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敏听司琪说,沐浴乳的广告进行得很顺利,除了前期温妮空不出档期拖了几天开工,其余方面都有条不紊,进度比预期的要快,对方公司的代表看过样片后相当满意。
因为这个广告,司琪最近忙得一塌糊涂,天天跟着程钧逸跑摄影棚,老板没空的时候她就负责监督,有时候待在那儿一整天,连吃饭都是随便打发。为此,她不止一次在MSN上向兮敏大发牢骚,兮敏总是笑着答应她晚上回家一定替她打抱不平。不过兮敏也知道,司琪只是嘴巴上说说,心里并不是真的抱怨,她向来是个热衷于工作的职业女性,而且也曾经多次强调,在摄影棚里工作能学到很多办公室里学不到的东西。
兮敏进公司两年多了,很少去摄影棚,甚至没有看过一次完整的广告拍摄,前几天她跟程钧逸提了一下,他说:“想看?明天带你去。”
她当时正在晒衣服,只是那么随便一说,谁知到他第二天就一本正经地跟高展说司琪被安排了别的工作抽不开身,要借他的秘书用一天。
兮敏哭笑不得:“你这是假公济私。”
“我只是在满足你的要求。”程钧逸答得理所当然。
其实兮敏并不是很想去看,她心底多少有些畏惧与温妮正面交锋,对这个女人她几乎一无所知,尤其在听了程云清有所指的一番话以后,她更加不敢肯定她是否来者不善。
而事实上,温妮自始至终表现得落落大方,看到她和程钧逸一同出现在摄影棚里,还友好地冲她笑了一下。这让兮敏觉得自己简直有点小人之心了。
“你以前是不是想过要亲自拍一支广告?”看着镜头里专注表演的温妮,兮敏突然想起婆婆上次不小心说漏嘴的话,只不过她也是一知半解,只能试探性地问问。
“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程钧逸说得坦坦荡荡,语调平静。
兮敏见他似乎并不抗拒谈及这个问题,索性鼓起勇气把话说开了:“我再问直接一点好了,你是想亲自给她拍一支广告,对吗?”
程钧逸转头看了她一眼,顿了一下才开口:“我大学选修了摄影,当时觉得应该学以致用,花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至少要拿出一个成果来。”
“那后来呢?”
“忘了。”
“什么忘了?你分明就是不想说。”兮敏偷偷掐了他一下,对于他突然的不配合相当不满。
他顺势抓住她的手包裹在掌心,还用力握了握,“我不介意你偶尔惩罚我,但是不能每次都用掐的。”
“哦,你的意思就是你有错在先?不然我为什么要惩罚你?”
程钧逸这回干脆连话都不说了,直接给她一个“你真无聊,我没兴趣奉陪”的表情。
拍完一组镜头后全场休息十分钟,程钧逸被导演拉去交谈,兮敏也看累了,一个人到楼上的小房间休息一会儿。没待多久就有人推门进来,她抬头一看,是温妮和她的助理。兮敏礼貌地笑了笑,温妮也回给她一个笑容,然后对身边的助理说:“你先下去准备衣服,顺便告诉导演,刚才那组镜头我不太满意,最好能重新拍一次。”
真是个自我要求严格的人,兮敏想,她站起来,倒了杯水递给温妮,“拍了一上午,辛苦了。”
温妮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在沙发上坐下,笑道:“坐吧,上次在逸致匆匆见了一面,我都没能跟你好好说话。”
兮敏心头浮上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她暗自调适了一下,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问:“不知道温小姐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不必这么客气,叫我Wenny就行了。恕我冒昧地问一句,你和钧逸结婚多久了?”
“的确是有点冒昧了,这似乎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情。”
“你别误会,我只是单纯地问一句,就当我好奇心作祟吧。”
兮敏想了想,还是说了:“快半年了。”
温妮微微一笑,带着些淡漠的笑容,衬得原本就耐看的一张脸更添几分精致和妩媚,“他是个好男人,虽然不太擅长表达,但是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一旦确定了就不会轻易放手。乐小姐,你很幸福。”
幸福吗?兮敏一点儿都不觉得,她只觉得讽刺,无论是那句“一旦确定了就不会轻易放手”,还是“乐小姐”这个听着正常实则不对劲的称呼,都令她觉得相当讽刺。早知道就不应该来的,放着一堆应该完成的工作不做跑到这里来窝一肚子无名火,她承认自己真是疯了。
“温小姐,也许你刚才的话并没有其他意思,但是抱歉,我听着真的觉得很刺耳。你也曾经是他确定想要的,这样说来其实他并不想放弃你,或者说根本没有放弃,你是想表达这个意思对吗?”
