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督军张广建终于盼来了泾原道的剿抚呈报,急忙拆阅,但却令他大失所望。他一下发怒了,变得像一头怒狮,眼睛瞪得像两只电灯泡,把呈报三下两下撕得粉碎,大骂属下无能。三路大军,五六百人,却连一个叛匪首领的影子都没有捉到,反损兵折将,丧马失枪,真他妈的草包!一个个都是草包!他放言要整肃军纪,对戡乱斗争不力者,统统撤职查办!
站在一旁的军机参赞吴懿却奉劝他说:“督军大人,此事关系重大,切勿草率从事。我认为,陇东镇守使陆洪涛受命违忤,却转派统领张兆甲代己受过,故张兆甲本无大过。泾源道伊王学义虽为文职,但却能任劳任怨,坚决执行督军大人的十六字剿抚方针,并能亲临现场指挥战斗,他无罪有功,忠勇可嘉呀!”
张广建觉得吴懿言之有理,便问道:“那你说该如何处理?”吴懿说:“撤陆洪涛的职,以儆效尤。罢宁县知事邓毓祯之职,以罚他治理无方。速从宁夏道、西宁道、渭川道各派一路军队,加上宁县原三路,共六路大军,由王学义、张兆甲二人统一指挥。王、张有第一次失败的教训,大人不罚重用,他们必感激涕零,定能尽职尽责,大获全胜。请督军大人斟酌。”张广建听罢,当即拍板定案,电令三道军政署衙,限期五日,各派两百人大军,迅速集结宁县城,由王学义、张兆甲统一指挥。贻误怠慢,军法从事。并发电鼓励王、张吸取教训,重整旗鼓,以利再战。因当时省县还未设立电话通讯,故宁县电文仍由快马带回。
败军之将王学义、张兆甲,终日愁眉不展等待着上级的处分。万没想到督军大人,不纠前过反加重用,王学义反复地阅读了几遍电文,然后交给张兆甲。他从公案上慢慢站起来,心情愉快地舒展了一下腰身,放松了紧绷半个月的神经,长长地出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知我者督军大人也!此情此恩只有以死相报!”他转回头看着张兆甲由愁变喜的表情,便拍拍他的肩膀说:“统领大人,可知恩图报否?如果这次再要把事儿搞砸了,你我也只有一死自裁,谢罪督军大人于九泉之下!”张兆甲信誓旦旦地说:“此次若不消灭匪患,缉拿匪首,为督军大人解忧,我誓不为人!”王伸出大拇指说:“好!就要下这样的决心。不过你可知道这次剿匪督军大人没有指派别人来,却原用我们二人是什么意思吗?”张说不上来,王接着说:“我认为有两点:一让我们反省,二再给我们立功赎罪的一次机会。说来督军大人这一手可真厉害呀!他罢了镇守使陆洪涛的官,撤了知事邓毓祯的职,却对我们两个败军之将既往不咎重新启用,看起来是够宽容的,实际上却是把我们放在浪尖上!现在我们若再不按督军大人十六字剿匪方针,尽心尽力,尽快平息叛乱,并对目前陇原数十县的剿匪做出样板,就要被无情大浪激打得粉身碎骨!唉!真乃是授人以柄,如履薄冰呀!”张说:“我看这次全省六路大军,千余人马,一定能平息叛乱,化险为夷的。”王笑着说:“但愿如此呀!可我最担心的是:叛匪若结伙串入子午岭山区到陕西去,就更加大了剿抚难度,拖延时日,惹恼督军震怒,我们就是罪上加罪呀!这就是败军之将做人难,做官更难呀!现在临道三路大军即将来到,我们就要准备立即召开第三次军事会议,要仔细研究部署这次的剿匪计划和具体行动方略。张大人有何高见?”张拱手说:“道伊大人上马管军,下马管民,一切还是由你安排吧!”
九月初临道三路大军奉令陆续来到宁县城。宁夏道,西宁道步骑各半,渭川道都是步兵。王学义、张兆甲立即招集各路长官及宁县代理知事韩谦,武警队长王富珠,参谋于学海等,二十多个人,在县衙礼堂召开第三次军事会议。并下令剿抚期间严禁各类人等自由出入,违者立斩不赦。王学义穿着民国军官服装,腰系履带,足登高靿皮靴,头戴大盖红边帽,身穿草绿色呢绒军官装,和张兆甲威风凛凛步入县堂大衙。人们见了都起身恭迎,他坐定后才招手示意大家坐下来,然后站起来虎视眈眈地巡视会场一周,对张兆甲说:“查看一下,看通知开会的人都到齐了没有?”张站起来查看了一下说:“只缺哨官郭志东一人未到。”“什么?”王突然发怒,拍案大声喊到,“他竟敢违抗军令!快将人给我带来!”
