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的日子过得比较快,也更加轻松。
许鸿恩常来找我,带我去很多地方玩,看电影吃大餐,做所有我喜欢做的事。小心翼翼地避开我想避开的地方,找很多很多的事情让我无比忙碌,无闲暇去顾及其他。
他总是对我关怀备至,总是会在我有任何需要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甚至在我人在他怀里却想着另一个人出神的时候,也只是清淡地在我眉心印下一吻,让我魂魄归位。
他对我从无苛求,从无怒气,总是好脾气地承受我的一切。
没有他,我怎能轻易走出如此沉重的低谷。明明是他不顾风霜雨雪伸手拉我走出阴暗,是他在我周身燃起明亮温暖的火焰,是他不惜一切护我周全,可他的表情却总让人觉得被救赎的似乎是他才对。
我夏小狸何德何能。
我想这一切我这一生恐怕也难以偿清了。此时我只觉得,心在哪里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人该活在当下,抓住还来得及抓住的一切,不要再让悔恨发生,不要再与幸福白白擦身而过。
我清楚知道他希望的不只是我作为一个扯笑傀儡待在他身边那么简单,所以哪怕呆到再晚,他也从不在我家过夜,我知道他在等。可我终究无法给他什么,因为我也在等……
哪怕头脑再清醒,可心被蒙蔽了,照样什么也做不了,所以我也在等,等我的心掸除尘垢,直面现实。
我有时候觉得这件事似乎让我一瞬间长大了,那种真正意义上的长大,脑子里很多事情变得清明了,对很多遥不可及的事的执念也没有那么重了,总想着一切顺其自然就好,没什么深重的喜欢与讨厌,对很多事情也不像以前那么在意了。
我不知道这样究竟是好还是不好,我只知道当你放下执念,将一些东西看淡之后,日子多少能好过一些。
手指在键盘上急速敲打着。
四号,加粗,居中。
“辞呈”。
当初批下的假期就快结束了,我是绝不会再回到那个地方工作的,那里有太多足以对我一击致命的存在,现在的我哪怕只是想到那张平滑光整的桌面上被我不小心划出的笔印,心中都会隐隐作痛。
很快一份辞职报告就完成了。内容单调到乏味,感谢公司,身体不适,遗憾辞职,通篇都是这样的字眼,我极尽所能地墨守陈规,却不知为何再复读一遍的时候,还是不可自抑地落了泪,原来在满心凄凉的人眼里,看什么都是凄凉。
最后删删减减,整篇报告连半页纸都不到。
但我们都知道,这样就够了,辞职报告什么的只是一个幌子,只是我不想给自己难堪等他把我调离,所以自己先偷偷逃避的幌子。只要他哪怕还有一丝良心一丝不忍,就肯定是会答应我的。
面对他时我始终是懦弱的,那个叫季东南的男人,那个曾经对我呵护备至却最后又亲手将我的整个世界碾碎在地上的男人。我当初以为自己幸运地就像登上了泰坦尼克号的最后一艘救生船,但那船终究还是沉了,被他亲手凿沉了。
我懦弱是因为我爱他。
我相信终有一天,这份懦弱会烟消云散,一缕都不剩下。
第二天清早,我第一次起得比闹钟早。
天气阴阴沉沉的,虽不落雨但总也不放晴,只是大片大片的乌云压得人心口发闷。我真是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只可惜在这样令人不舒服的天气里还要去做一件更令人不舒服的事。
看着面前豪迈的雕花木门,我竟不像自己想的那样紧张怯懦,只是心下仍是有几分不安,抑或是……不舍。
我知道他有习惯每天早到半个小时,所以特意趁郭茜还没有上班之前赶到。我也说不清是为什么要特意避开她,也许是害怕勾起过去的种种回忆,也许只是疲惫于再三的说明解释了。
大家总是或关心或同情地询问我安慰我,但他们没有人知道,这种关心和安慰却是在一次又一次地揭开我血肉模糊的伤疤,让我更加疼,更加难以痊愈。
