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官府四处打探王瑞山的下落,但直到过了两个月,才有人向县府告密,王在新庄镇任家原的藏匿地点,随即县府派警兵将其捕获,次日便枪杀于新庄镇,将头颅悬挂于县府门前街道东侧的老槐树上,示众多日。
红枪会的三方大联合,至此走的走,叛的叛,最后只剩下邵三刚一支独扛大旗。然而红枪会的日子也很不好过,不久前县府怀疑王瑞山逃往邵处,几次派大兵围剿,均被击退。后来抓到了王瑞山,官府才停止了军事攻击。然而今后又向何处去?严峻的问题摆在了红枪会首领们的面前。
一日邵三刚和王清宝等商议,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共产党王孝锡的话:“首先要发展壮大队伍,搞武装联合,要把广大贫苦群众都联合起来,开展抗粮抗捐,并灵活机动地与官府军阀进行斗争。”
大家便觉眼前一亮。三刚边吸烟边慢慢地说:“仔细想起来,共产党的话无论如何都是对的,发展壮大队伍,搞武装联合,对我们来说必不可少!大家试想想:如果我们没有武装,不早被官府消灭了吗?这次的武装联合虽然失败了,但并不能说我们的路子不对,将来还要继续走下去!”王清宝接着说:“是的!今后还必须走这条路,正如孝锡兄所说,只要我们有全国亿万劳苦大众作后盾,胜利就一定属于我们的!”三刚听了竖起大拇指,点点头。占兴站起来激动地说:“既然共产党和我们是一条心,我们为什么不把他请来作我们的老师或总指挥!”三刚爽朗地说:“好!这个主意好!就是来做统领,我们也欢迎!”但随后又疑惑地说:“可是我担心人家是读书人,愿意跟我们一起干吗?”占兴说:“读书人怕什么?听说南方共产党的大头头好多都是读书人,有的还是大学教授哩!”乔茂财推占兴一把:“你听谁说的?”占兴咧嘴一笑:“道听途说嘛!”
三刚站起来看看大家,坚定地说:“说到做到,那我们就立即把他请来!看谁去请哩?”清宝大声说:“梁占兴!”大家都表示同意。三刚指着占兴说:“大家既然相信你,那你就去吧!不过你去就必须老老实实向人家讲清楚:我们是诚心诚意请他来的,请他来,做我们的老师,做我们的领导,只要他肯来,我邵三刚情愿让贤。”
深秋季节,梁占兴受红枪会的指示,到太昌镇找共产党。他从石鼓村出发,经过迕逭镇,到了宁县城,突然看见县府大门两旁的墙壁上,斗大的字写着:“铲除共党!消除匪患!”他大吃一惊,心想:共产党一定有难了,本想立即返回把消息告诉邵三刚。但又一想:王孝锡现在何处?他现在的处境怎么样?若不搞清楚回去怎么向首领说哩?又想:现在正在风头上,去找共产党肯定是有危险的。但又一想:共产党和我们是朋友,那朋友的事就是我们自己的事,我一定豁出性命也要去救他,尽到我们红枪会对朋友的心意。
他想到这里便倔强地低头哼了一声,将褡裢从左肩倒在右肩,快步上西山,翻越烂泥沟,过和盛镇,下午太阳未落山时,已经到了太昌街。又看到太昌街道的墙壁上到处都张贴着和县城一样的大幅标语,并且多了一条;“宁可枉杀千人,不可使一人漏网!”况且天未黑,大街上却空无一人,街道两旁的店铺都大门紧闭,各种商业的招牌幌子,不见踪迹。占兴看着,心中疑惑,想找个饭馆也没有,只有枯枝落叶随风飘零,到处一片残败苍凉的景象。他不知就理,还正要向前走再打听时,突然从长庆方向传来枪声。他还未转过神时,有四五个年轻人急促地向他的方向跑来,一个人推他一把说:“小兄弟,还不快跑!愣着等什么?后面抓共产党的警兵马上就来咧!”他听了立即跟着这几个人快步钻进了青牛胡同。过了会儿,外面的枪声听不见了,推他的青年拍拍他的肩膀说:“小兄弟,你看多危险呀!刚才不是遇上我们几个,你胡里胡涂地被人家当共产党抓去,连小命都搭上了!都四五天了这里路断人稀,过往的人都绕道而行,你还大大咧咧的,逞英雄是吗?”占兴吓得吐吐舌头赶紧说:“谢谢各位大哥救命之恩!我从外面来,一点都不知道。”大家都转过头来诧异地问道:“原来你不是西区的人?怪到我们不认识你。”占兴笑着说:“大哥,我是南乡人。”于是大家都问他:“那天都这么晚咧,你来这里干什么?”占兴编谎说:“到我姑妈家。”“你姑妈家在哪里?这方圆几十里地,那一家灶火门朝那边开,我们都清楚,说出来我们没有不知道的。”占兴一时被问得张口结舌,无言答对,那几个人并不在意,一人笑着问道:“小兄弟你不要害怕,给我们讲实话,你究竟是不是共产党?”