此时他心中暗暗想到:我初领军务,唯恐将令不通,正要杀鸡给猴看,以震慑军威!却不料你小子恰恰闯在刀口上,现在就只有用你开刀,新账旧账一起算!
一会儿郭哨官被几个小兵从昨晚酒醉未醒中拉扯下床,扶着他跌跌撞撞地来到礼堂会场。他歪戴大盖帽,袒胸解怀,酒气袭人,紫铜色的脸面上仍冒着酒气,眯昏着双眼不省人事。王学义见了皱皱眉头,立令用冷水泼头,泼过冷水之后,他才开始清醒。突然听见有人拍案大声喝问:“郭志东,你知罪否?”他才吓了一大跳,睁眼一看,原来是道伊和帮统在大堂上对他怒目而视,他才扑通一声跪地求饶。王学义将督军的命令往公案上一摊说:“督军大人有令,贻误军机,军法从事!决不轻饶!”他指着跪在地上的郭志东愤愤地说:“我原以为你尚能悔过自新,这次给你立功赎罪的机会,不料你仍旧屡教不改!莫怨我做事无情!拉下去,重责三十军棍,收监后审!”
会场里鸦雀无声,无一人敢为郭志东求情。王学义再次扫视了全场,然后语气沉甸甸地说:“此次督军大人令我二人统率六路大军剿灭宁县叛匪,职责所在,责任重大,故不敢稍有解怠,今后望各路首领,务必遵守军纪,并对属下严加管教。上下一致协同作战。叛匪虽狡诈异常,但此次千人大军,又有邻道兄弟部队并肩作战,共同对付两百手持长枪大刀的叛民不在话下。我已向督军大人立下军令状,不获全胜任由上级按军法处治!另外关于剿抚方略,督军大人早有十六字明令指示,即:恩威兼施,剿抚并用,擒贼擒王,百姓不纠。请各位务必牢记!为使此次剿匪一举成功万无一失,我们现在召开第三次军事会议,商量具体剿抚策略和行动方案。现在请各位畅述高见!”
会场里默然无声,王学义凶狠的目光不时地扫视着每一个人,张兆甲手拍公案,发出咚咚声响,并催促说:“谁说就快说呀!”因邻道各路首领均未参加前两次军事会议,对情况也一无所知,所以不便发言。凡参加过前两次军事会议的道内各路首领,因曾有过失败的教训,所以都采取观望态度,谁也不愿先发言。又过了一会儿泾原道北路军参谋于学海首先发言了。他说:“据我所知,叛匪五首领已集结于东乡固张里的芦堡岭,那里地广人稀,距子午岭仅有咫尺之遥,那里有座明城堡,据史料记载,是闯王李自成带军修筑,后来因社会长期动乱不安,老百姓经二三百年的不断修葺加固,至今仍保持完好。但他们现在究竟是据守城堡与我们对抗,还是东串莽莽林区与我们打游击,现在要设法弄清他们的意图,当然我们希望他固守城堡,这样有利于我们一网打尽,但如果他们钻山林和我们打游击,那就大大增加了剿匪难度,势必形成旷日持久,耗费军力财力而不能快速靖定。眼下我们先不要打草惊蛇,要尽量稳住他们,却暗暗派出两路大军从南北两翼东向包剿,首先截断其东窜子午岭的后路,然后从正面再出兵围剿,必获全胜。”
韩哨官接着说:“于参谋言之有理,他提出南北两翼东向包剿,截断叛匪东窜子午岭后路这一条很重要。总结我们上次剿匪失败的教训就在这里!这一次就决不能让叛匪再从我们眼皮子底下溜走!要防患于未然,趁叛匪还未搞清我们的战斗部署之前,要先发治人,先出兵截断叛匪东窜之路是很有必要的!望大人定夺。”接着又有几个哨官的发言,他们都从第一次失败中吸取教训,认为于参谋的意见正确。并同意韩哨官防患于未然先发制人的建议,尽快完成南北进军东向包抄,截断叛军东窜之路的军事部署。
