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学浩回顾左右,嘿嘿一笑说:“杨某本无害人之心,但上命难违,你又毫无悔改之意,别怪我杨某对不起朋友了!”他突然掏出短枪,摆头示意,俩保镖即从左右向三刚扑去!三刚早有准备,一把先将餐桌掀翻,碗筷、酒壶等一齐全砸在杨学浩的脑袋上,特别摆放在桌中间的那个沙质火锅(当地人叫暖锅)内装木炭火,盛满滚汤,杨学浩顿时变成滚汤鸡,这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他双手捂住眼睛大喊:“抓起来!抓起来!快抓起来!”邵三刚此时向后一仰,俩保镖扑了空,他便手支桌沿一个鹞子大翻身,轻轻落在杨学浩身后,立即用短剑打落短枪,左手提起后领口,右手执短剑点住咽喉,大声向俩保镖命令道:“向后退,要不我先宰了他!”保镖见此不敢近前。
此时杨学浩还极力反抗,妄想庭外两厢团丁接应。他强挣扎着喊到:“邵三刚,你逃不了!”喊声未落,突然屋顶短枪齐发,并且砖头瓦片纷纷砸下,跑出来接应的两厢团丁立刻流血带伤,败下阵来,龟缩在屋檐下不敢露头。接着大门外好似千百人,呐喊之声山摇地动。刹那间杨府内外,大庭上下都变成了邵三刚的人。此时的杨学浩才恍然大悟,原来邵三刚早已识破了他的诡计,今晚他们是有备而来。现在自己倒成了笼中鸟,瓮中鳖。看来今晚由自己精心设计的这场鸿门宴,却真的是为自己设计的。他想到这里便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蔫了。有气无力地向俩保镖招手示意,让他们退下。
门外突然涌进好几十个人,几道岗哨已被冲垮,他们各个披坚执锐。走在最前面的是个老者,手中挥舞着烟袋,向大家边走边说:“不要打啦!不要打啦!都把家伙收起来!我叫姚振民,是你们团总的舅舅!大家都相互认识。自从盘古开天到如今,我们的祖辈就共同生活在这个地方。从来都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亲如一家,可从来没听说闹过什么别扭,现在我们这些不肖子孙,却在这里打闹得难分难解,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拿着烟袋转了一圈,生气地说:“我们都是一步临近的!不信你们都抬起头来看看!谁不认识谁呀?《西游记》中有句话说:美中美,泉中水;亲中亲,故乡人嘛!你们难道不认故乡人?连亲戚都不认了么?这谁家灶火里没有蹲着谁家的人?谁家敢不进谁家的门?这世代相传,亲戚连着亲戚,骨头连着筋,谁也离不开谁。因此我看你们谁也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留条后路,将来好见面嘛。”
姚振民的一席话,使大家听了无话可说。庭院内外顿时鸦雀无声。其实团丁人员,大多数都和大门守卫刑志云一样,未必都知道今晚团总设宴是阴谋捉拿邵三刚的。因而都冷眼相看,袖手旁观。老姚见镇住了庭外反抗以后,便率领着几十人,说着话大踏步直入上房大庭。
大庭内一片狼藉,餐具、饮具、酒肉饭食,撒得满地都是,四方大桌斜倒在地。再看看杨学浩:西洋偏分头长发上沾满了饭菜汤汁及炭灰,一向挺讲究的西服上也污秽不堪。他低垂着头,精神沮丧,被邵三刚挟持在大庭角落里,短剑点在咽喉上,俩彪形大汉,姚一看就知道是外地招来的武打高手,他们仍各自手持短枪,虎视眈眈注视着三刚的一举一动,大庭内双方对峙局势仍相持不下。
老姚见了,生气地说:“你看!你看!这都是一步临近的嘛!有啥事不能好好说?为什么非要闹成这个样子呢?”他指着三刚说:“三刚,松开!快松开!”三刚仍不肯松手,他要杨屏退保镖。杨只得令保镖退出大庭,邵才松开了手。姚便走上前弄掉杨身上的污物,搬把椅子叫他坐下。然后喊来几个团丁,把卫生打扫干净,又搬进几条长凳,喊下房顶上的柳麻利、姚椿儿等人,及一同进来的几十人坐好后,他才吸着老旱烟慢慢地说:“我年长你二位几十岁,论亲戚我便是你们的长辈,因此我便以长辈的身份奉劝你们:了却前嫌,握手言和。不然在这兵荒马乱的日子里,你们如果再这样闹下去怎么行呢?那就势必两败俱伤!”
