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几天过去了,仍不见杨学浩的行动,邵知道他仍在犹豫不决。但魏安详、赵树林却指责他怕红枪会。杨不得不实情告诉他:“算你们说对咧!那是些敢造朝廷反的人!难到你们不怕吗?”魏、赵便建议将实情向县府反应,杨即刻传帖至县府。帖中写道:“因有红枪会从中作梗,致使县府命令无法执行,请县府来人处理。”然而县府因红枪会势力强大,怕惹出事端,因而不敢派人前来,但却在下级面前内荏而色厉,行文再次命令迕逭镇团总杨学浩严查速办。只是将原“缉拿送县府严惩不贷”等语改为“严加管教,以儆效尤”。杨看罢,长叹一声,心中暗骂:妈的!你们都怕红枪会。遇见这种事,却把民团往出支,难倒我就不怕吗?他将行文往公案上一拍,背着双手在大厅里转来转去,想起邵三刚的话还是对的:“县府并不信任你,是向你卸包袱,撂炸弹,也根本就没当回事……”妈的!你们县府都不当回事,我又何必对你们的话那么认真呢?
须臾间魏、赵又来打探消息,杨愁眉不展,懒得理会,只把县府二次行文展示给他们看,二人看了表露不满,都埋怨县府言行不一,放纵叛民,不支持地方工作。却每年限期要地方完成上级摊派的所有粮款捐税、国债罚金的任务。倘若这样,谁还再敢为朝廷效力?
杨摆手懒洋洋地说:“请都不要发牢骚咧!发也白发,我看这次就要委屈二位了!不要怪小弟无情!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了!连县府都怕红枪会,何况我这小小的民团团总,到时候还要二位体谅小弟的难处。不过现在你们该立即回家,对那天在现场的人都统一一下口径,到时候叫他们替你们作证说话。”二人虽心怀怨恨,但却无奈,只有点头称是,并立即返程回家。
红枪会对这件事也非常重视,邵、柳、二姚及王清保五人早已作好安派部署,王清保回家几日,在家广泛发动红枪会会员及广大村民群众,坚决支持李本善一家的对抗行动。并督促杨学浩按红枪会指出的路子走,对恶霸赵树林决不留情。
腊月初六,杨学浩知道魏、赵方面已做好了一切准备,再说,他也不能长时间拖着不处理,于是就派人送帖请红枪会统领邵三刚亲来督导。三刚回帖:“本人无冗观望,有良曹里王清保已在事发地等候,望团总能与之合作。”杨学浩便知红枪会已对此事有了安排,并指明处理地点就在事发地。他便带了数名民团团员,骑马赶到良曹里的李家庄。绅士赵树林、里长魏安详及当日执行公务人员,均在路口迎候。赵树林右腿上的绷带又换过一次,拄着拐杖走着小步显出很痛的样子。其他几个人也头上脸上都扎着绷带,活像一群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伤病员。杨学浩见了一脸烦恼,不耐烦地摆摆手小声说:“你们这是干什么?都把绷带取了!红枪会绝对不会同情你们的!不要官司还未审理,你们就摆出一副败相,给他们留下笑柄!”
说话时王清保及众人都围上前来,魏安祥建议带李本善一家到县里办公室处理问题,但杨学浩因受红枪会胁迫,不敢枉自决定,便看着王清保苦笑着说:“咱们还是听听民众的意见吧!”民众都一致认为,还是放在现场好,王清保顺手一指说:“那边崖头是李本善的打麦场,我看那里就最好!在场里摆张桌子,放几条凳子,找人证物证都很方便。再说现在民国政府也讲民主,讲自由嘛,那就叫民众都参加,大家都来看看团总大人断案吧!”魏、赵听说极力反对,但杨学浩却无奈地朝王清保咧咧嘴说:“那好!那好!”
