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先动手打人,这是官司审理中的关键。因此红枪会首先要挫败这几个作伪证的人。王清保从人群中走出来,指着那几个人说:“我可认识你们几个,你们都不是本甲人吧?再说初一早晨,打架现场也未见过你们呀?不然你们可以问问大家,有谁证明你们就在现场!”几句话问得那几个人缩头不语,大家也都齐声说:“那天早晨根本就没有见过他们!”王清保质问道:“那你们几位平白无故来作的什么伪证?究竟是为了什么,是偏见?还是受人之托?或被人派来的?”问的那几个人羞愧难当,便都悄悄地溜走了。
此时魏、赵数天来一番苦心算是白费了,在场民众再无一人敢出面作伪证。李家庄凡初一早晨在打架现场的人,都异口同声地证明是绅士赵树林首先动手打了李本善,才引发了李家兄弟二人的自卫行动。并证明了赵树林的右腿负伤,是大黄狗咬的,不是人打的。当场群众,群情激昂,不容赵树林狡辩。赵丑态百出,并且越想越想不通,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他突然间面红耳赤,恼羞成怒,双目圆瞪,起身拍着桌子大声喊道:“杨团总!有你这样审理案子的吗?这是我见到的开天辟地第一次呀!我不服!我现在就去找县府!”说时就要起身离开。民众齐声喊道:“赵树林不能走!赵树林不能走!”王清保在人群中说道:“你要找县府?你到北京找徐世昌我们都不管!可是你今天必须得把这场官司打完!按民国提倡的民主自由原则,将谁是谁非分清楚,该怎么处分,我想杨团总一定会按县府命令办事的!一定要把首先动手打人者,缉拿送县!严惩不贷!那时候你该走哪里就到哪里去吧,没人拦着你!”赵树林一听,像泄了气的气球,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样子非常难看,百姓见了都哧哧发笑。
杨学浩在红枪会的监督及众目睽睽之下,不便出面袒护赵树林,他害怕红枪会,也害怕老百姓。但魏安祥还未领教过红枪会的厉害,他觉得这样太有伤官雅之风了,若成风气,遗患无穷。于是他突然拍案而起,瞪大眼睛大声喊道:“反了!反了!这都成什么体统?赵绅士一向为国为民,大公无私,今日因公竟招致伤痛,还引发许多非议,他究竟有什么不对?”赵听言便扶案呜呜哭起来。魏便更加来了劲,手指着赵的右腿肚大声说:“难道那真的是狗咬的吗?”
他的话音刚落,王清保便从人群里走过来,也指着赵的右腿肚说:“里长大人,你还不相信赵绅士的腿是狗咬的吗?那好,请撕开绷带叫大家都看看吧!赵听言极欲躲避,但此时走来几个红枪会会员,不由分说,三下两下将绷带撕掉了,王指着伤口说:“先请里长大人和团总大人看看,这儿明显地有三颗牙齿印,这难道不是狗咬的吗?而且那天早上围观的人那么多,都看见是李家大黄狗咬的,你们却要说成是李家人打的,现在总该清楚了吧?”民众见状都大声附合,杨、魏却目瞪口呆。王便说:“事已至此,大人该作出决断了吧?”
在事实面前,在广大民众及红枪会的胁迫下,杨学浩不得不当场宣布:
“李本善一家无罪开释。绅士赵树林虽督办税务,但犯无故入室殴打公民罪。本团总坚决按县府第二次行文严加管教,绝不姑息!”
