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三日县城吏民同在山神庙求神取雨,祈求神灵普降甘露,解救芸芸众生。不料陕西警备军统领郭坚和土匪高进娃兵匪两千余人,从庆阳方向窜到宁县城。他们身穿黑衣,包头巾,扎裹腿。县长石山俨,民团统领吴连升,均见势西渡马莲突然从庆阳方向串至宁县城。河以逃。唯老百姓没有防备,均遭劫掠。无论穷家富户随意夺取,银元、衣物、鸦片及老百姓仅存的一点救命粮都被抢劫一空。将拿运不完的东西,遍索骡马驮载,老百姓稍表反抗,便枪棒相加,且多有损命者,百姓敢怒不敢言。
强暴半日,正要将抢来的东西人挑马驮,满载而归之际,却闻听东山有民女高艳萍姿色过人,头目听说大喜,立即亲率十多人上山迎娶。高女极力反对,哭喊大骂不止,匪徒们狰狞大笑,一齐动手将其挟持下山,强行扶持上马,艳萍欲想一头撞下马来,以死相拼,怎奈众匪眼尖手快,几个人扑上前将她扶住,艳萍披头散发,怒瞪环眼大声骂道:“姑奶奶今天就是拼一死,也不跟你们这些灭绝人性的土匪流氓走!”匪徒无奈,只有扎造便轿,用抢来的布匹绸缎围裹轿身,强拉入轿,艳萍多次试图跳轿以死,但周围多有保护,她难以了却心愿。只有一路上在轿内撕心裂肺般地大哭大骂,百姓见了都为之痛心流泪,愤怒异常。
然而这股土匪造孽还不止这些,当他们洗劫宁县城以后,将抢来的东西,人挑马驮,熙熙攘攘绵延数十里,再向正宁县山河镇进发。山河镇,城墙高大坚固,又因宁县事发,吏民早有防备,因此贼兵来后,久攻不克,数日后无奈弃城,又折返宁县川口村。在折返途中恰与合水县肖嘴镇打工回家的兄弟二人相遇。哥哥名叫丁茂生,二十二岁;弟弟名叫丁贵生,十八岁。他二人因急着赶路,发现时贼兵已到眼前,逃跑躲避不及,就只得硬着头皮躬身站在路旁枯草丛中。这时走在前边一个当官模样的人,乜斜着眼睛问道:“干什么的呀?”
茂生赶紧躬身回答道:“长官,我们兄弟二人是赶路的。”“赶到那儿去呀?”“回家。”“家在那儿呀?”“回长官,小民家在合水县肖嘴镇。”“那你来这儿干什么呀?”“回长官,小民家穷,去年兄弟二人到陕西富县给人拉长工,昨日家里捎话说父亲病重,因此我二人赶紧往家里赶,怕晚了见不着!”“你这拉长工的一年能挣多少钱呀?”“回长官,我一年十个大洋,弟弟年纪小八个大洋。”贼长官将眼珠子一瞪,伸手说:“那你就把大洋拿出来吧!”茂生兄弟一听,吓得心惊肉颤。心想:自己给别人起三更睡半夜,辛苦一年就挣这点钱,还要养家糊口,给父亲抓药看病,怎么能给土匪拿走呢?他便编谎说:“长官,东家虽说一年工钱是这么多,但我俩因中途离走,东家便说暂时手头不便,等过几天了再来结算。因此我们俩都身无分文,请长官大人行行好,放我们走吧,父亲的病我知道,恐怕是不久于人世了,我们还要赶紧回家看看哩。”然而贼头嘿嘿一笑大声说:“真的身无分文吗?”茂生一听赶紧跪下哭着说:“是真的,长官!”贼头手一扬,“身上搜!”立即上来五六个大兵,将茂生压倒在地遍身搜寻,茂生急得哇哇直叫,和几个贼兵在草丛中缠斗着,突然一个贼兵高兴地大叫:“有了!有了!我搜到一块大洋!”他将搜到的大洋在手中晃来晃去,向长官献媚说:“长官,这家伙把钱藏在破棉袄里面。”长官得意得面部器官缩成了一疙瘩,高兴地说:“是呀,刚才我就不信嘛。给人拉了一年的长工,怎么会不付工钱呢?再搜!棉袄棉裤里一起搜!我看他还能咽了肚子里!”一会儿十块大洋悉数搜出。但长官还不死心,为搜寻方便,干脆命令将茂生的衣服脱掉,顷刻间破棉袄棉裤全被脱光。