于是大家都一块来到李本善的打麦场,摆好桌凳,叫来双方当事人。村民们听说后喜出望外,都争先恐后地前来观看。不长时间,邻近的老百姓,竟把李家的打麦场站得满满当当。民众们都受到“五四”爱国运动新思潮的影响,拭目以待,这场地方官绅与老百姓的官司究竟怎么打。约到巳时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打麦场里里外外,地埂上、屋顶上、大树上,都站满了人,跟集过会一样热闹。乱混混的,杨、魏、赵看到这种情景心中发毛,但自知已无力改变,只有宣布开始。
杨学浩沙哑着嗓子,宣布审理开始。先叫良曹里里长当场宣布县府命令,魏还像往常一样,神气十足地举起县府行文,大声说:“关于处分决定,县府已有明确指示,大家都听着!”当他念到“并将动手打人者缉拿送县严惩不贷”时,当场群众都拍手叫好。王清保在场外大声喊道:“好啊!现在就要看究竟是谁先打谁!”他向喧闹的人群压压手,大家都静下来了。魏接着又宣布了两条纪律:“一、要大家远离公案两丈以外;二、不得喧哗取闹,大声吵嚷,若有违犯者,以防碍公务罪论处!”立即走出十多个民团团员及里甲公职人员,将村民推推搡搡,骂骂咧咧,整顿了现场秩序。
杨学浩这才看了一眼站在场外的王清保,便用低沉的声音问坐在他右边长条凳子上的李本善:“你叫李本善吗?”李硬着脖子回答道:“不错,是我!”“那你就老实交代你本月初一那一天早上如何抗捐不交,还领子殴打公职人员的罪行吧!”李本善仍然抽着老旱烟,不慌不忙、不卑不亢、镇静自若地回答道:“这个嘛,你还得问绅士赵大人,以及他带来的那帮子打手!”魏安祥见状气冲斗牛,将桌子一拍大声说:“大胆!团总在问你!”李却并不理会他,回头瞅着杨学浩说:“你们叫我说真话,还是逼着叫我说假话?”魏又瞪大眼睛喊道:“谁逼着叫你说假话咧?”李在凳子腿上弹掉烟灰,瞅着杨学浩说:“我老汉一辈子不说假话,这大家可都是知道的,那天早上我们一家人正在吃早饭,有人从崖上扔下一张纸条,我们虽知道又是什么税款,但不识字,想吃了饭找人看看再筹划。不料饭还未吃完,绅士赵大人就带着一帮人闯入我家。不容分说,伸手就打了我一个耳光,我还手后,他们便一齐上来围打我,两个犬子看不过眼,上前保护我,并与之打斗,这完全出于自卫。不信,你们去了解嘛。那天围观的人很多,都可作证。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下断语说是我打了他?”杨一时竟无言答对。绅士赵树林拄着拐杖站起来手指着缠着绷带的右腿说:“你还说没打,那我的腿是怎么受伤的?再说眼前这么多受伤带彩的人,他们都是假的吗?”还没等李本善回答,场外群众都不禁齐声喊道:“那是大黄狗咬的!打官司去找大黄狗去吧!一下惹得众人哈哈大笑,笑声真的惊动了李家崖头下正在熟睡中的大黄狗,大黄狗汪汪叫声不断。现场的人都笑翻了,并且说什么话的人都有,秩序大乱,使审理无法进行。
会场失控,杨学浩一时呆若木鸡,全无主意。魏安祥大喊大叫,并威胁说:“若再不停止喧闹,就要按妨碍公务罪论处!”然而民众却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这时王清保觉得若再这样闹下去,对双方都不利,于是他向大家摆摆手说:“乡亲们,大家都静一下吧!现在好好听团总断案。”群众才慢慢地静下来。杨学浩见了,“呸”地吐出一口浓浓的苦痰,掏出手绢擦擦嘴,仍沙哑着嗓子问李本善:“官打民不羞嘛,你怎么敢动手打公差哩?”没料李本善反驳说:“官打民不羞,这是前朝以前人的一种观念,可没听说民国的法律也有这条规定?若有请拿出来叫小老百姓看看!”杨再次被问得无言答对,民众哧哧发笑。他自知无趣,又怕再次引起轰动,便立即掉转话头,问赵树林:“那天早上究竟是谁先打的人?你从实说来!”赵当时毫无思想准备,他万没料到杨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当然不好回答,便一时噤若寒蝉,偷偷地看里长魏安祥,魏故作不知,他在等待民众中有他们的人出来替他们作证。总算官绅的工作没有白作,当时真的还有几个人出面替他们说话作伪证,说:“我们那天在现场看见,是李本善先打的人!”此话一出在场知情的人都大为惊奇,立刻向他们投去疑惑的目光。李小龙、李小虎气愤异常,站起来质问:“你说我大先打的人,他先打谁咧?”问的几个人顿时都低头不语,过了会,一个小伙子冒冒失失地说:“打赵绅士咧!”说罢后就缩头不见了,动作灵敏快捷,像闪电一样,又惹得大家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