占兴觉得这几个人并无恶意,便在逼迫无奈的情况下,只得实话实说:“各位大哥,我不是共产党,可是我却是来找共产党人王孝锡的。请大哥们帮帮忙,领我见一面孝锡兄吧!”大家听了都沉默不语,急得占兴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头上直冒汗,又不知为什么?又过了好一会,一个稍上年纪的站起身来,在鞋底上弹掉烟灰,沉痛地说:“孝锡前几日已被国民党抓走了,现在生死不明。”占兴听罢,急得大声问道:“抓到哪里去了,是真的吗?”那人指着墙壁上写的几行字说:“不信请看!”他见墙上写道:
书剑漂流二十年,国事无端也依然。
革命未成身先死,普罗自在人世间。
占兴信心十足地说:“众位兄长们,我们红枪会最讲义气、够朋友,我马上回去告诉统领,他听到后一定会马上组织力量去营救他!”那个人转过身来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下占兴说:“嗷!你原来是红枪会的人!怪不得我见你面熟,那咱们不早就认识了嘛!”占兴听了一愣,再仔细地瞧了瞧,突然想起他就是前年八月十五日在山河镇遇到的那个人,便一下明白了。他激动地一把抓住那个人的手高兴地大声说:“老哥呀!我可找到你们咧!赶快设法营救孝锡兄吧,不然他可能有危险!”那人却慢慢地说:“我们这几天就商量研究这个事,可是苦无良方。你们红枪会现在也救不了他,他已被解往兰州省府好几天了。省府可比不得县府,只靠你们几百号人,就连省城都去不了!你们红枪会也是为老百姓的,特别邵三刚大名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孝锡在时听到你们三方大联合失败后很痛心!就要准备到你们那边去看看,后来出事才没去成。”占兴听了,便不由自主地泪眼汪汪,说:“我这次来就是奉三刚兄的指示请孝锡兄作我们的老师,作我们统领的!我们红枪会都愿意服从他的领导。”那人抚摸着占兴的肩膀说:“你们红枪会的情谊我们领了!但孝锡不在,这里乱作一团,而且警兵每天都在抓共产党的余孽。你看到外面的标语没有?‘宁可枉杀千人,不可使一人漏网!’所以你还是暂时回去吧!这里很危险。”占兴听了流着泪点点头。于是大家便在附近拿了几个馍馍,塞进他的褡裢,说:“小兄弟,现在什么话都别说咧!你现在趁天黑,出了这条胡同向东北走,不远就是烂泥沟,翻过烂泥沟,便离县城不远了。”占兴拱拱拳说:“谢谢各位大哥指点,我们后会有期!”大家都站起来拱拱拳说:“后会有期!”占兴便从原路连夜晚返回,第二天中午时分已回到了石鼓村。
占兴将一路了解到的情况都如实地告诉了红枪会的各位首领,三刚心情沉重地说:“看来目前共产党和我们的处境一样,国民党非要将他们斩尽杀绝。孝锡兄说南方国民党杀共产党的事,是真的!但我们这里共产党的组织还没有发展壮大,很多老百姓还不知道有共产党,可是国民党的屠刀却已经伸到这里来了!孝锡兄现在凶多吉少,大家都说该怎么办?”
