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与市井,咫尺天涯。
岐黄客栈前校场上人声鼎沸,落雁镇却依然是稚童嬉戏商贾来往的繁华气象。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江湖再怎么风起云涌,也影响不了他们的一日三餐。两者同在青天下,却好似两个世界一般遥远。寻常人等也许一辈子都理解不了游侠儿的世界。就比如那一顿饭功夫连续挨了两个巴掌的小小掌柜。
但也有一些人,他们或许是厌倦了江湖纷争而大隐于世,或许是曾经做了一个大大的江湖梦却不得其门而入。于是他们成了江湖边缘人,或许终生郁郁,或许潇洒自在,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瓶隐堂,是一家有些年岁的老字号,坐落在城中心的落雁湖中,巍峨十层百丈高,外形若龙舟,伫立如高塔,险峻似剑阁,是落雁镇最具侠气也最具人气的酒楼,没有之一。
掌柜的姓宋,年轻时候也读过些诗书,尤其是志怪游侠一类不正经的书籍。长期熏染之下,心中那个武侠梦越做越沉迷,直至无药可救,便在及冠之礼的当天夜里,卷了父亲床下锦盒里所有的银子作盘缠远走天涯。誓要寻访名山大川宗师大侠,学不成名不还家,定要在这江湖上打下一片大大的天下来。
然江湖是虽则波澜壮阔,风浪激荡也不知淹没了多少壮志凌云的游侠儿,多一个宋少侠不多,少一个宋少侠不少。你看它华丽斑斓,真一头闯了进去才知其凶险。于是落花有意的小宋少侠在流水无情的江湖里一阵摸爬滚打,终于免不了碰壁碰的鼻青脸肿,壮志也被雨打风吹去。
最开始的时候拜在雁回以南一个世家山庄,称锦衣弟子。却整整做了三个月担水劈柴的苦力之后才知那家弟子分三等,锦衣弟子、登堂弟子和入室弟子,只有那些有家世有钱财的公子哥才能做那入室弟子学习师门绝学,所谓锦衣弟子只不过是说出来好听一些的低等下人而已,连个敲漏唱更的都不会高看他几眼。气愤不已的宋少侠想要说理,却被管家指挥着一帮登门弟子给打的半死扔了出来。自始至终除了磕头拜师的时候就再没见过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傅一面。后来辗转三年,大多类此,好几回都差点丢了小小性命。
心灰意冷的宋少侠花光了所有的盘缠以后几乎是沿路乞讨回到了落雁镇,自觉无颜面对江东父老。便在路边的酒肆偷了一坛英雄泪就挤上了一班去落雁湖观光的小船,要醉死在这湖里,最后一次成全自己那千疮百孔的江湖梦。
说巧不巧,衣衫褴褛的宋少侠竟还不是船上最寒酸的那个。同船的一个约莫早已年届不惑的邋遢汉子,甚至比他还要不堪入目几分,一上船就开始嘀嘀咕咕疯言疯语。船行至湖心的时候那汉子哇的一身吐的满船秽物。船上附庸风雅的年轻公子小姐们愤而将其逐下船去,只有宋少侠同病相怜之故为其说了几句好话。
孰料那邋遢汉子却是一阵怆然大笑,其声慷慨豪迈,又如凄厉惨呼,留下一句“蚩蚩同舟人,不识同舟龙”,便化作一缕青烟,飘入一个晶莹琉璃瓶中消失不见!留下一船惊骇不已的赏春客,宋少侠更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那日之后,宋少侠如灵魂出窍一般恍惚了三日光景。第四日回到家中,在乡里间连哄带骗加撒泼耍赖的筹足银两,买下一条船,便开始在落雁湖里做起了“酒楼”生意,号“瓶隐阁”。自此长歌载酒,快意恩仇,换了整整十八载生意兴隆至于今日。
财源广进的瓶隐阁后来再三改建,今日已是巍峨十层廿丈高,只手飞身摘星辰的规模了。最上一层有匾“同舟龙”,十八年不曾有一人得坐高阁,却在今日开了****迎仙客。
这些年凭借雄浑财力已经成为落雁镇头面人物,结交天南海北英雄人物不计其数的宋大掌柜俨然已经是大半个江湖豪阀了。平日里牵黄擎苍好不豪迈,阁中生意也已经渐渐交付管家打理,寻常江湖游侠要想得见一面还须投名帖等唱号。此刻却着了最庄重的衣衫,亲自端着佳肴陈酿一脸忐忑的站在十层阁门之外。
深呼吸一口气,宋掌柜强行按捺住心头的激动和惶恐,推开门走了进去。
“仙翁仙子慢用,但有吩咐直管招呼,小子就在门外候着!”颤抖着说完这一句,宋掌柜便躬身退了出去,不敢稍待,更不敢稍微抬头瞥一眼那倾城仙子。
申屠有涯销声匿迹十八年,身虽不在江湖,江湖却一直有我的传说。这到底是该欣慰还是要苦恼?看一眼对面安安静静的女子,心中一暖,拿起那酒坛子满了一樽,递至女子面前“这是我十八年前亲自藏的,尝一尝吧”
“我不喝酒”女子淡然道,神情安静祥和,语气却稍显生硬。
“在想些什么?”传言暴怒嗜杀的大魔头一点都不恼怒,轻声问道,眉宇间是满满的慈爱。
“他很怕你”女子这些年一人孤苦伶仃走遍了五湖四海,年纪虽轻,却已是名满江湖的四大美女之一,见过了各种颜色态度,却都是置身其外,不惹尘埃,突然间被奉为上宾自然颇不自在。
“不是怕,他是敬我,感恩与我”大魔头咂摸一口鲜酿,回味悠长的摇了摇头。
“天下人怕你”女子淡淡道。
“不是怕,天下人是嫉妒我,觊觎我”大魔头再摇头。
……
“你呢?”大魔头见女子不说话了,沉吟半晌,轻轻问道。心中忐忑不已,眼中的期待和愧疚展露无遗。
“我什么?我怕你作甚!”女子头转向窗外,看着湖光山色,眉头微皱。
申屠有涯看女子气恼的样子,心中一暖,这种天伦乐趣,多少年不曾体会了。这些年真是苦了这孩子了,谁让她受了委屈,我一定要加倍找回来!想到此处,脸上浮现出坚毅的神情,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女子蕙质兰心,将大魔头的神情看在眼中,心里微微一叹“我们离开这里吧!”
