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三个人又跌跌绊绊地往沟底下走,沿途见了几条沟渠,但都是干的,他们仍不死心,再往下走,一直走到沟的最深处,突然听到潺潺流水声,三人驻足惊望,只见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从脚下潺潺流过,小溪边建有一座庙,远远望去庙门大开,建筑规模还挺大的,只是破旧不堪,再走近看:关老爷高高在上,左立周苍,右立王平。各个舒眉瞪眼,但却一点都显不出威风来。他们大喜过望,占兴高兴地大声说:“水找到了!水找到了!有水有庙,就肯定有人!我们就死不了咧!哈哈!”乔、张二人二话不说,赶紧跪在小溪旁,撅起屁股大口大口地像牛一样喝起来。三人喝足水后,个个惬意地长出了一口气,坐在草地上正要掏出烟锅美美地抽几口老旱烟时,却听得不远处有人高喊:“打土匪!打土匪!”他们三个人莫名其妙,一起站起来朝喊声望去,莫料对面的山坡上四五十个人,衣着破烂,个个手执棍棒镢斧向他们奔来!三人见了大惊,虽不知其中缘故,但看来凶多吉少,他们早做好了应对准备,一会儿这些人便将他们团团围定。占兴三人都是红学会武术高手,因此虽在腹内饥饿难忍的情况下,他们仍然奋起自卫。三个人手执棍棒背靠背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占兴向村民拱手解释说:“各位大叔大哥,我们不是土匪!”一个青年后生,手握斧头大声质问道:“你说不是土匪,那你们外乡人鬼鬼鬼祟祟地跑到我们这里干什么来了?”占兴手握棍棒拱拱拳说:“我们本是去省城兰州探亲的,所带干粮因沿途难民甚多分发吃尽,我们腹内饥渴难忍,才想到贵地要点吃的,因此我求求大叔大哥给一点吃的吧!我们吃了立即就走,绝不再逗留!”不料那个青年根本就不相信。他嘿嘿一笑说:“现在这个社会谁还相信谁呀!土匪遭谎骗人的事可多啦!你看我们人多打不过才这么说的,还以为我们能相信你吗?弟兄们不要相信他的鬼话!都一起上!给我美美地打!”于是三四十个人一哄而上,各种农具棍棒雨点似的向他们头上砸来,三人便在逼迫无奈的情况下只得出手自卫,他们举棒遮拦抵挡,掩身护体,对村民也只能点到为止,这样使几十个毫无武术素质的村民近不了身,打斗了两袋烟的功夫,尽管占兴三人处处谦让不想伤及他们,但村民却依仗人多势众,仍不依不饶,形急势迫。
此时一位白发老者走过来厉声阻止,手指着那个青年呵斥道:“拐芽芽!你昏了头!睁大眼睛好好看!他们怎能是土匪哩?如果是土匪,凭他们的本事,早把你们都撂倒啦!可是他们却都点到为止,并没有伤着你们,你们还不知足!”说罢老者趋前拱拱拳说:“三位好汉!老汉来迟一步,使你们受惊啦!”占兴三人见势便都跪倒在地向老人拱拳说:“老伯,我们本去兰州探亲路过,一路干粮用尽,腹内饥渴难耐,跑到沟底找水喝,想找家老乡买点吃的,不料却遇着这些大叔兄弟,硬说我们是土匪,不依不饶,适才打斗,多有冒犯,请老伯大叔及兄弟们原谅!”