民众亲眼看见给恶绅赵树林判了罪,都欢呼雀跃,大家都说这是开天辟地第一次,激动地流下了泪水。
此时突然有几个年轻人高声质问道:“团总大人,前面已当众宣读县府命令说,对打人者缉拿送县府严惩不贷嘛,怎么现在又变成了严加管教呢?”杨学浩拿起第二次县府行文对大家说:“县府第二次改变了处分决定,这是命令,大家不必质疑。”又有人问:“如果真的是李本善一家先打了人,团总大人又将作何处理?”杨苦笑着说:“一视同仁,一视同仁。”大家听了都大笑不止。
自古民能与官打官司实属不易,而且当众宣读官绅罪行,与民无罪。那是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盛事!至于处分以后的事,大家却都不在意了。兴高采烈地离开了现场,热烈庆祝斗争的胜利。
赵树林、魏安祥,平时狐假虎威,对老百姓横行霸道,而今天在大众面前却丢尽了丑,这口恶气岂能容忍?当天下午他们都聚在杨家,杨学浩气急败坏地说:“二位也清楚,我们现在完全受红枪会的挟持,因此今天不得不这么做,现在请二位立即赴县府。第一,将这里的事情向知事大人反映。第二,告诉县府:红枪会统领邵三刚就是前几年五千农民围城抗税的东乡叛民首领!”魏、赵便乘马连夜赶赴县衙。向知事谢干年诉说实情,痛不欲生。谢干年听罢勃发雷霆之怒,大骂杨学浩办事不力。魏、赵忙解释说:“知事大人,这件事也不能怪杨团总,他被红枪所挟持,表面上不得不这么做呀!现在东乡最大的祸患就是红枪会!不铲除红枪会国无宁日,民无宁日呀,知事大人!”他二人声泪俱下,跪在知事面前,要求县府派兵剿灭红枪会,保地方平安,为朝廷效力。谢连说:“是的!是的!二位请起!我一定将二位的要求向上级反映,邵三刚前几年的叛民首领怎么没向县府反映呢?”魏、赵低头不好回答。谢也不再追问,便摆摆手说:“请二位放心回家,静候佳音吧!”魏、赵二人只有悻悻而归。
李家断案这件事,在社会上立刻引起了轰动。很快就转遍了县、道、省各级衙门,不管官府作何评价,但乡间官绅却都惶恐不安,极力反对。说这是刁民无赖在叛党红枪会的挑唆下暴乱、造反,实际上这是陇原广大的人民群众在“五四”运动新思潮的影响下,开始向数千年黑暗腐朽的旧社会发出革命的号角。
可是这下把祸闯大了。数天来风声鹤唳,人心惶惶,转说官军就要来清乡了。一日邵、柳、二姚及王清保共同商议此事。三刚说:“莫看赵树林、魏安祥只是乡下土官绅,但他们却代表的是官府,如今我们当众判了他们的罪,并让他们在大众面前出尽了丑,大长了老百姓的志气,大灭了官绅的威风,今后他们岂肯善罢甘休?”
柳麻利笑着说:“据良曹里我们的会员反映:魏安祥扬言说他们已经向县府告了统领几年前东乡叛匪首领的密,知事大人听后非常重视。并说不几天陇东管带韩有录、常万清大军即将到来。”三刚听后生气地说:“这主要是杨学浩的主意!他想打出这张蓄意已久的王牌,仍想置我于死地!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但此一时,彼一时,假若是前几年他向县府告密,我确实还有些害怕,但现在告密,我就不怕他了!他把我邵三刚看成是泥捏的吗?老实说,他要再逼我,我邵三刚可真的要树旗造反了!你们说,像这样的朝廷能使国家好起来吗?再说时下常年干旱缺雨,农业欠收,老百姓为了糊口为了生活,受尽了千辛万苦,可是省、道、县及地方官绅却熟视无睹,毫无怜悯之情,税款频出,苛政猛如虎。”
姚椿儿听了很激动,他深有体会地说:“邵兄说得对!就说李本善老汉吧,他一辈子安分守己,凡上面摊派的税款他从来没有少交过,可算得上是朝廷顺民。可这次却招来这么大的一场祸,要不是我们红枪会为他撑腰说话,早被杨学浩按打人罪缉拿送县府严办了!”
三刚接着说:“现在李本善一家总算逃过了一劫,但我们今后怎么办?作朝廷顺民?当小老百姓?那他们照样容不了我们!你们说怎么办?”邵三刚说完话坐在凳子上叹气,大家都一言不发,只是叭哒叭哒抽着老旱烟,过了会姚椿儿突然站起来大声说:“既然这样我们为何不干脆树旗反了他!现在时机已经成熟,我们有红枪会会员一千多人,而且四处的贫苦老百姓都支持我们!再说现在既然已经走出了第一步,那就没有回头箭!不走这条路,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吗?”
邵三刚的红枪会,虽然多年来处处与官府作对,但公开提出造反还是第一次。然而他们对“造反”二字也并不感到意外,因为路子已经走到了尽头,造反也就势在必行。
柳麻利站起来激愤地说:“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杀他个人仰马翻而后死!反就反吧!
姚振民挥舞着长烟管说:“时下天下大乱,全国北方有北洋军阀政府。南方有武汉军政府。地方就更乱了,各派系军阀割据一方,土匪流氓独占山头,老百姓处在水深火热之中,难以为生,就不得不组织发动民众树旗造反!这是官家逼出来的,怪不得老百姓不忠!”
这时候大家都看着邵三刚的态度,三刚把桌子一拍,大声说:“反就反了吧!”
民国十四年三月十二日,邵三刚、姚椿儿、柳麻利、姚振民等密议:利用红枪会组织招募红枪会骨干,在他家聚义设坛,宣誓盟心,以红枪会名义宣布起义。抗拒官府,保护穷汉,操练武艺,与社会黑恶势力作斗争。
邵三刚仍为统领,姚椿儿、柳麻利为其左右,姚振民为谋士。
从此县府命令在东乡、北乡无法施行。乱世之中,北阀正酣,省道无兵可派,县府警兵数次镇压,均损兵折将,无功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