邵三刚仍怒气难消,拍案而起,指着杨学浩气愤地说:“他今天设的是鸿门宴!还请了俩外地武打高手!妄想在宴席间逮捕我,送官府邀功请赏!”老姚听罢摇摇头故作不信。邵一扬手说:“若不信你问他吧!”大家都转过头来瞅着杨学浩。
杨虽低头不语,但他知道今晚自己的一切计谋败露了,而且又不能自圆其说。他本想打出‘县府命令’这块牌子,但又一想:对这些铤而走险的人群不但无济于事,反而雪上加霜,闹不好连命都要搭上!又想起不久前邵、柳、姚入室操戈的情境,如坐针毡,大汗淋漓,丑态毕露。
姚振民看见杨学浩在众人面前表露尴尬,难以下台。他想:这件事势必还要和平解决,因此为了好说好和,还是不要太伤他的面子了,他和三刚交递眼神后,一边往烟斗里装烟一边说:“我看咱们既然有言在先,就得履行前言。‘了却前嫌,握手言和。’应该从现在开始,宴会以前的事我们就都不要提咧!俗话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从现在起,你们二人能言归于好,并保证以后都不再另生事端,团结一致,共保地方安宁,不但是你二人之福,也是我们一方百姓之福啊!”说罢扭过头来问杨学浩:“学浩你说咧?”
杨学浩像在大海中抓住了一叶救命的船板,立即转恐为笑,起身向大家拱拱拳,笑微微地说:“舅舅所言极是!外甥今后照办就是。”“哼!没有那么简单吧?”只见一人从凳子上站起来,他身着黑布棉袄,外套一件染皮的老羊皮袄,头戴毡帽,足蹬自制牛皮高梁鞋。他就是姚椿儿,他指着杨学浩骂道:“杨学浩!你这是第三次栽在我们手里吧?常言道,有个一而再,也没有个再而三。如今是天下大乱,官逼民反的时代,我们今天就是宰了你,县府也拿我们老百姓没治!况且你这是害人害己,罪有应得!”杨学浩又吓出了一身冷汗。椿儿又将话锋一转说:“不过刚才振民兄说咧!我们大家还是希望你们二位了却前嫌,握手言和。把争斗的矛头指向社会上那些危害老百姓生命安全的地痞流氓,及残兵散勇。把你们的精力都放在保一方乡土平安,卫护一方人民的生活稳定。那时候你杨学浩才算是个人哩!杨学浩惊魂未定,又见一人站起来,他身穿深蓝色土布棉袄,头戴黑色毡帽,外套染皮色羊皮短褂。朗声说道:“姚兄刚才说得好!这些话并非危言耸听,吓唬你杨学浩!泾川田老七聚众三万围县城,枪毙县警备队长刘得胜。环县张九才等聚众杀县知事李伟,我想你也听说过吧?再说十年前彭四海义军过盘客,抓住林更里的里长问大家:他是好官还是赃官?大家都不敢说话,彭将头一点,里长立刻血溅三尺,当众丧命!你杨学浩算得什么?而且你今晚设鸿门宴!还想逮捕三刚送县府行功请赏!你说你该不该死?”吓得杨学浩面如土色,赶忙起身左右打恭,不断地说:“该死!该死!请柳兄饶命!”柳麻利嘿嘿一笑揶揄说:“请饶命,这句话我已经第三次听你讲了,可为什么仍魔心不泯?总想着害人?三刚他究竟把你怎么了?要不是他东山救你不死,你还能活到现在?而且事后你为感谢他的救命之恩,什么感谢的话都说了,还信誓旦旦的向三刚发誓道:‘今后如果我杨学浩敢卖友求荣,不念救命之恩,立死于非命!天地可鉴。’我问你,现在对你的誓言怎么兑现?说!”
杨学浩吓得筋酥骨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求饶,痛哭流涕地说:“我死无足惜!只因家有七旬老母无人照料,死不瞑目!望能饶恕。”大家都瞅着邵三刚,杨学浩是死是活,也只是他的一句话。但他却扭头不语。杨学浩在一次一次地跪地求饶,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十多分钟过去了,姚振民正要说话时,王清宝却抢先发言了,他也站起来指着杨学浩愤愤地说:“你杨学浩是东乡的团总,官职虽小,也总算是为朝廷办事,所以我们大家平时也都尊敬你,并把你看成是保地方平安的屏障,卫护地方安全的依靠。你手下也有几十人,平日里团丁们跟你前呼后拥,也算是个人!可是我问你:你真正为地方老百姓都作了那些好事?今年二月镇守使署叛兵数十人蹿至县东抢掠迕逭镇,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杀人行凶好几个时辰,百姓叫苦不迭,他们多么希望你这个保地方平安的团总出来为他们救危解困。可是那时候你们的人都到哪里去了?怎么连个影子都不见?后来还是三刚率众人赶来后,他们才仓皇逃走。只可惜我们手中没有洋枪,眼睁睁地看着土匪在我们面前溜掉。而你的手中有的是人枪,但却不去打土匪,卫护地方治安,却时时处处在打邵三刚的主意!三刚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真正邵三刚才是我们老百姓安全的屏障和依靠。你想对他下毒手,我们广大老百姓就是不答应!”
