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未到,刘八义、雷暖心二人绕到东门,找到东乡首领杨学文、王义仁等商议派谈判代表之事。杨学文等热烈欢迎,并笑着说:“今天早晨你们美美地惩治了县府那帮害人虫,我们都打心眼里感到高兴!谈判代表我们已有安排,就等着和你们商量。”于是派谈判代表一事很快协商一致,大家一致要求以“坚决停止一切浮收苛索,减轻百姓负担,并制止官差在民间胡作非为”作为谈判条件,决定午时后入城谈判。
此时雷暖心拿出了杨学浩给杨学文的这封信,杨阅罢便轻蔑地向空中一抛,愤愤地说:“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哪顾得上妻儿老小,这次县府若不答应停止他们浮收苛索的税款项目,再不管教好他们的人,我们就决不罢休!”王从地上捡起信看了一遍,嘲笑说:“啊,你家学浩都当上城防司令咧!可真不简单呀!”杨学文一把抢过信,三下两下撕得粉碎,并气愤地说:“他当他的官,我打我的砖!我们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他还有脸写的什么屁信!想劝我们投降吗?”手一扬,“没门儿!”这时他突然问道:“那么这封信却怎么到了你们手里呢?”雷说:“这是个阴谋,不过我们已经查明了,是今早晨县府派人送来的。”王义仁说:“是县府送错地方咧?”杨学文想了一下,坚决反驳说:“这不可能!连东城南城都分不清咧,怎么可能?这明明是县府在捣鬼,挑拨离间我们东乡、南乡的关系。”他转过身来抓住刘、雷二人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希望你们南乡人可千万别上当,这样他们就是枉费心机!现在天下受苦受难的老百姓才是一家人哩,我们东南乡的老百姓就更是一家人!”雷、刘二人听了很感动,紧紧握住他的手说:“学文兄,关于这件事我们的看法完全一样,在我们来前已经向南乡老百姓作了解释,大家都明白,这是县府搞的挑拨离间计。”杨说:“只要大家明白就好!”
说话时午时已过,入城谈判一事,杨学文便指人向城头大声喊话:“喂,城上听着:知事谢大人要求派谈判代表!现在代表就到城下等着,你们速开城门迎接!”城头小兵立即通报县府,约申时,由城防司令杨学浩(他左眼包着纱布)带领二十多个荷枪实弹的警兵,先呵叫其他群众远离城门,然后开小门,四位代表鱼贯而入。再由司法公署长官权正阳迎入县府大庭。
民方代表:南乡二人刘八义、雷暖心。东乡二人:杨学文、王义仁。
官方代表:知事谢干年,司法公署长官权正阳,以及教育局、实业局长官,也是四人。
约申时,谈判开始,知事谢干年戎装革履,威风凛凛,佩带大校军衔随从马弁十多个,一个个手握短枪,狐假虎威,竖眉瞪眼歪戴大盖帽,活像庙里的武菩萨。再看谢干年,又觉与平常不同,他那生就的细眉鼠眼间,多了几倍的严峻和冷漠。他走进县衙大庭,往老爷堂上一坐,冷眼在大庭里扫视一周。最后阴森森地死盯着南乡雷暖心和刘八义二人,但雷、刘二人却故意视而不见,竟然脱掉破鞋圪蹴在县大堂黑漆太师椅子上,悠然抽起老旱烟,吞云吐雾。
此时只听得城外锣鼓声、口号声震天动地,围城老百姓都在为他们的谈判代表助阵示威。谢干年原想以势压人,首先给民方一个下马威。结果这些无法无天的老百姓根本不吃他这一套!结果第一招失败了。接着他又使出第二招,他圆瞪着鼠眼大声喊:“文秘在哪里?”文秘应声站起,他轻蔑地将头向民方代表一摆,说:“去,把那几个人的里、甲地址及姓名先搞清楚!”小文秘便盛气凌人地大声喊道:“请你们自报家门!”
四代表看到个个气愤异常,只见雷暖心站起来,将吸尽的烟灰,用力地在黑漆桌面上弹掉,又伸进烟带里边装烟边说:“怎么,原来你请我们来,是查户口的?”一句话问得县府礼堂鸦雀无声。他打着火镰又点燃第二锅烟,慢慢地又说:“那你们说究竟怎么查,只查我们四个人哩,还是城外几千人都查?”