语气虽然平静,但是透着十足的不悦与尖锐。兮敏想,温妮混迹于娱乐圈多年,在察言观色这方面自然弱不到哪里去,必定能听得出她话里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的意味。然而温妮只是轻叹一声,脸上依然带着笑,“说真的,要我叫你一声‘程太太’的确有些困难。我和他大学时认识,在一起五年多,虽然当年是我主动放弃了这段感情,但是说不后悔那绝对是假话。”
“你应该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放弃了就是放弃了,难道你狠心离开以后还指望他在原地等着你回头吗?这种想法未免太自私了点。”兮敏话说得肯定,心底却在交战,她不知道温妮这番话是不是也跟程钧逸说过,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她的后悔而动摇,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开始质疑他们的婚姻了。
“刚开始我的确抱着这样的期望,甚至再见到他的时候,我心里还存有可笑的想法,觉得他可能会开口说一句还在等我。”温妮不急不缓地说,“可是我看到他手上的戒指,亲耳听见他说,我结婚了。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一切都是自己太天真,我当初那样绝情,他怎么可能还会等我。”
“所以你把当年的真相告诉他?你的目的是什么?你希望他知道事实以后会原谅你跟你重修旧好?”兮敏想起程钧逸从北京回来后的种种反应,只觉得无奈,简直说不下去了,“让我告诉你吧,你好心告诉他真相,结果引发了他们姐弟之间的一场争吵,也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我和他之间的关系,这样你满意了吗?”
“抱歉,我的本意并不是这样。”温妮面露歉疚之色,似乎是真心向她道歉,“当时我接受了云清姐提的条件跟她做了交换,而且答应她永远不会告诉钧逸,其实这些年来我要联系他并不难,但是我并没有违反约定。上次在北京,我完全是一时冲动,给你们造成困扰,真的很不好意思。”
这场糟糕的谈话几乎把兮敏逼近崩溃的边缘,她压抑得实在没办法继续了,顾不上礼貌,拿起包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行了行了,我接受你的道歉,我有事要先走,再见。”
她走得飞快,刚刚到楼梯口,程钧逸迎面走了上来,问:“这么急去哪里?”
兮敏觉得胸口顿时涌上一股憋闷,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她现在完全不想搭理他,一步不停地继续下楼。可是楼梯就那么一丁点儿宽,她都没能绕过去就被他轻而易举地拉住了胳膊,“你怎么了?”
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下子挣开他的束缚,顾不上其他人打量的目光,跑出了摄影棚。
兮敏刚开始只是小跑,后来越跑越快,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拂面而来的冰冷秋风恰好是她此刻需要的。她一直跑到大厦外面,停在路边双手撑着膝盖喘气,有一只手挽住她的胳膊将她拉起来,她刚才跑得太快,站起来的时候一阵晕眩,连眼前人的脸都看不太清晰。
“乐兮敏,你到底怎么了?”
“我怎么了?你应该去问问你那高贵美丽的前女友,她到底怎么了?你今天带我来这里就是想让我听她说那些?”
程钧逸脸色一变,沉声问:“她跟你说了什么?”
兮敏不由冷笑,“怎么你不知道吗?她说她对你难忘旧情,想跟你再续前缘,她说她后悔当初放弃了你,遗憾你没有等她而是娶了我。这些话,你不是早在去北京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吗?”
“别把你的想法强加在我身上,我什么时候告诉你她跟我说了这些?”
