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三刚得知朋友王孝锡被害后,顿感天旋地转、五内俱焚,他踉跄着脚步走到窑院中心,跪倒在地泪流满面,痛哭欲绝。家人及其他红枪会员,也纷纷跪倒在地。
三刚遥天西祭,指天誓日,焚香悼念:“邵某虽生性愚钝,但十多年前因不忍官府军阀土匪豪绅的盘剥压迫,跟随大哥王仲元起事以来,是非分明,立场坚定,劫富济贫,除暴安良,匡扶正义,为民除害。为朋友赴汤蹈火,两肋插刀。君虽与我初次结交,但却一见如故,吐脯掏心,志愿相投,心心相印。因同为贫苦老百姓着想,结交莫逆。曾蒙君指点迷途,豁然开朗,诚心领教,尊为师长。闻君罹难,救助乏力,羞愧难当。
君英年夭折,赍志挟恨,人岂不伤?但遗训尚存,后人效仿。邵某决心继先烈未尽之志,广泛发动群众,走武装大联合道路,继续开展抗粮抗捐,与官府军阀进行坚决斗争!冥冥苍天,以鉴我行。”祭罢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大家都无不为他重情感讲义气,朋友情深而感佩。都表示愿意跟随统领继续与官府军阀作斗争。
民国十八年当地遭遇了历史上百年未遇的特大年馑。因刚过新年,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绝大多数老百姓家中断炊,便都挟老携幼寻吃讨要。或挖观音土,掏鼠洞,刨草根,剥树皮,成群结队,浩浩荡荡,当时人叫‘镢头队’‘口袋队’。每天都在饿死人,大哭小叫情景非常悲惨。
于是活动在东、北、南乡的红枪会组织,便发动饥民对贮粮户实行“均借”。均借当然是:平均,强借的意思。因在斗金斗米的年代里,谁有粮食肯轻易均借于他人?可又怕红枪会造反。因此贮粮户人家也携家带口随饥民混入‘镢头队’,装模作样。其实大家世代都在一地过日子,谁家有粮无粮心里都很清楚,更瞒不过红枪会。
红枪会首领们商议决定:东乡饥民打开平修里修果贾家贾茂财的粮仓。接着又打开良曹里绅士赵树林的粮仓。两处共均借夏秋粮食一百多石。南乡饥民打开了宫房里何三信的粮仓,匀借粮食六十多石。北乡南宁里饥民也打开了贮粮大户栗树成的粮仓。林更里再次打开了绅士吉老四的粮仓。两处共计一百三十多石。三乡饥民共均借地主绅士贮粮三百多石。大大缓解了广大饥民的燃眉之急,挽救了千万人的生命,老百姓安全渡过了大年馑青黄不接的特困季节。邵三刚被老百姓捧为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大家都说是红枪会,是邵三刚救了我的命,也救了我们全家的命。红枪会声誉大振。
时有西峰人王合正东,人称快枪手;合水人王三槐;巩吕人吕风山;宫河人徐正义;盘客人杨森几支合股武装两百多人入伙。邵三刚便及时将其两百人与黄学会七十多人,及南乡入会的几十名热血青年,共约三百多人,编成四、五、六三个连。杨森、王志玉、徐正义,分别任连长。此时红枪会总兵力七百多人,编制六个连,两个营。驻扎在早胜镇、宫河、迕逭及湘乐地区。并相应成立了红枪会总部(设迕逭镇),邵三刚仍为统领,兼一营营长。王清宝为二营营长。枪械弹药齐备,势力空前。
事件发生后,一下又惊动了全县、全道的土豪劣绅及各级政府衙门。几日内东乡的赵树林、贾茂财,南乡的何三信,北乡的吉老四等都一齐汇集在县长效维国的府中,诉苦告状,商量对策。
效维国得知后立即快马传报向道府反应,并强烈要求速请西峰驻军师长田金凯分兵围剿!清原道府认为事关重大,当即派人携带钱粮军需,先请求西峰军事办事处,协调驻军分兵围剿红枪会,卫护地方治安。因西峰驻军有监守宁夏道回民造反之责,因此在钱权利的诱惑下,经三方相互协商,师长田金凯并未经上级批准,私下仅抽调一个骑兵营,四百多人马,加上县府一百多警兵,共五百多人草草组成剿匪总部,剿匪总司令由驻军付营长李斌堂担任,县警佐鲁均担任行军参谋,企图一举歼灭邵三刚的红枪会,以解心中之恨。
消息传到红枪会,邵三刚立即招集东、南、北乡各首领商议对策,首领们听到后气愤地说,我们均借富户贮粮,也不是为了我们自己,是为了救活广大老百姓的命!何罪之有?竟招官府如此疾恶如仇,还发大兵前来讨伐我们,是何道理?