三月的清晨,春风料峭,寒意侵人,茂生冻得全身发紫,缩成一团,双手紧捂着最怕人看见的地方。此时一个手执大砍刀,留着八字胡须的家伙,嬉皮笑脸地不知和几个匪徒们在叨咕什么。只见他指着茂生下身说:“干脆把那个东西给割掉算了,管叫他一辈子娶不得婆姨!”群匪们听了哈哈大笑。一匪兵开玩笑说:“那可不能啊!此人如果将来娶了你妹子叫她当活寡不成嘛?”八字胡手一扬说:“去你妈的!你妹子才愿嫁给他哩!”说着话便提起大砍刀向茂生走来。
这下可急坏了弟弟丁贵生,贵生想:哥哥要是有什么闪失,自己一人就是能回家却怎么给父母说?再想:现在是哥哥,下一个就是自己,该怎么办?情急势迫,他竟然被自己年少无知易冲动,并具有强烈反抗精神的心理促使下,突然产生了根本不贴合实际的跳崖逃跑思想,现在哥哥脱光了衣服在草丛中被匪徒们戏耍玩弄,他见了两眼冒火,但他知道自己救不了哥哥,便产生现在就逃跑的思想:这里的地形他知道,路西面是一丈多高的涧畔,从涧畔跳下去是一片耕地,耕地往下便是一架陡坡洼,洼里杂草丛生,再往下就是深沟了,只要跑到深沟里,土匪就抓不住了。这样分散土匪的注意力,也许还能保哥哥不死。正在此时,他看见八字胡在哥哥哭喊声中,已将他那东西抓在手中,就要举刀割掉。这时他救哥心切,突然心血冲动,就什么也不顾了,拔腿就往西边涧畔里飞跑。群匪看见都大喊:“那小子跑了!那小子跑了!”八字胡停刀一愣,便执刀紧追其后,直追涧畔,就在贵生纵身下跳的一瞬间,八字胡手起刀落,一道红光泛起,贵生被砍落崖下。
茂生一见发了疯,他起身哭喊着就往涧畔里跑,“贵生!贵生!你哪里去了!”一看贵生躺在崖下血泊里,他眼前发黑两腿一软便滚下涧畔。众匪徒看见如此情景,才放了茂生兄弟俩。并将他的破棉衣奋力扔向深沟,挂在了半山洼的树枝上。
茂生的哭喊声惊动了当地众乡亲,大家知道土匪已离开,便都闻声赶来看看究竟。却见一人躺在血泊里身首相离,已无气息,另一人赤身裸体,浑身血污,抚尸痛哭不已,人们都一起围上前来询问,茂生却痛哭不语。他此时完全陷入了弟弟丧生后的悲哀之中,忘掉了冷冻,忘掉了羞辱,也忘掉来了这么多好心人都在关心他。
大家见他赤身裸体一丝不挂,再见那边半山洼的树枝上挂着破棉衣。几个人把衣服拿上来给他穿上,又找了一块木板,准备将尸体抬上大路,停放在山神庙里。
就在大家七手八脚帮忙搬尸时,才发现尸体头和脖子还连着,便一人双手托着头,另一人双手抓住肩膀,正要往木板上搁时,突然发现尸体微微睁开了眼睛,并且嘴唇嚅动,发出微弱的声音:“喝水,喝水!”在场人们无不大为惊奇,茂生喜出望外,一下才从悲痛中苏醒过来,大声喊道:“贵生呀,好兄弟!原来你还活着,可把哥给急死咧!”他扑通一声给乡亲们跪倒在地,磕头作揖说:“求大爷、大叔,行行好,给弟弟一口水喝!”大家把他拉起来说:“孩子,你对我们不必这么客气,现在你弟弟只要没死就好!我们这里有专治跌打损伤的良医,正好今天他没有出远门,你弟弟这伤只要能治,是耽误不了的,你放心。”说着话有人把水端来了,贵生喝掉一大碗,还要喝,有经验的老者说:“重伤员一次喝水不可过多,现在就赶紧把人抬上去,马上请医就治,再不能耽误了!”