几句话问得谢干年张口结舌无言答对。刘八义又接着说:“我看你们也不仅是为了查户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倒出来吧!既然你们请我们来谈判,那就开诚布公地谈!难道你们认为乡下人没见世面,来看你们的脸色吗?告诉你们,我们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如果你们认为谈判没有必要,我们就走人!”杨学文此时实在忍不住了,他噌的站起来,手指谢干年斥责道:“是你知事大人派人在城头当着几千人的面,邀请我们派代表入城谈判,现在我们来咧,你们却采取这样的态度,这难道是一场骗局,或是阴谋诡计?那我们不谈咧,出城走人!”说罢扭头就走。雷、刘、王三人紧跟其后。见此情形县府里人全无主意都瞅着知事的态度。其实谢干年此时比谁都着急,他立即在民方四代表身后眨巴着细眉鼠眼,打着手势,示意赶紧劝阻,权正阳上前一把拉住雷的手,雷抬头一看,愣了,原来他俩是姑表兄弟,权说:“表兄,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讲嘛,为什么要动怒哩?”雷生气地责备他说:“你们县府既无诚意,你却为什么要当着几千人的面要求我们派代表入城谈判?是不是你们当官的串通一气欺骗我们?”权无可奈何地摇头说:“这都是知事大人的安排,与小弟无关,可你们就这样出去怎么向城外乡亲们说哩?”雷坦然一笑说:“那怎么不好说哩?我们就说县知事谢干年不讲信誉,欺骗我们。”说着四个人还是执意要走。
此时的谢干年知道他的招数已经用尽,但招来的却是眼前这个令他十分难堪的局面。别人都相对无言,等他说话,他才不得不强装笑脸,迅速地摆弄着他面部各器官及细眉鼠眼的间隔距离,心想包装出一副令人望而敬畏的崭新面孔,但却事与愿违,眼前竟呈现出一副皮笑肉不笑啼笑皆非的尴尬相。他站起身来拱拱拳说:“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嘛,何必动怒呢!适才多有得罪,请诸位见谅!”此时县府全体人员均来劝阻。代表们推脱不过,走在最前面的杨学文见状回顾同伙说:“好!既然知事能幡然悔悟,愿化干戈为玉帛,诚开谈判之门,我们作为东南区群众代表,仍重任在肩,也愿不记前嫌,屈身侍候,看他们对谈判作何安排。”雷、刘、王三人均点头表示同意,于是四代表仍返庭落座。
其实这场谈判前边说咧,纯粹是谢干年、杨学浩之流设下的一场骗局。他们妄想以谈判为名,将围城群众的首领骗进城来,然后进行软硬兼施,恩威并用,采取收买、拉拢等一切手段,妄想使民方代表为己所用。再从中施展挑拨离间之计,使东乡、南乡群众相互猜忌,互相斗争。这样,一方面挑起群众斗争,减轻对官府的压力,另一方面,麻痹斗志,转移群众斗争的大方向,拖延时间,他们就可从容采取上下结合、血腥镇压、围剿围城群众的罪恶目的。
然而他们的如意算盘,第一颗子就拨错了,谈判代表根本就不吃他那一套。看来硬的不行,又来软的。此时的谢干年满脸堆笑,他看见四代表入庭落座以后,便用双手在胸前压了压,示意大家都坐下来,然后他慢慢地站起来,表现得温文尔雅,面部笑容完全显现在他那细眉鼠眼间。
谢干年低声细气地说:“各位同仁朋友们,今天我们汇集一堂,热烈欢迎东南乡农民领袖们的光临,请鼓掌!”他代头鼓起掌来,大庭就座的其他人员也跟着鼓起掌来,但却与气氛很不协调,雷暖心听罢,站起来抱抱拳,打断他的话说:“什么领袖,不敢当!请知事大人长话短叙,还是尽快安排谈判吧!”他碰了钉子,但仍不死心,又继续说:“你们是我县十多万农民兄弟中的精英!英雄!佼佼者!”杨学文噌的站起来大声说:“我们都是普普通通的农民,消受不起知事大人刚才加给我们这许多冠冕堂皇的头衔,请你还是收回去吧!现在还是抓紧时间谈判!”刘八义说:“请不要忘记,城外还有数千饥民在期待!如果你们还不立即开展谈判,认真回答他们所提出的问题,倘若再闹出更大事端,我想你们就更不好向上级作交代。”
一直未开口说话的王义仁接着说:“现在国内形势想必知事大人不会不知道。人民有苦无处诉,有怨无处申,老百姓焉能不起来造反?”谢干年听罢勃然大怒,变色说道:“请君莫妄谈国事,妖言惑众!这可都是杀头之罪呀!”四代表听了非常生气,都纷纷反驳指责,谢哑口无言。
谢干年经过接二连三地碰钉子后,才知道无论采取什么手段,想要拉拢利用这几个土里土气的老农民,根本是不可能的。于是在他的脑海里立即形成了一个阴险罪恶的血腥镇压计划。他掏出怀表一看,对大家说:“现在申时已过,正是吃下午饭的时间,我看还是先吃饭,吃了饭再谈判吧!”县府人员听言都离开大庭,四代表也只得客随主便,被人带到饭堂。瞬间便摆上了各类丰盛的酒宴,县府各官员都向四代表轮流把盏,但酒席宴上却不见知事谢干年和城防司令杨学浩。