三刚边吸烟边慢悠悠地说:“你还以为你们是谁?你们是朝廷的反叛者,是乱党,虽然这次拯救了千万人的生命,老百姓感我们的情,可你还要官府领你的情吗?休想!你们看看如今国民政府什么时候把人民利益放在眼里咧?多年来干旱少雨,粮食欠收,广大老百姓历年糠菜充饥尚难以饱肚。再加上匪患迭出,烧杀抢掠,想想老百姓都过过一天安生日子没有?可是官府哪一年曾减免过人民的赋税徭役?再说现在这百年未遇的大年馑,陇原大地赤地千里,寻吃讨要的难民成群结队,大哭小叫触目惊心,饿殍死尸随处可见,可官府却不闻不问,任其自然。饥民无法,只有组织起来抢夺劫掠,变成了土匪,这就叫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现在官府就要对我们下毒手了!”
三刚话音刚落,大家都激愤炸开了锅。首先北乡首领赵良清站起来激愤地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付官兵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还怕他不成?再说我们的前人已经给我们总结出成功的经验,只要如法炮制,对付千儿八百官兵不在话下!”
南乡韩廷云站起来挥舞着手臂说:“时下天干物燥,馁尸遍野,百年饥馑,人心惶惶,官府全不顾人民的死活!却发大兵前来剿杀我们!像这样的政府和军队,我们是绝对不能饶恕他的!”东乡首领更是气愤不已,表示愿跟随统领,同官兵决一死战。
梁占兴说:“官府和我们是水火不容,派大军清剿我们这是必然的,而且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但他们这次却偏偏选择在目前老百姓饥荒年馑,生死存亡之际,想起来实在可恶!现在他们既然不顾饥荒年馑,人民的死活,一定要派兵来清剿我们,我们还有选择嘛?就只有铁下心来,坚决和他们抗争到底!东、北、南乡幅员辽阔,黄土高原沟壑纵横,岘峁遍布,到处都是把关设防消灭敌人的有利地形,慢说是五百人,就来一千人我们也不把他放在眼里。十多年前王仲元首领就已经给我们做出了榜样。正如北乡兄弟们所说,我们已有成功的对付强大官军的经验和办法,只要如法炮制,对付千儿八百官兵不在话下。”
三刚听了,抽烟笑着说:“是的,和官军打仗我们已不是一回两回了。想当年官府曾组织发动全省全道,千军万马,步骑多路向我们进攻,早就想一鼓作气把我们消灭,可是现在十多年过去了,我们还不是好好的吗?倒是他们每次损兵折将,断马失枪,以失败告终。这次我看也必然逃不脱失败的下场!”
王清宝弹掉烟灰站起来气愤地说:“占兴说得对,官兵不顾忌天时,偏偏要选择在这‘人吃人狗吃狗,鸭儿老哇吃石头’的大饥荒年馑中,趟着白骨尸体,发兵来剿灭我们,那我们还能怎么样?只有组织起来和他们斗!天下饿汉子不怕饱汉子!不怕死的还怕怕死的吗?”