不过幸好现在我身边最近的那个人,在避免这一点上,做得比任何人都要好。
我伸手在门上轻轻敲了几下,听见里面传来一阵低低的咳嗽声,“进来。”
推开门走进去,宽大的办公室摆设和以前别无二致,依旧宽敞明亮,但心中总隐隐觉得有些什么变了,永久的改变了。
对面办公桌后的男人头也未抬,直接吩咐道,“给我泡杯咖啡吧,浓一点,不加糖。”
我一时怔住,他肯定是把我认成郭茜了。
罢了罢了,权当是最后一次的践行了吧。
以前他总是让我泡茶的,他口淡,不爱喝味道过于浓重的东西,所以平常喜欢喝的也几乎是普洱这类温性的黑茶。
我却不知什么时候他开始喝起咖啡这么味道浓郁的东西了,还不要加糖。
这些终究都与我无关了,我只是在还任职期间为毫无关系的上司泡最后一杯咖啡而已。
想是这么想,可打咖啡的时候,依旧是没有忍住倒掉了小半咖啡,多加了些牛奶。
端着冒着热气的咖啡敲了敲门,里面应了一声,我开门进去。
他似乎是很忙,连抬个头都不愿意。桌上文件纷乱摆着,一旁还有几个空了的咖啡纸杯,俨然一副通宵过的样子。
他低头在文件上认真地勾勾画画,不时将手指蜷在唇边低咳几声。
看着他低头阴影下略显苍白的唇,我不由心中一紧,随即暗骂自己,这些事早已轮不到你来担心了,还自作多情个什么劲。
在桌前站了一会,他居然没做任何指示,最后我耐不住,直直把咖啡递去他面前,压在他正在看的文件上,未等他训斥先开口,“休息一下吧,我来找你有点事。”
我说话的瞬间他猛地抬头,原本无神的眼眸倏地变亮,直盯着我。
我现在一定很丑,很憔悴,昨天一个晚上在床上翻来滚去,真正睡着的时间不足四个小时。早上面对着镜子里那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我连化妆遮掩的力气都没了。
不想直视他的目光,我略微低头,让头发搭下的阴影遮住自己这张憔悴不堪的脸。
不为什么,只是无法忍受让他看见自己不再美好的模样。
很快,他又垂下眸子收拢桌上的文件,迅速收拾好表情,只是几秒的时间,又满脸皆是漠然。
“怎么来了?”再抬头时,已经俨然一副上司对下属的和蔼表情,又顺手不经意般的把收拢好的文件都倒扣在了桌上。
不用想我也知道肯定是和某家财大气粗公司合作的文件,看着他这样把我当贼一样防着,我心中不禁嘲笑自己,看啊,夏小狸,这就是你念念不忘着的人啊。
“我是来送这个的。”我礼貌地把写着辞呈二字的信封双手递在他的面前。
他猛地咳了几声,好不容易止住之后看了看我,眼神十分淡定,想来应该早料到我来的目的了。
既然这样大家都心如明镜,问题也好解决得多,我只等着他接受盖章。
谁知他居然拎起信封,直接往一边的碎纸机里一丢,顿时辞呈碎成千千片掉进下面的垃圾桶里,发出轻微的“呲”一声。
他把咖啡放去一边,没有喝,声音无一丝起伏,“驳回。”
“理由呢?”
“没有理由。”
听着他毫不讲理的话,我却忽然想笑,轻轻开口道,“是啊,我区区一个小小秘书,哪有资格让堂堂季总经理百忙之中停下给我一个理由呢,我太看高自己了,我算是什么东西,连分手都不需要理由的啊,驳回一个辞职申请又算得了什么呢。或者说,我是不是该谢谢你,那么忙,还抽出时间来亲自伤害我。”
我说得平静,一字一句,慢慢悠悠,不夹杂怒火也不急躁,可季东南的脸色却随着我每一句话苍白一份,到我说完最后一句,居然再没有一丝血色,怔怔看着我,眼底深厚的波澜掀起,全是一波一波的惊痛。
“你变了……”临末,我没有想到他说出的却是这句话,心中费劲千辛万苦构筑起的那道围墙在瞬间倾陷。
“是啊,我变了,都是我变了,没有你的任何错,你没有背着我和付烟暗通款曲,你没有不给任何理由就把我甩掉,你没有在我出生以来第一次对一个人放下心防的时候给我最致命的一击,你没有在我人生最幸福的时刻将我所有的一切瞬间摧毁,你没有在我疼到快要死掉的时候和别人成双成对出现在电视上,让我眼睁睁见证你们的幸福!!”