“是啊,你的确没有告诉我,因为你根本不会告诉我。既然你什么都不愿意让我知道,又何必要娶我?”兮敏看着他,委屈得几乎快要哭出来,“现在你知道你念念不忘的人还在等你,还在爱你,你满意了?高兴了?是不是很后悔没有再等一下而是跟我结了婚?后悔了你就直说,我不介意,一点都不介意……”
“乐兮敏,你能不能停止你这些单方面的猜测?我从没说过我后悔跟你结婚,你这样固执己见,我很难不认为后悔的人其实是你。”
兮敏一下子呆在原地,旋即更加觉得愤怒,简直到了极限,“程钧逸,你凭什么这样说我?你觉得一个女人会随随便便拿婚姻来开玩笑吗?还是你觉得我是那种为了钱财不惜赔上自己幸福的女人?实话告诉你,跟你结婚的这几个月来,我一点都不开心,你根本没有给我我想要的安全感,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要结婚,为什么偏偏是你……”
一番话说完,兮敏早已忍不住哭了出来,眼泪一滴一滴滑过眼角流进嘴里,苦涩的滋味肆意蔓延,渗透进心底。她记得曾经看过一篇报道,里面说经过统计发现,大多数的夫妻觉得婚后五年是感觉最幸福的,有一些甚至在这期间体会到热恋的感觉。还有人说婚后一年是蜜月期,如胶似漆,蜜里调油。
他们结婚才不到半年,为什么她会觉得越来越疲倦,越来越无奈?有时候半夜醒来她看着身边的人,看着看着就感觉那张脸很陌生,陌生到令她恐惧。可是她没有放弃,因为心底还期盼着他会慢慢改变,然而他却令她一点一点地失望,直到接近绝望。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别人跳进去至少还有爱情当陪葬品,可是他们之间的爱情原本就少得可怜,她为什么还要这么愚蠢地自掘坟墓,埋葬了过去,也困死了自己。
兮敏越想越委屈,眼泪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收都收不回,她没力气再多说什么,垂着眼轻声哭泣。程钧逸也不吭声,轻而均匀的呼吸在她头顶盘旋,过了许久,她突然听到他闷声说了一句:“早知道你跟我在一起会这么不开心,当初就该放手让你跟他走的。”
兮敏心乱如麻,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话,诧异地抬起头来,“你刚才说什么?”
“我以为你知道。”他淡淡笑了一下,脸上眼底都写满无奈,“婚礼那天,他一直在旁边看着你,你进去换衣服的时候,他走过来跟我说,如果我不能给你幸福,就让他把你带走。”
“你说的他……是叶辰远?”兮敏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除了他还有谁?”
兮敏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问:“你以前怎么没有告诉我?”
“忘了。”
又是忘了,兮敏听得气不打一处来,“程钧逸,你记性是有多差?有人要抢你的新娘,这么重要的事你也能忘?还是你根本就不在乎?”
“忘了也好,不在乎也罢,没什么区别。”他伸手替她抹掉脸上的泪水,动作轻柔,“即使当时我愿意,你也不会跟他走,这点信心我还是有的。”
“对对对,你就是看准我比你多在乎这段婚姻一点,所以才这么嚣张,你觉不觉得自己很可恶?”兮敏说着说着又想哭,就这么站在大街上哭成了个泪人实在丢脸,她挥开他的手,自己用力抹了几下脸阻止泪水再度蔓延,“我现在不想见到你,不想跟你说话,你最好立刻消失,别再来烦我。”
“不行。”程钧逸一口否决,语气霸道,见她瞪着他又收敛了一点,“这里是大街上,你要闹别扭要惩罚都可以,先回家。”
兮敏还在气头上,又因为第一次在他面前哭成这样,多少觉得尴尬,甩手就打算走人,可是他一把拽住了她,几乎是把她整个人架着塞进了车里。他把她按在副驾驶座上,俯身替她扣好安全带,抽了张面巾纸帮她擦干净泪痕。
这些举动以前从来没有过,兮敏看着他线条清晰硬朗的脸,有些不敢相信。她想起刚才他说的话,心里既疑惑又忐忑,在他准备离开时拉住他的胳膊,问:“你介意我和他的过去?”
程钧逸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许久,目光深邃难测,她渐渐觉得忐忑不安,刚移开视线,他的唇贴了上来,不留余地地吻住。
过了好一会儿,他贴近她耳边,说:“我介意的不是你和他的过去,而是你心里始终有一个我进不去的地方。”
兮敏一愣,然后抬起手环住他的脖子,轻叹:“这么巧,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