“再等等,还有一些事情要办。完了我们就离开,这些年亏欠你们母女的,我一定会补偿的!”申屠有涯虽然洒脱不羁,但心中拿定了的注意即便是对面的女子恐怕也不能更改,一如十八年前。
“人都已经不在了!你怎么补偿?”对面的女子突然提高了声调。
“青丝!”申屠有涯黯然轻叹。
申屠青丝身体一震便沉默了下来。这是她第一次听这个男人叫她的名字,或者很多年前他每天都会这样轻唤她无数次,但时光流水,他已经无法弥补。看着他满头华发,申屠青丝心中伤心不已,既然费尽周折才能重得天伦,为什么还要如此执着那些江湖事?
年轻的女侠心思蓦地沉重起来,轻叹一声“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但我做不到。我必须做些事情来弥补我对你的亏欠!”申屠有涯见青丝脸上的阴霾,知他是在为自己担忧,心中欣慰感动之余却更加的坚定了。
“即便我不需要?”申屠青丝将他神情瞧在眼中,便知他心中如何打算,不由气结。
“谁敢伤害申屠有涯的女儿就必须要付出代价!”申屠魔头突然怒声喝道。
“爹!”申屠青丝吓了一跳,情急之下一声爹就脱口而出,继而不敢置信的捂住了嘴巴。
申屠有涯顿时心中激动的狂跳起来!一方面对自己这样失态恼恨不已,一方面听到这声暌违十八载的称呼后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呆在当场,一时老泪纵横,随即斟了满满一大碗陈酿一饮而尽,又是大笑又是痛哭不止。
“爹!不要这样,以后我们一家人再不分离。不论你做什么,女儿都不再阻拦!”申屠青丝见这叫天下英雄闻风丧胆的男人这幅模样,心中一痛,轻轻握住了迟暮的魔头苍老的手,两行清泪流。
“好!好!好!那我们便去会一会那些自诩英雄的天下人!”申屠有涯连称三声好,意气豪迈的拉起申屠青丝出门而去。
此时的校场正一片叫好不已,根本没有谁注意到一对久别重复的父女的到来。所有人都为郎怀玉那一句“报上你的名号”叫绝不已,这一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侠客的尊严彰显无遗。在场的都是血性儿郎,心中自然折服不已。
“洞庭云不鸣”云不鸣并没有像有些人预料的那样勃然大怒,仅仅平静的答了这么一句,或许是一番试探之后他稍微认同了郎怀玉作为他的对手的资格。
“请!”郎怀玉见这云不鸣虽然有种拒人千里的冷漠,但不失为一个响当当的人物,于是微微一躬身,缓缓拔出苍刀。
“请!”云不鸣几乎同时一挥手,一支颤巍巍的竹竿似的东西出现在手中,直指对面郎怀玉,也没见他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拿出这么长的一杆事物的!
昨日的擂台上,云不鸣一连斩杀各地掌门一十八,轰动武林,睥睨天下。众目睽睽之下,他都是全凭双拳双脚而已,众人这才第一次见他亮出兵器,这一杆平淡无奇的钓竿不知又有何妙处?
郎怀玉上台之初就有有心人注意到他手中那柄刀,皆是见所未见。郎家铸天下之兵,郎家少主出手自然不是俗物。只可惜郎怀玉为维护爱惜声誉,在云不鸣没有报上名号之前坚持不用刀,众人直到现在才看清这把必定名扬江湖的刀。
“它叫苍龙之牙!”郎怀玉将包括云不鸣在内的所有人惊艳的眼神看在眼里,环视一周,傲然道。
“云梦龙筋!”云不鸣面无表情的说出四个字,下一秒钟人就已经到了郎怀玉身前,留下一串残影。手中龙筋剑激射而出,如蛇吐信,直奔郎怀玉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