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堡东大道哨卡来人急告:发现有大批官军从南北方向向芦堡岭东向包剿。大家听了都莫名其妙,只有邵三刚此时恍然大悟,他双手一拍大腿说:“这是官军正面部队将要攻击之前,先派兵南北挺进,东向合围的战略部署。他们的目的是:首先要切断我们东退之路,聚而歼之。”仲元知道后虽不感到十分惊奇,但他却倍感情急势迫,迅速收起烟袋,同大家一起离开窑洞,边走边神情严肃地说:“三刚说得对!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有赶快进城,和官军决一死战!”这时他回过头来指着邵三刚说:“可最令我揪心的还是你!邵三刚,你说怎么办?”廷献摆摆手说:“六弟赶快离开吧!”三刚大义凛然地说:“我誓死和兄长在一起!”大家说着走着一块进了城。
进城后仲元立即下令紧封四门,凡守城军民各就各位,进入战斗状态。老百姓知道官军即将到来,便携家带口,搀老扶幼,涌到城门哭喊着要求进城避难,守城义军给他们如何作解释都不肯听,有的老百姓还怒骂道:“这城堡是我们的!从古以来就是我们躲藏土匪贼寇的避难所,现在你们为什么不让我们进?”仲元知道后马上出面给他们作解释。他站在城头给老百姓说:“各位父老乡亲们,这次官军进剿的目的是要我王仲元的项上人头!因此我们打算与城堡共存亡!与官军决一死战!所以这里不久就会发生一场大劫难。为了不伤害无辜,我看你们还是不进城为好!再说官军他毕竟不是土匪,肯定不会为难老百姓的!现在我建议:你们青壮年最好暂进山中躲避,老人小孩干脆在家里待着!没事的,你们放心!”大家听了仲元的话都纷纷离开。
因关卡防御在目前强大官军从四面夹击的严重形势下,再不能像岘头岘子、番村岘子一样发挥重大作用。再说只有两百多人,也无力设防,经研究干脆招回所有关卡防守人员,死守孤城,孤注一掷,与官军决一死战。
未时刚过,从城头上突然看见西面尘土飞扬,旗帜飘扬,大批官军滚滚而来!大家见了都满腔怒火,屏住呼吸,严阵以待。突然又见南北两个方向战马萧萧,人声嘈杂,并快速向东门合围。
仲元挥手大声说:“兄弟们,你们看见没有?现在官军东西夹击!截断我们的退路,我们已无路可走了!但我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还怕他啥哩?”他对快枪手们说:“拿好你们手中的家伙!不要慌!瞄准打!就是我们死,也要多拉他几个垫背的!”
前车之鉴,后车之戒。前面王学义、张兆甲、参谋于学海因受到第一次惨痛的教训,此次就特别小心谨慎,四五里外,若遇到岘子,或凡能设关卡的地方,都由“黄母猪”在前打探。现在已到了芦堡岭,就倍加小心。又见前面岘子被堵,并堆有梢柴,黄母猪就特别害怕,他只能用枪顶住兵弁捏捏虚虚向前走,发现空无一人,才大胆前进。东路韩、胡二哨官血淋淋的教训他怎么能不记忆犹新,一路小心翼翼,来到芦堡岭城下,才发现城外并未设防。
一时芦堡岭城下人喊马嘶大军云集,生死大战即将开始。王学义令韩、胡二路分守东、西两门,宁夏路守南门,西宁路守北门,渭川路负责东、南、西、北各方关卡及安全防务。距城二瑞安营下寨,并设立指挥部。王学义、张兆甲立即招来各路首领,勉励他们尽职尽责,奋勇作战。估计五贼首均在城内,我们要关门打狗!一网打尽!只要我们团结一致,胜利就在眼前!同时还将督军张广建十六字剿抚方针作为行动指南,规诫军队,不得滥杀无辜,不准残害百姓,违者军法论处!决不姑息。并明令指出:“严格防范贼首开城脱逃,守门各军谁出问题,唯首领通匪是问。”一切安派妥当以后,便令埋锅做饭,不可有半点疏漏。
