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五年(1926年)原清源道统领张兆甲主政陇东,款税叠出,苛政如虎狼。陇东人民不堪其虐,呼之为“张狼”。陇东各县税款多有抗拒不交者。宁县知事谢干年只有将实情向上反映,张兆甲得知后,便想起他十年前的赫赫战功,右手摇着折扇,左手抚摸着大肚皮,喋喋不休地向他的下僚卖弄他十年前如何带兵血腥镇压宁县北乡、南乡、东乡五千农民围城抗暴的功绩,最引以自豪的,也是以后作为他升迁阶梯的芦堡岭之战。他派出最得力的助手,道部委员桑均为特派员,并带着自己的手谕,去宁县协同地方共同处理抗税抗款事宜。
六月十日,特派员桑均带领县警佐门如镜,及警兵若干,联合地方绅士贾永兴等,在米桥、平子、良平一带催要粮款。数额是每48亩地折银一两,每两银又折银洋5元。乡民早已力竭财殚无力交纳,而桑、门等人不但丝毫不以民苦为念,反而每到一处肆意吊打捆绑,高摊浮收,并且有恃无恐地要地方酒肉招待,民女作陪。
贫穷无奈的老百姓,一个个见状怒不可遏。时有平子镇先灵村的刘振干、刘八义、贾廷忍、雷暖心等,一面假意张罗杀鸡宰羊,准备酒席,一面组织事先埋伏好的群众,出其不意,捆绑了桑、门及其随从,收缴了武器,又脱了桑、门一伙的上衣及鞋袜,在其锁骨上穿了绳子,沿公路到各村游街示众。至南桥子,桑、门、贾及两个警兵均被处死。
事件发生后,消息不胫而走,在县南一带广为传播。愤怒无比的老百姓都纷纷聚会,支持并热烈响应刘八义、雷暖心等人大快人心的行动。仿效十年前东乡围城交农抗新税的办法,杠起农具,打着“打倒军阀!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封建主义!”及“我们要活命!我们要平等!我们要饭吃!”的条幅,浩浩荡荡赴县围城,交农抗税款,又掀起了第二次数千人的围城抗税事件。
当时平道川有群众自发组织的“黄学会”(也和红枪会一样,是农民反抗兵匪的群众组织),他们也讲刀砍不入,枪打不进,人人耳鬓别着表符,吞符念咒,撒土闭枪,凭借法力与官府、军阀、土匪作斗争。平时聚众习武,此时热烈响应东南乡群众的围城交农抗税行动,统众而出,时值伏耕翻地之机,有行动不爽者,即于田间砍断其犁铧上的挽绳,群众悉往县城交农抗税示威。县府束手无策,只得紧闭大门。
县知事谢干年见此情景惶恐万状,立即快马传帖向张兆甲报告,张接帖后明知情急势迫,但却一时无兵可调,他只得一方面拖延,另一方面命令谢干年利用本县警力及地方民团的力量,对围城作乱份子坚决进行镇压。谢干年无奈,只有组织县府仅有的警力,并调迕逭团总杨学浩前来保镖。
杨学浩回想起第一次农民围城交农抗新税时,县城东山小涝池旁,红眼枣刺痛惩险些丧命,而如今在兵荒马乱之中,县府无兵可调,又想起了他,真乃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不过他感到终于有了出头之日,现在他也算得上是一路诸侯,所以便将以往对红枪会的一切保证、誓言、许诺、君子协定等都置之不顾。以为机不可失,便官瘾大发,摇摇欲试,准备大干一场,决心继续投靠官府,与民众为敌。他带领东乡民团一百多人,均装扮成围城群众的模样,称夜黑秘密入城进入县衙,积极参与了这次县府血腥镇压围城群众的行动。
谢干年万没想到,这十年一次的围城交农抗税事件,却偏偏出在他的任期,他气急败坏,抓耳挠腮。时有东、南区群众将县城团团围定,特别东山上下,人山人海,锣鼓喧天,喊声雷动。他如坐针毡,六神无主。上午围城群众强烈要求他出面回答本县关于赋税收缴的有关政策规定问题。但他因仇视人民,害怕人民,加之心中有鬼,情绪惶恐不安,龟缩县府不敢与广大群众见面,致使愤怒的群众在城外一次一次地呼喊着他的大名,一直闹腾到夜晚,老百姓喊累了,便躺在大树底下打鼾,而他却怎么也睡不着,像热锅上的蚂蚁,耷拉着脑袋在院子里转来转去。突然衙役来报,迕逭团总杨学浩求见,他眼前一亮便来劲了,大喊一声:“有请!”随后又补充一句,“请到小议事庭相见!”