老者上前将三人扶起,并赞赏说:“你们年轻轻的就有如此好的武功,将来前途无量,不要与他们一般计较!我们这地方,自古人称关帝湾,就因那边的关帝庙而得名,时下连年灾荒,政局混乱,强人出没,匪患如毛,因此也怪不得他们会误解你们。”占兴三人连忙说:“不!不怪他们!众兄弟的心情我们完全理解,他们自动组织起来保卫家园安全,和我们在家的情形完全一样,我们都很敬佩。”
老人拉住占兴等三人的手说:“听口音你们可都是庆阳宁州那一带人吧?”乔茂财拱手说:“老伯听的不错,我们三人都是宁州人。”老人听了便惊喜地说:“宁州我知道,前清时期我就去过你们那里的邱家寨,那里物丰民厚,可是个好地方呀!”张家界说:“是的!是个好地方。不过老伯刚才说的邱家寨现早已改名和盛镇了,只因近十多年来,那里连年干旱欠收,老百姓的日子都很苦,再加上军阀土匪的遭扰,现在也和你们这里差不多。”老者听罢摇头叹息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听陕西河南的难民说,他们那里的情况还不如我们这里,还蛮不说我们都是一个省哩。老百姓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好日子?看来我这辈子是等不到了!你们年轻人肯定是能等到的。”大家正说着话,太阳已经偏西,老者突然想到什么,他说:“对不起,我怎么把你们的吃饭忘了!那现在就到我家里随便吃点吧?”占兴三人听罢感动不已,但却觉得实在不好意思,便拱拳说:“老伯,现在你们这里的情况也很不好,我们身边有钱,请老伯只要卖给我们一点吃的就行!”没料老者将手一扬爽快地说:“我们现在已经成为朋友,常言道:家里再穷,也不能饿着远方的朋友!时下老汉家中虽然年轻人都出去要饭,但家中野菜杂粮还可充饥,望你们不要嫌弃。”占兴三人赶忙抱拳说:“哪里,哪里,感谢老伯的深情厚谊!”
于是他们三人便随老人沿山蜒小路,转了几道弯,到了一个四合院落,几间矮小的茅草小屋,家里果然只有老夫妇俩,与客人互致问候后,老妇人便入室做饭,占兴三人便坐在正庭的土炕上,与老人谈及武功之事。
老人姓贺名国全,是本村族老,德高望重,识文断字,深受村民尊敬。国全老人年轻时也投过师,学过武功,后来因家境贫寒,农活繁忙,也就逐渐荒废了。但刚才看见占兴三人与村民打斗的情景,他又怦然心动,觉得三人武功不凡,因此想特意留下来交朋友,给村民们传授武功,以保家园安全。国全老人当下向他们提出这个要求,占兴三人当然不好推辞,只好答应。老人大喜,手抚银须哈哈大笑,说:“真乃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
说话时老奶奶的午饭已经做好,香喷喷的一大盘菜团子,摆在他们面前,二位老人都热情地招呼他们不要嫌弃快吃、吃饱,占兴三人饥不择食,也顾不得客气,抓起菜团子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还不到两袋烟功夫,二十多个菜团子被他们一扫而空,觉得是无上的美味。但吃完了,还不知道是什么粮食做的。国全老人笑着说:“这叫莜麦,抗旱、抗寒、耐脊薄,是我们这里特有的一种粮食。”三人笑着说:“我们从来没见过。”
此时村民已拥满正庭内外,国全老人笑着说:“你们三人现在精神头如何?看他们都是来拜师学艺的!请收他们为徒,传授他们武功吧!”未等三人开口,突然院子里跪了一大片,喊声如雷,“请各位师傅收弟子为徒,传授我们十八般武艺吧!”真是盛情难却,三人听见赶紧下炕,并抱拳致意说:“兄弟们,你们都快站起来吧!其实我们也都学艺不精,但只要大家看得起小弟,愿意学,小弟也绝无推辞之理。现在咱们就找一个宽敞的地方吧!”于是便来到了一片空地,此时男女老少越聚越多,三人在场内摆开架势,占兴向大家拱拳说道:“各位父老兄弟们,我们实在盛情难却,就只好献丑了!所谓十八般武艺,其实均以刀、枪、棒为首。棒,随手可得,刀、枪既容易打造,又使用方便,杀伤力强,战场上刀砍、枪扎、棒打!可谓:举刀鬼神惊,枪扎一线通,棒打一片靖,是最灵活、最实用,又最易掌握的三种兵器。我看咱们就先学这三样吧!大家都看行不行?”大家都说:“行!”