饭后王、张、于及代县长韩谦立即商议军情。王学义信心十足地说:“我观察叛军军事部署及设防情况,估计他们兵力不足。不然怎么在城下毫无设防?他们已经犯了死守孤城的兵法大忌,这真是天赐良机!是我们盼之不得的呀!现在只要我们严守四门,谅他插翅难飞!不说硬攻,就围而不攻,十天八天之后,城内无水,即生自乱。当然我们要先礼而后兵,体现督军大人恩威兼施,剿抚并用的大政方针。”于学海说:“兵法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现叛匪方面的确切情况我们并不十分清楚,比如:五首领是否全在城内,再说大军压境他们有何打算,以及他们的军事布防部署等。所以刚才道伊大人说了,我们要先礼而后兵,立即与城内叛军取得联系,并派出谈判代表,对他们申明大义,讲清楚他们当前的处境,劝其投诚为上策。”张兆甲把手一扬说:“那帮龟儿子!不打他们能投诚吗?”王学义说:“于参谋言之有理,如果不投诚再打不迟。”他又转身对张炫耀说:“这就叫先礼后兵!兵法称为上策。”随后他突然问于学海:“你说谈判代表派谁去呢?”于马上意识到王要派他去作谈判代表的意图,心中便立即想到:那里是叛匪营地!不怕死的人群!去了还能回来吗?不过道伊问他时,他却淡淡地瞅着韩谦说:“我看谈判的事,还是地方去人为好!再说他们上次不是已经谈判过一次嘛,这次再淡判也是顺理成章嘛。”王说:“地方上当然是要去人的,但军方也要去人呀!”他只得点头说:“是的!是的!”王便对他说:“那我看就只有你去最合适了。”于虽心中害怕,但表面却表现平静,他问:“那地方上去谁呢?”王学义转头对韩谦说:“还是你定夺吧。”韩想了一下说:“那就叫警备队长王富珠去吧!”但王将手一挥坚决地说:“那可不行!”韩低头排查了一下在这里的县府人员中,除了自己,再没有比王地位更高的人了,因此一时提不出更合适的人选。王看了看便说:“那韩县长,就只有你去了。”韩面露惧色,王见后便笑了笑说:“自古两兵交战,不杀来使,叛匪也不会对你们下毒手的,这一点你们放心。”
约过申时,深秋的太阳已经跌落到地平线,在大地上散落着一束束淡淡的光芒。芦堡岭西城下,县长韩谦,参谋于学海带人在城下用手掬成喇叭状向城内喊话。守西门的领班豆万成看见后探出头来大声问:“你们喊什么?”城下便回道:“快请你们首领出面!我们韩县长韩大人和于参谋于大人有话要和他说!”豆说:“你们等着!”立即派人告诉首领。
约过一袋烟功夫,城上豆万成向城下喊道:“城下哪位是县长?”韩谦听到后马上答道:“敝人便是!请问你们王头领是那个?”仲元便昂首站在城头,在夕阳余辉的照耀下,他金光灿烂,铁骨铮铮,铿镪有力地问道:“我就是你们派大兵要捉拿的叛匪首领王仲元!现在你们既已兵临城下,何不即刻开杀屠城?还待何时?又唤本人出来有何见教?”韩谦拱手道:“仲元公大名如雷贯耳,闻之久矣!今日幸会!幸会!敝人奉道伊王大人之命,欲入城与众首领商讨和解之事,尚能采纳否?”
仲元听罢哈哈大笑,说:“你们两次三番派大军前来剿杀,无非是要拿我王仲元等人项上首级!那你们就来拿呀,还商谈什么和解之事呢?那你说怎么和解?能和解得了吗?现在你们杀人的屠刀已经高高举起,其结果必然是人头落地,你们在这个时候还空喊和解?那你们的和解就毫无诚意!我们不能相信!现在我们就只有与城池共存亡!”他说罢,将手一扬,说:“战场见吧!”即刻消失在蒙蒙夜幕中。
一直躲在指挥部观望动静的张兆甲,气得跺足骂到:“嗬!这个王仲元真刁!都死到临头了还那么硬气,可见这帮子叛匪真是不好对付哩!”坐在指挥部另一边的王学义看见后蹭地站起来,立即招来各路长官,严肃命令道:“各位听着:四门各路,即刻作好攻城准备!一个时晨后,听号令一起攻城!渭川路严管各自防区及城外所有关卡路口。”然后他光扫视全场,冷冷叮嘱到:“望各位恪尽职守!若贻误军机,立斩无赦!”