那边话音刚落,这边长条凳子上又有赵良清、李六甲、段成让、栗成玉等七八个青年,群情激昂,一起抨击杨学浩,为邵三刚险遭毒手愤愤不平,一致要求除掉杨学浩!树起造反旗!若官兵来犯,就暂投张九才,以后看情况再说。
大家都转头看着邵三刚,等他表态。邵三刚转身对杨学浩愤愤地说:“暂不提你和我的恩恩怨怨,就你平日苛暴乡里、鱼肉百姓,乡民们早已对你恨之入骨!今天杀了你也不冤枉。不过姚兄前面已经说了,我也看在乡党的面子上,今天本无杀人念头。再说数月来你总还算讲义气,官府未找过我的麻烦,所以今天再饶过你一次。”
杨学浩听罢,赶紧抱拳感谢不杀之恩。可是三刚却说:“我今天虽饶你不死,但是有条件的,你仔细听着。”杨学浩站起来拱拱拳说:“洗耳恭听!洗耳恭听!”三刚提高嗓门大声说道:“第一,今后要关心百姓死活,卫护地方安全。第二,不依权欺人,不强抢硬夺,不浮收苛索。第三,对危害地方安全的地痞流氓,残兵游勇,一定要组织抵抗。
杨学浩频频点头表示同意。此时忽见一人手一扬站起来大声说:“还有一条,将来对三刚兄的生命安全你杨学浩要全面负责!如果今后官府要找三刚兄的麻烦,我们就找你的麻烦!如果三刚兄出现不测,我们就取你项上的人头!你现在就考虑好!”吓得杨学浩汗流浃背,正要拱拳作答时,又一虎头虎脑的人,粗声粗气地说:“杨学浩向来说话不算数!我们都不要相信他的求饶和许诺,那都是鬼话!我看干脆宰了他!以绝后患!不然事后他仍然依靠官府势力欺压良善,横行乡里,再说今晚杀了他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谁!”
吓得杨学浩不知所措,赶紧拱拳战战兢兢地说:“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只要饶我不死,将来定当全力保护三刚兄的安全!卫护地方平安!如果今后我杨某背信弃义,践踏前言,任凭各位好汉随意处治!死而无怨。”
三刚轻蔑一笑:“嗯!只要你杨学浩今后不在加害我就行了,还说保护我的生命安全,我倒要听听是如何保护法?”杨学浩赌咒发誓说:“我杨某将来若再不报救命之恩,再敢对邵兄产生不敬,必遭电击雷劈!永不为人!此情此景天地可鉴。”三刚扭头说:“行了!行了!团总大人!你的誓言够多的了。不过还是那句话,将来再看你的实际行动吧。可我要问你:将来对老百姓,对地方应作如何承诺?”杨学浩信誓旦旦地说:“保护百姓的财产及生命安全,卫护一方社会的平定,本是我分内之事,我岂敢有丝毫松懈?将来就请乡亲们监督吧!”
姚振民哈哈一笑说:“古人云:知错必改,善莫大焉!既然学浩深知自己以往的过错,并为之痛心疾首,发誓一改前非,重新做人,我看大家就都不要为难他了,我提议:现在两方面就立个君子协定吧!以三刚提出的三条,加上良清的一条,共四条,作为我方条件。那学浩还有什么条件?也谈谈吧!”
杨学浩认为这是舅舅送给他一架下台的梯子,他便赶紧顺着梯子往下滑。他现出沉痛忏悔的样子,起身向大家拱拱拳说:“我首先感谢三刚及诸位不杀之恩!将来我只有认真履行四个条件,特别要将保护三刚兄的安全和地方治安为己任!今后做得怎么样,诚请各位监督!若违背四个条件,任凭制裁。”
三刚说:“好!就以你的这些诺言作为我们君子协定的条件吧!这今晚可是几十个人都在场,以后对你说的话后悔都来不及咧!说监督,这可是验证你今后是否真正履行四项协议的试金石,群众眼睛是雪亮的,是好是坏老百姓心中自然明白,是冤枉不了你的。”柳麻利插话说:“如果你今后真的违背诺言,不履行四项协议,我们取你项上人头如囊中探物!”杨学浩点头说:“杨某明白!杨某明白!”
姚振民看看东方发白,天色发亮,便对三刚说:“就这样咧!咱们走吧!”三刚起身看看杨学浩,穿好老羊皮袄,将打落在地的短枪踢向杨的脚下,风趣地说:“收好你的家伙!感谢团总大人今晚的盛情款待!咱们后会有期!”抱抱拳说“再见了”,几十人应声趁黑夜离开杨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