大夫姓梁,家距此不远。人刚抬上路,梁大夫就匆匆赶到。茂生又免不了磕头作揖。大夫看了伤情后,悲愤地说:“土匪这一刀正好砍在娃娃的脖子上,现在虽筋骨已断,幸好咽喉及动脉血管还好!今后虽成残疾,但生命估计还能保住。”他指着贵生深有感触地说:“你娃娃命大呀!”梁大夫当即用温开水洗了伤口,再涂上自配的药膏,用沙布包缠,并给了三天吃的药丸,因见可怜分文不取。茂生千谢万谢,后在当地雇请一人和他用担架将弟弟抬回家中。此事并非子虚乌有,据传后来贵生被人起绰号“一刀砍”,活了七十多岁,六十年代病故。
再说这股土匪到了川口村,更给那里的人们带来了声声泪痕和斑斑血迹。
川口村在九龙河上游,是左家川和李家川的交汇处,有山有水,又有平展展的山川良田,民风纯朴敦厚。每到春天,小桥流水,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夏秋季节,这里金果满园,盛产桃、杏、核桃、大枣,远近闻名,小有名气。
那时川口村民知道贼兵将至,凡年轻人都弃家逃走,不便逃走的老人、病人和小孩只有据城防守。贼兵两千余众,一齐拥到城下,枪炮齐发,喊声雷动,村舍小城,老人娃娃实难抗拒,不久城破,贼兵似虎入羊圈,纵情劫掠。将小城内外几十家百姓的财产、粮食等物悉数捆绑成捆,以便于畜驮人挑。
总头目郭坚、高进娃亲临指挥。郭坚五短身材,肥头大耳,站在那里像墩着的麻袋,说话就像敲闷钟,匪气十足。高进娃瘦骨伶丁,贼眉鼠眼,说话尖声尖气,一身奸佞之相。他们发现年轻力壮的一个不见,便拉票子,将老人娃娃均作为人质,逼迫家里人出钱来赎。但灾荒年间还有几人能拿出钱来?这一手并不灵验。群匪震怒,便大行杀掳。从母亲怀中夺走婴儿摔于城下,杀死数十名老者儿童,百姓哭喊之声如地动山摇,把一个好端端的川口村刹时间变成了人间地狱,杀人的大屠场。贼头仍不死心,令众匪遍地搜索出逃人员。
村民任清堂未能逃远,被土匪从附近水埽里搜出,押解至郭、高面前,郭、高怒容满面。问:“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见本部要跑?”任估计自己今日绝无生还可能,于是就豁出去,抬头从容答道:“扛大活,种田的。因听说贵部抢东西杀人,谁不害怕?所以村上的青壮年都逃走了。”此话一出,匪徒们一个个怒目传情,紧握手中钢刀,只等头目杀字出口。不料郭坚却若有所思,他稍加迟疑后,便愤愤地说:“就算你说得对,但不抢东西我们吃什么?要说杀人,我们也不是见人都杀,你可知道绥远护国军总司令,卢占魁部攻宁夏,兵败退环县,后又退柔远,经白豹川到陕西,沿途烧杀掳掠,杀人无数,路断人稀吗?哈哈!那才叫杀人哩。你说我们杀人咧?那好!也可以不杀!那你能把逃跑的人都叫回来吗?叫回来了我们就不杀!你看怎么样?”
清堂知道,这肯定是土匪的诡计,决不能把乡亲们都叫回来。于是他回答说:“长官,这里四通八达,他们从前天就开始逃离家园,到现在已经三四天了,我怎么能知道他们都逃到那里去了呢?再说我就是能找到他们,也叫不回他们呀!”高进娃一听大怒,喝叫匪兵,“拉出砍了!”郭摇手说:“还是留着他好!我看这小子挺有力气的,留着他给咱们挑东西吧!
任清堂刚从阎王那里擦肩而过,现在又要被打入地狱了,他心跳肉颤,但一时还没有办法,只有等待时机,再设法摆脱。
土匪三月二十八日进村,到现在已经三天了,他杀了那么多肉票,使尽了各种威胁恐吓的手段,但至今仍未有人拿钱来赎,他又怕陇东巡防军前来截击,因此只有将抢到的东西设法运走。便遍索百姓骡马,并寻找强迫青壮年,计划畜驮人挑。然而邻近几十里的村子,青壮年闻讯都牵着自家的牲畜远逃了,土匪兵众虽苦苦寻找,但却收获甚少。他们无奈,就只有组织自己人肩挑背扛,甚至于两人用棍棒抬或手提,土匪的军队变成了运输队。
就要出发的时候,郭监却突然想起了任清堂,问:“咱们抓到的那个小子在哪,跑了吧?”众匪立即展开寻找。又将任清堂从家中搜出,第二次被押解到郭、高面前。郭手执大砍刀问道:“你刚才跑到哪里去了?”清堂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于是他正色答道:“回家看了看。”郭又问:“为什么不打招呼?”清堂愤愤答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我回我自己的家,还用得着给谁打招呼吗?”众匪们听了都吓得咬舌头。高进娃尖着桑子喊:“拉出去砍了!”郭坚手一扬说:“慢!一下子砍了算便宜了他!这小子一次一次敢与我作对,我要慢慢地做死他!叫小子明白马王爷长了几只眼!”他恶狠狠地原地转了个圈,突然发现脚下有条抢来老乡锯木板的大钢锯,便一下有了主意。他手指着钢锯,闷声喊到:“快锯死他!慢慢地锯死他!”清堂听言面不改色,大骂土匪声声不绝。众匪听令更不迟疑,立即扑上六七个人,将清堂压在地上,使两人用钢锯从脖后锯杀。起初清堂挣扎叫骂,最后气息全无,郭坚、高进娃及众匪见人已死,方才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