农历九月份的芦堡岭,山风呼啸,冷气逼人,守城义军在朦胧的夜色中突然发现城下官军营盘,旗帜翻动,马嘶人叫,便立即报于首领。仲元们一听便知道官军图穷匕见,就要下手了。几位首领立即分守四门,做好一切防守准备。
戌时刚过,官军指挥部一声枪响,四门守军快枪齐发,喊声雷动,子弹击打在城头女儿墙上,黑夜里发出耀眼的火花,城上守卫,只能利用掩体防御,不敢抬头看。莫料狡猾的官军,却在快枪的掩护下迅速用云梯攻城,当几处地方都快要攻上城头时,被守城义军发现,守城义军便大声喊:“官军上来咧!”顿时城头上早已准备好的石块、石条、石磙、椽、檩等一起推下,将前面蹬上云梯的官军砸得血肉横飞,发出声声惨叫。王学义见了毫不动心,仍令加强快枪射击!但一连几次登城均未见效,城下尸体横七竖八,一片狼藉。王学义才不得不停止攻击。命令快枪掩护,迅速将死伤者拖出处理。
此次战斗官军死亡十五名,重伤三十名,轻伤不计其数。气得王学义眼冒金星,头晕目眩,一屁股坐在地上,怎么也站不起来。
此时东方已经放亮,雄鸡报晓。城上欢声雀跃,城下哭爹喊娘,两个士兵将王道伊扶进指挥部,他有气无力地对张兆甲说:“快将死者葬埋,伤者在当地寻医治疗。”并强调守门各军谨遵号令,违者军法从事。军队进行修整,总结受挫的经验教训。
这一仗仲元他们真是打得痛快淋漓,义军虽也两死三伤,但比官军少多了,幸亏官军拥有快枪,封死了城头,不然他们的伤亡更大。
胜利鼓舞了民团的斗志,大灭了官军的威风。王学义痛定思痛后,认识到这次的失败完全是因为自己低估了民团的势力,急躁盲动造成的。但幸好未曾影响他的整体计划和必胜的信心。他深知督军大人目前从全省整体形势考虑,并不希望他将叛匪全部杀光斩尽。从而激起更大民愤,使动乱越发不可收拾。而是要求他,认真执行十六字剿抚方针,不但要求迅速彻底地解决宁县叛乱问题,并对陇上其他十多个县类似问题的解决争取时间,作出范例……他越想越觉得责任重大,不敢稍有疏忽。因此他虽然经过几天的急行军,晚上战斗又一眼未合,然而竟无睡意。大清早他两眼惺忪,神态疲惫,但仍在张、于、韩之前起床洗刷,穿好民国军官服一人在城下徘徊,一直到勤务兵请他用早餐时才慢慢回到指挥部,一改平日盛气凌人的架势,边吃饭边与张、于、韩三人神态和蔼地交谈。
他说:“这样硬拼不行,困兽犹斗嘛!从现在开始,我们采取围而不打,瓮中捉鳖!再一个为了贯彻执行督军大人十六字剿抚方针,谈判还是要搞的,这件事因该由地方韩县长和军方于参谋负责进行,请你们按咱们事先商量好的原则精神,先给城内写封信,谈判嘛,先征求一下他们的意见,然后我们再商量怎么和他们谈的问题。你们认为如何?”三人都表示同意。最后他又特别叮咛说:“东门的防御要加强!要注意他们出东门逃窜。”吃罢早饭韩谦动笔写道:
王、韩等诸位首领台鉴:
数月来君等围城闹事,聚众谋反,使陇原大乱,省府大惊!今督军大人派遣全省大军前来围剿,想小小芦堡岭,弹丸之地,岂能抗击朝廷大军?现道伊王大人为使城内百姓免受兵灾战乱之苦,及诸位身家性命之安全,拟派代表入城与你们开诚相见,痛诚利害,不知意下如何?请即复示。