在国全老人家里很快就找到了三般武器,由茂财教刀,家界教枪,占兴却对棍棒有独到之处,他使出的棍棒有群龙入海、百鸟朝凤之妙,大家眼花缭乱,喝彩声不断。他耍了几路,便收步向大家拱拱拳笑着说:“本人学艺不精,使大家见笑了!现在大家分成三组,自由选择,愿学啥就学啥。”
大家都学得很刻苦,也很用心,并对师傅们都很尊敬,虽然家家生活都很苦,但每天到吃饭时,都争着抢着要把师傅请到自己家里去作客。这样他们每天吃喝不用愁,加之村民热情好客,他们深受感动。三人便使出浑身解数,恨不得将自身的本领一下子传授给他们。这样不觉得七八天就过去了,掐指一算,已到了农历腊月初,进入隆冬季节。他们三人均知道有重要任务在身,不能再延误了!便立即向国全老人及村民提出告辞,大家都看留不住他们了,村民便商量着帮凑足了他们三人到兰州的干粮,然后恋恋不舍地送他们上路,占兴抓住国全老人的手热泪盈眶,国全老人却哈哈大笑,说:“这些天辛苦你们了!时下正逢年馑,我们也没有什么好吃的招待你们,等以后丰收了欢迎你们再来作客!”占兴流着泪说:“一定!一定!”三人便与村民拱手告别,然后背着沉甸甸的毛线褡裢上路。
他们离开关帝湾,就急急向兰州方向行进,晓行夜宿,饥餐渴饮,一路光山秃岭,人烟稀至,虽入隆冬季节,但一点雪也不下,每天狂风大作,吹得昏天黑地,而且特别冷,幸好他们走时都带着棉衣,然而异乡的风刀霜剑却使他们难以忍受,往往冻得上牙碰下牙,咯咯作响。
进入定西地界后,虽道路比较平坦,但仍狂风大作有增无减,枯枝落叶满天飘零,且难民增多,路旁冻馁而死的难民随处可见,老人、小孩、妇女,伸手乞讨,惨不忍睹。占兴三人一路所见颇多,加之有令在身,因此再也顾不了许多,只是向前赶路。
1928年12月31日清晨,他们经过了千辛万苦,终于赶到了省城兰州的东岗镇,只见街道两旁稀稀拉拉地排列着几家店铺、饭馆、骡马店。他们身上有钱,便到一家饭馆要了三碗汤面条,一碟咸白菜。店主见他们是身着破烂,满面污垢的难民,便瞪大眼睛伸出手说:“客人,我们这里吃饭要先付钱!”占兴听罢,也无心和他理论,掏出一块响元往饭桌上一拍,店主马上点头称是,过了会儿热腾腾的汤面条便摆在他们面前。他们此离开关帝湾,这几天就没有吃过一顿热饭,因此吃着热饭心里特别舒服,吃了一碗还觉不够,一人又要了一碗。吃饱喝足后,店主又给他们端出来一盆热水,让他们洗脸,三人感谢不尽。
吃罢饭,洗了脸之后,他们三人便都没有了主意,这里一无亲戚二无朋友,到哪里去营救共产党人王孝锡呢?过了会,占兴坚定地说:“鼻子底下长着嘴!我们就不能张嘴问嘛!看把你们两个愁的。”他便问店主:“掌柜的,这省城该向那个方向去?”店主疑惑地说:“这不就是省城嘛!你们还问哪个省城啊?占兴笑笑说:“不!掌柜的,我是问进城该走那条路?”他手向西一指说:“就这条官道!”随后他又问:“这冰冷寒天的你们到省城来干什么?”占兴说:“看病人!”店主听了“唉”了一声说:“你们来得真不是时候!这几天全城大戒严!听说要捉拿共产党要犯。昨天还听说萧家坪秘密处决一批共产党的要犯,这几天省城被闹地人心惶惶,连门都不敢出,你们看我这饭店的生意,都快要关门了,随后他小声对占兴说:“特别你们外地人可千万要小心!若叫巡逻兵抓去就定死无疑!你们看到街上的标语没有?‘宁可枉杀一千,不可使一人漏网’,有许多人被他们抓去都当共产党杀害了,可厉害啦!”
