯,“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也好。”
在门口他拦下我,我却坚持要送他下楼,他见拦不住,也只得耸耸肩,和我并肩下楼。
到了车旁,我脱下身上披着的西装外套递给他,他接过去,却又重新披回我的身上,替我整好领口,又替我将头发拨出:“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夜越漆黑才越显得星星的闪耀,许是自闭太久,忽然受到这种外界带来的温暖,我忽然对他这些微小的体贴的动作有些招架不住,鼻子一酸,眼睛就要开始模糊。
路灯很暗,我想他一定看不清我的脸,便将头更低了一些,点了点头。他却握住我的肩膀,强制我看向他。
这世上最容易让人哭出来的两个字,就是——“别哭。”
当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的时候,我心中忽然塌了一大片,泪水从眼中一圈一圈涌出,我伸手去擦,直到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我才知道自己已经溃不成军。
我努力地用左手的袖子擦拭着右手袖子上的水渍:“对不起,对不起,我会帮你洗干净的,我会……”
他没有再留给我说下去的余地,细密地把我按在怀里,继而沉着嗓子,淡淡地安慰道:“没事,没事了,很快就会过去的。”
我拼命地点头。
我想说我没事,开了口,才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连贯的句子,只是制不住的抽噎,没有形象的趴在他的怀里嚎啕大哭。
终于停止的时候,是我感受到他扶在我后脑的手已然冰凉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在这样温度的夜晚,抱着我站了这么久的他,其实身上穿的,只有一件薄薄的衬衫。
“我没事了,你去车里吧,外面这么冷。”我推开他。
他无所谓地笑了笑:“一点也不冷。”
“我真的哭够了,你快回去吧。”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钟,似乎在确定什么,临末,才点了点头:“我明天再来看你。”
我刚要向他挥手道别,却见他弯腰向我凑来。我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推他,却在碰到他手臂的一刹那间止住,只是攥紧了他的袖子。
因为,我看见了远处的一抹熟悉的黑影。
淡薄的吻落在我的额头。远处车灯亮起,黑色奥迪疾驰而去。
我似乎开始养成了掂量自己的习惯,晚上躺在床上,我翻覆了很久依旧睡不着,眼睛的肿胀让我十分难受,脑子里也就开始思考起一些杂乱的问题。许鸿恩想从我这里得到的又是什么呢。
我想不通,他对我家里的情况十分了解,一定很清楚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实打实的利益是不可能的,可是除了老头这里,我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呢。
对啊,除了那些,我一无所有,所以又有什么好怕的呢,他想要什么,就都拿走吧。
又或者,也许他真的没有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直到东方泛白,我才被脑子里拥挤的想法折腾到沉沉睡去。
Chapter 33
这么盯着屏幕已经一个小时了,最终我还是放弃了整理那份资料。我把已整理好的部分和原资料整合在一个文件夹里,压缩后全数发给了郭茜。
邮件发出后心里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说起来这也算是我在康博的最后一件工作了,虽然草草了事不是我的风格,但我也已再无力气勉强自己了。
昨晚的晚睡,导致我今天睁眼时已是下午时分,加上刚刚与资料奋战的时间,现在是已近黄昏,我伸了个懒腰扭了扭脖子,正在考虑晚饭要怎样解决,手机不期然响了起来——今天起床后我开了机,然后一一向给我打过电话或发过信息的人回复了短信。
屏幕上跳动着许鸿恩的名字,我接起电话。
“在家吗,我一会来找你。”
“呃……哦。”他昨天说今天会来看我,我以为只是安慰,没想到他竟真的来了。
“呃什么,好好打扮一下,今天我带我的宝贝来见你。”句尾的字眼被他的轻笑声晕染,显得无比暧昧。
我反复将这句话思量了几遍,仍是不得要领,他的宝贝,是指女朋友?情人?还是未婚妻?
好吧,我想来想去,能想到的只有女人。
还未等我把事情弄清,他已经收了线,我也只得糊里糊涂地随意打扮一下,在家里等他。
走在楼道里我的心情居然有点没来由的忐忑。
许鸿恩把他的女人带来见我究竟是出于何种想法,这个问题使我百思不得其解。我甚至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更精心地打扮了自己,回想起来又觉得自己真是无聊。
一走出楼道,映入眼里的便是一道令人难以忽视的修长身影。
我迈出去的脚步直直停在一半,眼睛盯着眼前的人转动不了半分。
男人摘下头盔,挑了挑眉角轻笑一声:“怎么,不认得了?”
一脸邪魅的男人身穿黑色立领皮夹克,闲闲靠在身后的重型机车上,脚下踩着锃亮的低帮马靴。
平常看惯了他西装革履的样子,忽然看见这样的他,难免有些不适应,但我还是为自己刚刚的反应感到有些尴尬,扯了扯嘴角,朝他走了过去。
接过他递来的头盔,我才想起刚刚一直琢磨不透的那个问题,开口问道:“不是要带谁来见我的么?”
他一脸的不可置否,却不做回答。
我只得将问题陈述地更加具体:“就是,你的,呃,宝贝,人呢?”
“这儿啊。”他笑着拍了拍身后的坐垫。
我恍然大悟,指着那辆霸气到几乎侧漏的重机:“就是它?”
“不错。”说着他戴好头盔骑上机车,回头示意我上车。
费了半天力才终于爬上了车,我怯怯地扶住他的肩膀,等待出发。
双手忽地被人一拽,扶住肩膀的动作变换成了搂抱,我一时有些羞怯,扭捏着就要收回手,却被身前人的一句话吓得抱得更紧了些。
“不怕死你就扶着我的肩吧。”
他利落地踢开脚撑,拧着手把发动起了机车,引擎发出的轰鸣声一波高过一波。
许鸿恩忽然转头看我,神神秘秘地开口道:“见过它的人可不多,坐过的就更少了。”
我知道这个“它”指的便是我们正骑着的帅气机车。
我像是被引擎声所鼓动,忍不住就问了句:“是么,那我是第几个?”
“第一个。”
他放开手刹,随着一道磅礴的轰鸣声,载着我们的重机扬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