夜深人静,城外群众早已停止了锣鼓喧天的呐喊声。已到凌晨子时,然小议事庭的窗口上,却荧光闪闪,在暗淡的荧光下,两个幽灵似的人物,聚头共谋对付围城抗税交农示威群众的阴谋诡计。
谢干年很自信地说:“上级已有明确指示,要我们坚决镇压。现在县府可以组织和调动的警力只有一百五十多人,你的民团此次能带来多少人?”杨学浩回答说:“一百多人,但都没有带枪。”谢说:“枪支县府库存的有两百多支,还有机枪十挺,弹药也很充足,只要你们的人就行。张大人许诺在两三天内尽量调集军队前来清剿,明天是围城的第二天,看来援兵不一定能到。”杨抢先说:“那就再等两三天,如果援兵还不到,到时候我们就只有单独行动了!”谢点头说:“是的!可目前第一,一定要设法稳住他们,避免激起更大事端,并派代表回答他们的问题。第二,兵不厌诈,我们要设法想方采去挑拨离间计,分化瓦解东南乡的关系。第三,明天要求他们尽快派出谈判代表,和我们开展谈判。这样一方面延缓时间,等待援军,另一方面对他们提出的所有问题我们首先可以和他们的谈判代表试图通过谈判解决,若谈判成功,解围而去,我们就可从容解决善后一切事宜,包括杀死桑委员、门警佐及两个警兵和绅士贾永兴之事。若谈判不成,我们就把尽有的一百五十名警兵,和你带来的一百名民团团员,及库存的两百多支快枪,十挺机枪和所有的弹药武器,统交你指挥。你在危难时刻,就来作我的城防司令吧!”杨学浩一听要作城防司令,心中暗自高兴,但还要故意做作一番,他拱拱拳谦虚似的说:“谢大人抬举!可是县府能人如云,司令一职还是大人另请高明吧!”谢摆摆手坚定地说:“非君莫属!非君莫属!现在你就执行城防命令吧!对围城动乱份子,谨遵上级指示,到时候,你会明白该怎么办时就怎么办!决不手软!”杨学浩低头哈腰地说:“卑职明白,请大人放心!”谢想了想,突然起身转了个圈,然后咬牙切齿地说:“我们就是要采取分化瓦解,软硬兼施的战术,不怕动乱份子坚如磐石!”
此时夜已深沉,红蜡烛芯被一汪血红色的蜡油所包围,光线暗淡下来,突然发生了大决堤,红色的蜡油像血一样一下流淌在蜡台上,并立即凝固了,可是蜡烛却显亮得多了。
杨学浩说:“此次围城事发中心在南乡,东乡动乱是在南乡的蛊惑煽动及黄学会胁迫下干的。”谢干年说:“那你是东乡人,最好能设方想法让东乡群众先期退出,这样南乡就独力无援,必然人心惶惶。再说南乡已有血案,我们实行镇压,师出有名,何愁动乱不息?”
杨学浩认为谢知事的这番安排很好,他竖起大拇指称赞说:“大人运筹帷幄,真帅才呀!这条计划不失为上策!据我所知,东乡这次来的人中既有我的同族,也有我的亲戚,只凭我平时对他们的好处,我想写封信劝劝他们还是听的,这点大人请放心!”谢点点头说:“好!可是我有一计:将信先投向南城,使南乡怀疑东乡与官方暗中勾结,这样就必然引起南乡、北乡相互猜疑,我们的分化瓦解、挑拨离间之计就必然能实现。”杨学浩一听,又竖起大拇指:“妙!妙!妙!真是妙!”谢笑笑说:“那好,天亮时你就开始行动吧!”他们两人商谈很久,一夜未合眼,直到天色麻麻亮时才分头准备。
清晨谢、杨一同用过早餐,城外愤怒的群众锣鼓声、口号声、叫骂声又响成一片。谢便召开了县府各部门的首脑会议,明说是征求意见,共同商议解决动乱的策略,实际是通报昨晚和杨学浩的谈话提要,并在关键策略上都说是上级指示。既然上级早有明确指示,大家听了也都不便提出什么异议,所以会议很快就结束了。但会后却留下了司法公署、教育局、实业局的头头及城防司令杨学浩数人。谢干年指令司法公署长官权正阳为首,代表官方立即回答城外群众提出的一切问题,并要求民方尽快派出谈判代表,入城谈判。
权正阳(本县南乡,现早胜人)明知围城群众强烈要求回答问题的是县知事谢干年,可是他昨天就是不敢出面回答。清晨愤怒的群众又在城下锣鼓喧天,喊声雷动,仍要求谢干年出面回答问题。但现在他却把别人推出去作替罪羊。权知道这是让他在家乡父老面前丢丑,为人代过,因此他本一百个不愿意去,其他人除杨学浩外也都惶恐不安。但官大一品压死人,既然是知事下的命令,大家尽管都不愿意,但也只有顺从了。他们清晨在数十名警兵的簇拥下,约卯时来到南城头与围城群众见面。
当时南区群众守南门,东区群众守东门,西门上人较少,围城第二天清晨,他们都在县城南关,敲锣打鼓,喊口号,要求县知事谢干年出面回话。突然城头上出现一个身穿黑制服,头戴大盖帽的警兵,手中提着锣,边敲边喊道:“城下人等,你们都听着:因知事大人身体不爽,特派司法公署长官权正阳为代表,回答你们所提出的问题,并协商有关事宜!”说罢后,权正阳、杨学浩才一个个出现在城头。但当大家知道谢干年未来时都大声愤怒地喊道:“滚下去!滚下去!叫谢干年回话!”喊声、骂声、锣鼓声响成一片,震耳欲聋。此时杨学浩耐不住性子,他生气地一把夺过警兵手中的锣,在城头当当乱敲,并不时地作出手式,叫大家安静。南乡人当时都不认识他,还以为他有重要的话要说,于是叫喊声都慢慢地停下来,听他说话。他却目视权正阳,要权说话,权只得开腔道:“父老乡亲们,大家不要我回答问题,那我权某只有谨遵民意。但知事谢大人要求你们尽快派出代表,入城就有关问题进行谈判协商,望能尽快决断!”