三刚见大家一个个摩拳擦掌,义愤填膺,斗志昂扬,他便因势利导,在地上弹掉烟灰站起来说:“官府十多年来总想着一举消灭我们而后快,但可惜他们没那本事!现在我们也有正规军队七百多人,枪炮弹药齐全,并有红枪会员三千多及广大贫苦老百姓,他们都是我们的支持者,这便是官军冲不破打不跨的钢铁长城。这次我们也不和官军硬拼打阵地战,更不死守住一个地方,他要来就放心地让他进来,正如刚才各兄弟们说的,东、北、南乡幅员辽阔,黄土高原沟壑纵横,岘峁遍布,到处都是把关设防消灭敌人的好战场。再说前人已经给我们树立了榜样,而且我们也有了不少成功的经验。这就是:利用有利地形,把关设防,分段消灭官军的有生力量,使他们的精良武器和骑兵优势无法施展。他们在明处,我们在暗处,然后我们便慢慢地和他打消耗战。等他粮草军需不及,疲尽力竭时,我们就像吃饭一样,一口一口地将他们吃掉。
目前全国正开展第二次军阀混战,蒋、冯、阎三方打得热火朝天,田金凯部有驻守宁夏回民动乱之责,这次分兵清剿只是效维国虚张声势,出钱出物要求道府出面,买通西峰军事办事处及田本人的短期军事行为。因此他们绝对不敢拖延时日,必然速战速决,枉想一举消灭我们。而我们则能打就打,不能打就利用人地两熟,和他们绕圈子,打游击。而且正是年馑高峰,饥民饿尸遍野,他们踩着死人白骨和我们拼消耗,我们便慢慢把他们往死里拖。不愁官军不无功而返,很快撤离,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我们的!”
三刚最后指示:“以红枪会正规军为基础,配合各地红枪会员及广大劳苦群众协同作战。抓紧时机抢修关卡要道,准备好雷木枪械,加强鸡毛快讯联系,作好战前的一切准备。”大家听了都积极响应。
二月二,本是当地群众传统过庙会的日子,因时下饥荒年馑而停办。但就在这一天约卯时时分,官军突然纠集步骑兵五百多人,杀气腾腾而来。迕逭镇首当其冲,红枪会首领邵三刚等人得知大惊,立即商议应对办法,并将实情用鸡毛快帖向北、南乡传送,与官军的一场厮杀拉开帷幕。
官府此次出兵,吸取了前几次的经验教训。事先只有驻军田金凯和效维国秘密商定,他们认为红枪会组织松散,首先对东乡红枪会总部(迕逭镇)实行突然袭击,将其一举歼灭,再分兵两路对北乡、南乡的红枪会残部实行各个击破。行动诡秘无隙,密不透风,因此红枪会事先毫无觉察,知道时骑兵已冲上东山,到了迕逭原头,再有几袋烟功夫,即可到达迕逭镇,形势万分危急。
三刚想到县城距迕逭镇只有三十里地,一路无关可把,无险可守,若短期内组织有力抵抗,纯属不可能。他突然想到十多年前芦堡岭之战,官军采取南、北夹击,东向包剿,西面进攻的分进合击战术。他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脑海里突然蹦出了关、门、打、狗四个字。四字一出他心中豁然开朗,并立刻有了主意,他大声告诉大家:“兄弟们,不要被官军气势汹汹所吓倒!我们现在不与他正面交锋,放心地让他进来,估计他们要在迕逭镇安营扎寨,等他们扎营未稳时,我们便南北夹击,西向进攻!再把他们赶回县城去!”说罢便大声命令道:“一连梁占兴,整装下湘乐川,并立即与杨森四连联系,令杨在湘乐东线集结。乔茂财二连,立下九龙川,与宫河五连王子玉部联系,令王在平道川,上店子一带集结。三连李兴荣部立下菜子河,与早胜镇的六连徐正义部联系,两部迅速从南、北向县城东坡头迂回集结。任务是截断西面官军的联系。等官兵到来时,各连看原边举旗为号,白旗为准备,红旗为进攻。”
军令既出,各连即雷厉风行。三刚、清宝及总部其他人员随三连李兴荣部下寨子河。并暗留举旗兵(装扮成乞丐)举旗号令。
说时迟,那时快。红枪会前脚走,官军后脚即到。因久旱无雨,道路尘土飞扬,官军腾云驾雾,甚嚣尘上。