酒过数巡,四代表均略带酒意。城外突然喊声雷动,四代表停杯惊问何故,县府人员回答:“是城外群众的锣鼓声和口号声。”可未过多久又突然听见南城头上有机关枪的扫射声,四代表才恍然大悟,顿时酒意全无,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于是个个气愤异常,杨学文一把揭翻餐桌,圆瞪环眼大声问:“谢干年哪里去了?为什么不出来回话?”雷暖心指手质问道:“你们上下串通,背着我们在搞什么?你们竟敢对城外数千群众开枪镇压?胆大包天,还有无王法?”他们四人暴跳如雷,要求谢干年出面回话,要不就去省里,北京告发!可是喊了大半天,县府却无一人理睬。此时司法公署长官权正阳还有些乡土之情,他走过来对雷悄悄地说:“表兄,事已至此你们还不清楚嘛,找他干什么?我看趁他不在,你们赶快出城逃命去吧!东城小门现在出不去,我已准备好了绳子,快从西城逃走吧!”于是他们四人赶快到西城,权正阳又告诉他们:“出城后不要回家,甘军张子良大军即将清乡镇压,因此你们千万要小心!”几人听了都很感动,权又将他们一个个吊下城去。
四人下城后急忙查看伤亡情况:南城死四人,伤数十人,一人被捕。围城群众已被驱散。东城群众见状也四散逃走。
官府的谈判纯粹是个幌子,为将围城群众首领采取调虎离山计骗入城内,城外群众无主事的便成一盘散沙,加之围城数日已无斗志,官府趁机实行分化瓦解挑拨离间。他们利用城防司令杨学浩的亲朋好友关系,放风示意,叫东乡回避,再对南乡进行血腥镇压,使这次数千人轰轰烈烈的交农围城斗争,就这样被镇压下去了。
但官府并未就此罢休,数日后陇东镇守使张子良大军已开赴宁县,县府便配合大军,对东南乡围城群众进行了残酷的清乡镇压,一次就从东乡逮捕群众十五人全部杀害。在南乡又杀害群众五人,雷暖心、贾廷忍均被杀害,后将首级分别悬挂在良平西城门及平子街。刘八义的房舍被焚毁,多人被通缉。仙灵、蒋邑、平子等地群众外逃避难四十多天。
此时邵三刚在县境北区,发展红枪会,实行打富济贫,击强抑暴,使东北乡再未出现兵匪流氓抢劫掠市事件,卫护了社会治安,深受广大农民群众的热烈拥戴。起义军曾打开东乡赵树林和北乡吉老四等诸家粮仓,广济贫民,并先后击退过从陕西、庆阳及子午岭方向串入县境抢劫作乱的兵匪七八次之多。义军在几年的斗争实践中,不但发展壮大了力量,而且锻炼了队伍,坚定了斗志,随时厉兵秣马,准备与各种兵匪军阀作斗争,保护人民利益。
八月份刘八义因县府通缉逃至东乡,请邵三刚为民解忧,出兵抵抗。邵听言慷慨允诺,并说:“你们能为民围城请命,我岂能坐视不顾!请等几天,我取回芦堡岭的枪支,即出兵找张子良龟孙子算账去!看他们依靠北洋军阀政府的日子还有多久!”并对刘保证说,“请八义兄放心,我们一定要为交农围城殉难的英雄们报仇雪恨,讨回公道。”
此时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攥紧拳头在桌子上狠狠一砸,愤愤地说:“还有杨学浩这龟孙子!竟然敢帮县府打死打伤围城弟兄数十个!我迟早要找他算账!”
果然当天邵三刚派一驾老牛车连夜到芦堡岭拉回十年前大哥王仲元密藏的三十支快枪。现在他的部队已拥有一百多支快枪,两挺机枪,三百多人,可以与军阀正规军的营团作战。
当时邵三刚立即出兵,赶赴早胜史家城、康村、店头等处,与张子良清乡队展开激战。邵部个个作战勇猛,不怕死!在此三处地方,一时打得张子良部尸体横陈,无以招架。南乡群众闻听邵三刚义军与张子良清乡队激战,立即投身给义军送水送饭,报告敌情,张部被义军追打无处脱逃,有窜入民巷者,即被群众捉拿,尽当土匪处死。无奈只得向正宁方向节节败退,弹药枪支及辎重丢失甚多。
义军步步紧逼,尾随追打到了正宁三河镇城下,眼看着就要将张部全部歼灭,却莫料三河城头突然锣鼓喧天,弹似雨发,攻在最前面的几名义军均应声倒地。三刚大惊,再看城头横幅上大写“正宁张团头”,将张子良残部均接护入城。三刚大怒,圆睁环眼,倒竖发须,手指城头横幅大骂道:“我与你张团头向日无怨,近日无仇,却为什么要枪杀我的弟兄?为清乡队卖力?不报此仇,誓不为人!”他立即下令攻城,红学会大学长点燃表符,撒土闭枪,战士们奋勇向前,但几次冲锋均被城头密集的枪弹压回,义军三十多名战士阵亡。大学长亦右臂负伤,三刚见硬攻不成,便令暂停进攻,仍回军南乡早胜镇,修整待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