权正阳话音刚落,城下又喊声雷动了,愤怒的群众个个满腔怒火无处发泄,随手抓起石子,土块向城头砸去。城防司令首当其冲,因为他站在最前列,一块石子不偏不斜正好打在他的左眼上,他疼痛难忍,双手捂住血流满面的左眼,狼狈逃窜,其他人也相继逃走,但轻重不同都带有伤痕(可见北乡的没羽箭利害,南乡的没羽箭也利害)。
群众当时都在气头上,一阵石子土块乱砸,虽然砸跑了县府官警,灭了官府的威风,出了口恶气。但这绝不是胜利,他们哪里知道谢干年和杨学浩早已酝酿并确定了对付他们的罪恶计划。
杨学浩受谢干年的指示清晨在接见南城群众以前,就把劝退信送出城外,信中写道:
凡我的亲属及亲戚朋友们,此次围城决非第一次围城可比!上级已有明确指示:“坚决镇压”,且道伊张大人派大军即将到来,县府亦有强兵随时可以出击,念及同宗亲友之谊,不忍加害!也望你们以家有老人妻儿为念,勿受南乡奸人蛊惑!勿拿自家性命作儿戏!
而且知事谢大人也特别关照东乡,此事本与东乡无关,他叫你们勿惑谣言乱动,一切税款征收之事,一定请求上级妥善解决,希望你们好好回家,安心务农。
信后落款:宁县城防司令杨学浩。收信人:东乡杨学文。
很明显,这封信是城防司令杨学浩写给东乡他的亲族亲友的劝退信,内容不但涉及城防司令及县知事大人对东乡特别关爱之情和对南乡切齿之恨,也透露了上级随即派大兵前来镇压,县府亦有强兵随时出击等恐吓劝退之语。可是大家却不明白,这封信却怎么最早从南乡传开咧,并一传十,十传百,消息不胫而走,在南乡一时传得纷纷扬扬,人人都说东乡人勾结官府已经出卖了南乡。东乡人不讲信誉欺骗他们,或说东乡人官府里有靠山,等等。一时说什么话的人都有。当这封信传到刘振干、刘八义、雷暖心手头时,南乡老百姓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几位碰头一商量:就立即发现这是县府在搞挑拨离间之计,破坏几天来东南乡围城群众团结的同盟军关系。三人便立即向南乡群众揭穿了县府特意制造这件事的险恶用心。刘八义高高举起这封信大声问大家:“你们都想过没有,这封信明明是城防司令杨学浩写给东乡他的宗族及亲友的信嘛,但却为什么不送到东乡去,却在南乡出现哩?这难道是他们不知道地方把信投错咧?”雷暖心插话说:“不可能!这明明是县府在捣鬼,是想离间东南乡围城群众的关系。我们要说服大家,不要上当!”刘振干站起来问大家:“这封信最早是谁接到的?”经当场追查,竟然水落石出。
原来最早接到这封信的人名叫王来牛,他说:“今早在河边撒尿,一个不认识的人在他兜里塞了个东西,转身就走了,等他撒完尿,那人已不知去向,他掏出一看,原来是封信。他不识字,拿回来叫大家一看,就传开了。”刘振干两手向外一摊说:“这下问题不就更明白了嘛!塞信的那个人就是县府派来送信的人,刚才暖心兄分析得很对!我们不要上官府的当!”刘八义接着说:“派谈判代表一事我们正好要和东乡协商,借此我们拿出这封信,看看他们是什么态度?”大家都说:“这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