并用箭射入城外。却说城内打胜仗欢欣不已,突然接到官方要求派代表谈判的信函,几位首领看了后,观点却不尽相同,廷献二李等人认为这是官军缓兵之计,因为他们在昨天的战斗中失利,因此现在要用谈判来麻痹我们。甚至还认为官军打了败仗无可奈何,硬的不行,又来软的。但仲元、元顺、三刚等人却认为,官军拥有优势兵力和先进的武器,已对孤城实行内外两层包围,虽然在昨天的战斗中失利,但却丝毫未削弱他们的整体战斗能力,他们凭借军事优势和战略优势完全可已战胜我们,却反而要求派代表入城谈判。因此他们认为:首先要摸清官方要求入城谈判的目的。他们究竟是来劝降的,还是来打探消息的,或者还有别的什么企图,我们要认真分析研究,严肃对待。这时候邵三刚讲出了他与众不同的看法。
他说:“刚才诸位兄长的猜测均不无道理,但小弟认为官方要求派代表入城谈判这件事与道伊王学义的决策有关。王学义此人的历史小弟略知一二,前清时他是陇上一个县的小知事,辛亥革命时,他认清了形势,随风转舵,反对帝制,拥护共和,便成了民国革命的功臣,官升一级做了道伊。此人比较了解民情,办事得力。但宁县事发后,陇上十多个县举旗响应,省府为此严咎不贷,他想立功赎罪,因此才有第一次亲自出马剿匪,心想一举成功,取得上级信任,但却事与愿违,他失败了,就只好等待上级处分。但他完全没有想到督军张大人对他宽大为怀,不但既往不咎,还重加任用!并加派省内另三道兵力由他指挥,却罢了陇东镇守使陆洪涛及宁县知事邓毓祯之职。他非常感激上司对他的信任。因此他决心要尽善尽美地迅速解决宁县动乱问题,为解决陇东其他各县动乱问题树立样板,提供经验,以答谢上级知遇之恩。因此他现在所执行的完全是督军提出的十六字剿抚方针:即所谓‘恩威兼施,剿抚并用,擒贼擒王,百姓不咎’。他们也知道剿匪绝对不是屠城掠地,或杀人越多越好。反而杀人越多,造成与群众的对立情绪越大,使动乱问题越发不好解决。所以完全出此官府的政治与军事目的,才要求派谈判代表入城和我们谈判的。”仲元说:“那六弟意见该如何处理?”三刚坚决地说:“明确表示同意官方代表入城谈判。”廷献马上说:“可是我担心官府谈判时提出要我们投降怎么办?”三刚说:“是呀,这肯定是官府要向我们提出的主要条件和谈判的目的。”
这时候大家的情绪都变得激愤起来。韩廷献首先抱怨邵三刚说:“六弟贪生怕死,那你就开城门投降官军好了!”三刚笑笑说:“二哥,那你就冤枉小弟了,你看小弟是贪生怕死的那号人吗?如果怕死,为什么还要选择这个时候来芦堡岭和诸兄战斗在一起呢?不过事已至此我不得不忠言相告。现在大兵压境,形势危急,孤城难保,想要开城出走恐怕不可能。在这样的形势下,就算我们这些人都不怕死,但全城的百姓和两百多名弟兄怎么办,叫他们也陪我们一块送死吗?”李秉善听罢生气地说:“我们昨晚刚与官军打了胜仗,今早你就出来说这样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三刚说:“昨晚一次小的胜利仅是官军一次试探性的失误,但并不影响他们的整体实力。”李庚元接着质问:“战斗刚开始,你就能断言我们必定要失败吗?”三刚坚定地说:“是的!”此时局面特别紧张,大家都看着王仲元,仲元一言不发,只是低头一口一口地抽着老旱烟。而几天来一直沉默寡言的赵元顺为稳定局面,缓和关系,不得不站起来说:“六弟,此时妄加断言为时尚早!也许将来胜利是属于我们的。我认为对官方提出的派代表入城谈判的要求暂不作回答!等过段时间,再根据情况变化作决定。战争之事,瞬息万变,你们都不必争执!”仲元接着说:“是的,我们谁也不是算命先生,目前形势就只有走一步算一步。现在各位都请回防各自营地,日夜加强戒备,严防敌人偷袭。对官方提出谈判之事等几天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