说到最后,我几乎是哽咽着咆哮出来,只是为了挽留我仅剩的那一丝可怜的自尊,我努力试图将眼泪圈在眼睛里,不让它们掉下来,嘴唇被咬得失去了知觉,浑身都在发抖。
氤氲的视线中,我只能模糊看见那个高大的身影一动不动坐在原来的地方。
我没办法在这鬼办公室里继续呆下去了,于是转身就走。
现下我仅剩的挣扎,就是努力圈住眼圈里的泪。我发过誓,不再为他掉一滴眼泪!
刚走了几步,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猛地咳嗽,似乎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撕裂般地咳着。
我只顿了几秒,便迈开步子疾步向前走去,一刻也不敢再停留,我怕只要再停一秒,我努力圈在眼里的泪就要止不住了,只因我清楚听见,他刚刚那串猛烈咳嗽中夹杂着低声的一句话,“对不起……”
我拉开门的时候正巧有人进门,停下一看原来是郭茜正端着咖啡准备进去,忽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很快便到达了我的身后,我想也没想,抓过郭茜托盘里的咖啡就向身后泼去,一边朝他吼,“你滚!不要碰我!离我远点!”
我抓得急,咖啡小半泼在了他淡灰的西装上,大半却直接泼在了我抓杯子的手上。
手上被烫到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可这时的我根本没有心思管这些,丢下杯子就跑,季东南快速扣住我这些天来瘦地已经快皮包骨头的手腕,盯着我手上那一大片通红。
我拧着手臂就要挣扎,可是一拧,被他扣住的地方更是钻心的疼,疼得我本来还圈在眼睛里的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掉,他看我这样子也被吓到了,赶紧松了手。
从坐电梯到走在一楼大厅,季东南一直跟在我身后,一句话都不说。
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都偷偷打量着我们。我知道我们现在的状况看上去就很奇怪,一个哭得眼睛都肿了,一个平常纤尘不染的衣服上洒了大片的咖啡渍。
我继续向前走着,直到出了门,忽然看见街对面那个熟悉的身影,心中鼓噪的不安的部分突然就熨帖了,安定了。
我加快脚步,想趁着绿灯过街,可脚刚踏上街沿,手腕又突然被人扣住。
他扣得不紧不松,但就是挣脱不开。
我试图推他的手,可他像是打定了主意,任我怎么推怎么掐,就是死也不松手。
街对面靠着车抽烟的男人看见了我的情况,掐了烟,正要向这边走过来。
我又一次陷入这种窘境,可这次的男主角却换了。
看着季东南眼中绝决到几近疯狂的神色,我觉得自己再一次弄不懂他了。
“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自私,当初你突如其来就松手的那一刻,你有没有想过,我难过了,怎么办?我哭泣了,怎么办?我不舒服了,怎么办?没有了你,我怎么办?你知道这段时间我是怎么走过来的吗?你不敢听吧?是了,连我自己都不敢去回想,你又怎么敢听呢。”我没有伸手去擦脸上的眼泪,任它们在我的脸上肆虐着,将我整颗心都冻得冰凉,“可当我终于熬过来了,你却又来纠缠,你不想放手了?你后悔了?可我已经怕了,我真的怕了,不敢再拿自己的心去冒险了。而且,你难道忘了吗?当初,不是我自己要走的,是你,先松手的……”
说到最后,我几近哀求,“这样好不好,我把爱情还给你,把记忆还给你,你想要什么,我全都还给你,求求你,放过我吧,好不好……”
“夏小狸……”这是他第一次叫我全名。
我等着他说下去,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绝决一般的眼神看了我很久,最后松了手。
我一边胡乱擦着脸上的眼泪,一边朝街对面走去。
脸上的眼泪还没擦干净,我就听见一前一后两声撕心裂肺的大叫。
“小狸——!!”
“小心!”
之后就是一声划破长空的刹车声。
难道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好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