三个人一听都愣了,你瞅我、我瞅你一时又都没了主意,过了会,张家界毕竟还是年长一些,他抽着旱烟慢慢地说:“我们跋越千里路,费尽了千辛万苦,才来到省城咧,总不能不见病人一面就转身走吧?”没等他二人说话,店主人便插话说:“你说得也对!天气这么冷,你们来一次也不容易,那就想办法见见病人吧!虽说巡警抓人,但也不是见人就抓嘛!再说他看你们是逃荒要饭的,抓去了还要给饭吃。”他手指着前方说:“顺着这一条大街一直向西走,前面不远就是五里铺,有一家外国人开的医院,再往前走还有几家中国人开的医院,你们走着问吧!”三人背起褡裢拄着棍棒向店主拱拱拳说:“谢谢掌柜指点!”
他们三人正要离开饭店时,突然一辆警车呼啸而过,街上行人都躲得远远的。警车过后,他们走出饭店,按店主指的方向一直向西走,到了五里铺,才看见有三四层高楼。他们都是世代住窑洞的人,见了非常新鲜,也很好奇。正在领略着大楼的风光,突然来了一队穿黑警服戴大盖帽的警兵。他们拿着大幅标语,一人手提浆糊桶,喊着:“闲杂人员走开!快走开!”把他们都撵到远远的树底下。三人驻足看着他们究竟要贴出什么标语,只见他们一人用刷子往墙上刷浆糊,二人按次序往上贴,二人用笤帚在上面扫,一行大字渐渐出现在眼前:“昨日省城萧家坪城隍庙处决一批共产党要犯!”此时三人的心情一下紧张起来,都聚精会神地往下看:“匪首王——孝——锡!”三人看见后一下瘫坐在地,后面的人名都再无心看下去了,而且他们也不认识。坐了好一阵,张家界才站起来说:“为救朋友我们的路已经走完咧,苦也受尽咧!莫料竟落得如此下场,我看这是天意!孝锡兄在阴间也怨不得我们。”他看着占兴似问似说:“现在我们还能怎么样呢?”占兴仍低头不语。乔茂财急得伸手摇了摇占兴的肩膀说:“现在你说话呀!”占兴生气地说:“你两个都没个主意叫我怎么办?”张家界说:“现在人都殁咧!就是找见他们的组织,也是无济于事。况且这两眼摸黑的在哪里去找?我看就只有回家交差了!”茂财看看占兴,占兴想了想站起来“唉”了一声说:“现在也就只能回家交差了。”
三个人都无奈地站起来,背起褡裢,拄着棍棒,又返回那家饭店里。店主便问:“病人好了没有啊?”占兴痛心地说:“已于前日病故!”店主埋怨说:“你看!你看!那为什么早不来呢?”家界边吸烟边说:“这么远的路,消息不通嘛!”好心的店主又问:“那你们打算怎么办?”占兴说:“现在人都死咧!我们还能怎么办?”家界又说:“我看买点香纸就在这里祭一祭吧!”占兴、茂财听了恍然大悟,都说:“这样好!这样好!”店主手指对面平房小铺说:“那里就有卖香纸的。”茂财就要出门去买,占兴笑笑说:“肚子不喂啦?别急!吃了饭再买不迟。”
三人又各吃了一碗热汤面条,一同去买了香纸。占兴提出到城隍庙去祭,但一商量觉得一不熟悉道路,二则全城戒严,根本去不了。就只好在路旁荒草滩里为朋友烧纸点香,寄托哀思,表示纪念。
完了占兴说:“现在就是家界兄刚才说的话,我们路走尽咧,罪受完咧,心也尽到咧!我们对朋友问心无愧!统领交给我们的任务就可以回去交差了!”于是三个人又到小饭店里买了些路上吃的馒头大饼,再喝了些热面汤,就原路返回了。返回途中他们加紧赶路,于春节前几天赶回了石鼓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