三刚话音刚落,大家都一窝蜂似的嚷起来了,有的人提议红枪会三四百弟兄一起赶赴省城营救,但大多数人却认为这样不妥。占兴站起来挥动着手臂大声说:“率兵赶赴省城营救,这个法子行不通!太昌的几位大哥们都说咧,省城可不比县城,有重兵把守,戒备森严,不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地方,只凭我们这几百人连城门都进不去,大家要另想营救的方子。”王清宝站起来说:“我同意占兴的观点,省城距我们数千里,那里肯定有重兵把守,就只我们几百人去了那还不是杯水车薪,等于白送死!再说我们根本就去不了!你们想:几百号人带着武器弹药在大路上走?那老百姓不把我们当土匪看还怪哩!倘若遇上军阀大部队,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此时大家都瞅着三刚,他却低头不语,大口大口地抽着老旱烟。再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弹掉烟灰,斩钉截铁地说:“起兵营救这条路根本行不通!慢说是去不了省城,就是去了,二三百人又能怎么样呢?当然我们不发兵营救并不是说我们置朋友生死于不顾,我看还是先去几个人到兰州打探一下孝锡兄的近况。我听说共产党、国民党,原来国共合作都是一家子,自上年中山先生去世以后才开始有了分歧,发展到现在国民党杀害共产党的事。但不知以后国共两党是否还能和好,再说共产党他们必然要想方设法救出他们的人,因此我们的人去了一定要想办法和他们的人联系,商量共同营救的办法,若共产党有需要我们的地方,那就在所不辞。总之这次我们要全力以赴,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把孝锡兄救出来!大家看怎么样?”大家都说这样好,既能避免盲目冒进,又能审时度势,从长计议,于是大家都表示同意。三刚便说:“如果没意见,就尽快派人上路。”
可是派出几个人,又派谁去最合适哩。大家又是一阵七嘴八舌的议论,有的说去八个人,有的说去十个人,三刚反对说:“去那么多人干什么?又不是去劫狱打仗。再说人多了行动都不方便,我看最多两三个人。”这件事定下来了,可是又派谁去呢?又是一阵议论。最后确定:梁占兴、乔茂财及原黄学会管事张家界三人去,由梁占兴负责,因张家界年纪较大,遇事多商量。三人当日即行。
民国十七年深秋,红枪会派出梁、张、乔三人去兰州省府打探朋友王孝锡的近况,并寻求营救的法子。知道一路难民、土匪及军阀部队甚多,故且带足干粮盘缠,装扮成难民,从宁县出发,路经泾川、平凉、隆德、静宁、定西。他们一路风餐露宿,受尽磨难。
因到处干旱少雨,庄稼欠收,加之土匪军阀作乱,因此沿途讨吃要饭的人成群结队,他们拖儿带女,扶老挟幼,加之已是深秋初冬季节,难民衣着单薄,个个冻馁难忍,嚎啕之声不绝于耳。然而还不时出现合股土匪及小股军阀部队,对难民进行敲诈勒索,遭扰恐吓,难民苦不堪言。占兴三人,因使命在身,每天只能忍气吞声,得过且过。还好,难民掩护他们的身份,十多天来就是苦一点,可别的啥事都未发生。但到了静宁以后难民就更多了,县城里大街小巷到处都是难民。梁占兴三人所带的干粮,除自己吃用外,看到那些实在可怜的难民给救济的也不少,因此他们的干粮也已经用完了,只得和难民一样挨饿赶路。可是到了华家岭却实在饿得走不动了,三个人各自将装干粮的褡裢翻了个底朝天,倒出一点馍渣渣,吃了后又觉口渴难忍,那怎么办呢?三个人苦思无奈。这时占兴突然想到,他们走时三刚曾给了几十块银元,现在可能能派上用场。便高兴地对他二人说:“你俩不用愁!我们不是还带着银元吗?”乔茂财生气地说:“现在银元顶屁用!这里荒无人烟,到那里买水喝?”张家界想了想,手指地上说:“你们看,这山上有牛羊路,还有牛羊粪,那附近肯定有水,也有人家,我们就耐心地去找吧。”占兴点头,三个人便在一望无际的光山秃岭上到处转悠。但偌大的地方却苦于找不见一户人家,三个人饥渴难熬,心中发慌。突然眼前一亮,他们看见了深深的沟底下,出现了几间矮草屋,他们都以为这下可找到了人家,便精神一下上来了!三人连滚带爬地往沟底下跑。他们跑到小矮房时,却大失所望,原来小草房内空寂无人,院子里杂草丛生,他们便一屁股坐在草丛中,眼前直冒金星。
等了会儿,占兴长叹一声问他俩说:“怎么办呢?要是这里真的没有人家,我们就都要渴死饿死在这光山秃岭上!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乔茂财抓耳挠腮,瞅着张家界说:“张大哥,你说怎么办?”张毕竟有了几岁年纪,他抬头瞅着山头慢慢说:“我想,这里山这么高,沟这么深,那沟底下总该有水吧?”占兴一听突然心里有了底,他从地上站起来,大声说:“不!我们谁也不能死!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走,找水去,只要能找到水就能找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