当时青黄不接,年馑弥漫陇原大地,迕逭沿途饥民挟老携幼,悲痛凄惨,在凛冽的寒风中嗦嗦发抖,但官兵却无动于衷。他们马步铁骑踩踏着朽尸饿殍,饥民们发出阵阵惨叫。到了迕逭街,却发现红枪会总部空无一人,更无军队驻守,只见满街的饥民,大哭小叫,一片凄惨凋敝荒凉的景象。剿匪总司令李斌堂,因不知红枪会的军事布防情况,便不敢贸然东进,命令暂停行军。行军参谋鲁均便心领神会,立即向饥民大声喊道:“尔等听着,本军奉命剿杀红枪会党!要在此地驻军设防,尔等迅速离开!”连喊数声,见无动静,便冲出一帮警兵,手持快枪刺刀,气势汹汹,像对待敌兵俘虏一样,不由分说强行将饥民往外驱赶。饥民中多老弱病残,一时行动不便,被官兵拉扯推搡倒地者,便有致死人命。饥民嚎天恸地,怒骂声、乞求声、官兵大声呵叱声、战马嘶鸣声在尘埃迷雾中混为一团。
剿匪总司令李斌堂,一介书生。此次剿匪本是在地方金钱物质诱惑下与军方的一次私下交易,因此各营长知情后谁也不愿去。田金凯看中他年轻,资历浅,又上过军校。没马驴支差,便任命他为此次剿匪总司令,并答应事成后提拔营长。他实在推脱不掉,只有仓忙上任,但却一点实战经验没有。现在他看到眼前一切,便心烦意乱,六神无主,抓耳挠腮,毫无主见。
而此时行军参谋鲁均倒显得很有主见似的,他建议说:“总司令大人,红枪叛匪已在境内孳扰多年,盘根错节,势力很大,要想一举歼灭,绝非易事,眼下又是百年不遇的灾荒大年馑,到处寻吃讨要,人心惶惶,对军队战斗力影响很大。因此我看咱们就在迕逭镇安营扎寨,设立剿匪总指挥部,寻机对红匪实行各个击破。再说迕逭镇距县城仅有三十里地,尚若红匪势大,立即向县城退却,或要求支持,进退自如古为军法大要。请大人斟酌。”
李斌堂本无主见,咋听鲁均的话还似乎有些道理。想:再往前走,梁峁纵横,山重水复,即将进入子午岭林区。他知道红匪人地两熟,又擅长设关把卡打伏击。并听说过十多年前官军在那里剿灭叛匪的惨痛教训,心里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便只得点头表示同意。鲁见了高兴得眉飞色舞,两脚咯噔一并,行举手礼,“大人明断!”但李斌堂却兴奋不起来,他有气无力地说:“快去执行吧。”鲁均立即指挥县警兵,将迕逭街商铺民房全部征为军用,并命令:“午时一律搬迁腾空!若有怠慢以通匪论处!”
商铺里多商品杂货,类杂量大,若要在短期内搬迁腾空,实为不易。可搬动的,不可搬动的,都要在午间搬完,也实在强人所难。再说街上民房,祖辈久住,又遇饥荒年馑,老弱病残,家畜家禽,资产农具,拖家带口,在饥寒交迫中,一时半刻叫他们搬到哪里去?所以一时又尘埃泛起,乞求声,怒骂声,嚎天恸地声,加上马嘶人叫,及警兵们的大声呵叱声,整个迕逭街在迷雾中乱成一团粥。官军们见此情景,个个心慌意乱,早无斗志,在凛冽的寒风中,骑兵将马拴在街道两旁的树杆上,和步兵一样,双手抱着枪,头缩进衣领里,蹲在地上打盹,有的干脆躲进商铺民房里不出来,当官的怎么也制止不了。
义军暗哨早已将这里的情况派人向三刚作了汇报,并向两川举了几次白旗。三刚同时也得到宫河、湘乐两处四连、五连,寨子河、早胜镇两处三连、六连,已集结于预定地点,此时对官军实施四面围剿的军事部署一切就绪。三刚与二营长等人商议,大家都提议趁官军扎营未稳之时立刻实施突然袭击。
清宝说:“现在官军在明我在暗,官军在原我在山,官军人地两生,而我们土生土长熟悉这里的每一个沟沟坎坎,我们南北夹击,东西侧应,官军即身处四战之地的不利局面,战局对我们是非常有利,只要现在抓住有利时机,胜利就一定属于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