王学义、张兆甲听了很高兴,王笑嘻嘻地站起来问:“临道兄弟部队还有什么高见没有?”他们齐声回答:“没有!”王转身与张交谈后,便神情严肃地向大家宣布命令:“令:原宁县北、东、南三路大军改编、南、北两路,即刻从正宁、合水县两个方位向叛军所在地芦堡岭秘密行进,实行战略东向堵围!待堵围部署完成后,再起三路大军从正面进剿。实行‘绕圆攻点,追打堵截’八字战术方略。军令既出,全城戒严。”
一切军事调动均在秘密进行之中,当日立即出动包剿堵截的两路大军,令带足五天干粮,日夜兼程,三日内完成包剿堵截任务。三日后,即九月十日王学义、张兆甲,亲自率领三路大军从宁县城出发浩浩浩荡荡向义军正面杀来。
志顺虽打听到军事会议的机密,但因他上次建议邓毓祯与民方谈判一事受到上级的批评,所以新任县长韩谦上任后就撤销了他的师爷职务,因行动不便消息无法传出。所以直到正面大军行进接近迕逭时,三刚才得知消息,他立即亲自出马传送讯息。但他也只能将正面进攻的三路进军消息尽提前半天传递到芦堡岭,其他军事行动却一概不知。
却说九月十一号仲元廷献他们刚吃过午饭,与几个老乡抽着旱烟商谈城防的事,仲元又问到东门守防之事,廷献蛮有把握地说:“请大哥放心!我知道你一直都担心城守不住,退路受阻,为此我已经在东门的通道两边各挖了壕沟,若需要退防时,一声令下!首先两尊土炮齐发,扫清城门守军再迅速开启城门,三十支快枪分守壕沟两旁,保证畅通无阻!”仲元又问城内给养及老百姓疏散问题,元顺回答说:“贮存几个月吃的不难,但贮水就难了,现在各家各户所有盆盆罐罐都装满了水,但最多也只能顶十多天,如果官军围城超过十天,那我们恐怕就要遭殃了!”
仲元问到城内老百姓的疏散问题,大家都说这就是备战中最难解决的问题。秉善深有感触地说:“上次大哥指示,要说服城内老百姓及早搬出城外,免遭战乱之苦。但任我们怎么说,他们就是不听,看来老百姓总是撩不下那个贫家,命都不怕,却怕家里的盆盆罐罐被人砸了。还出现另外一种情况:这几天家住城外的群众,有不少人都将家里的东西搬进城内,家里的老小也跟着进城了,我们照样也说服不了他们,又不能强迫他们,你们都说这个问题怎么解决?”此时杜建才、贾文杰、刘彦德三位老人都笑着说:“自古以来筑城堡防贼,一有风吹草动,遇土匪贼寇抢劫掠夺,大家都进城避难,这已经成了习惯,现在就很难改变。”仲元听罢,手挥大烟袋,激动地说:“那情况不一样呀!过去只是小股手持长枪大刀的土匪强盗,而现在面临的却是手持快枪的朝廷正规大军,怎么能相提并论呢?再说,我们几个人是曾经杀过人,围过城,是官府定下的叛匪首领,也是此次出兵缉拿的对象,所以我们早以将生死置之度外,固守城堡就是要与官军决一死战,但却为什么要连累许多无辜百姓呢?请三老好好劝说乡亲们赶快撤出城外!我想官兵在剿抚期间还不会把老百怎么样,他毕竟是政府军嘛,请大家放心。”
正在这时突然听见有人在院子里急切地问:“大哥他们在那个窑里住?”赵良清大嗓门回答:“就是中间那个最大的窑洞里!”仲元一听立即拿起旱烟袋说:“官军来了!”下炕穿鞋时来人已经脚踩在门槛上。大家一看原来是六弟邵三刚,衣服透湿,大汗淋漓。仲元一见发了呆,还未及问话事,三刚急切地说:“官军下午就要到咧!”大家听见都紧张起来,仲元一把抓住他的手说:“六弟你怎么又来了!连夜赶来的吧?”三刚回答说:“是的!如果再要迟缓,恐怕就来不及了!这次官军的军事行动简直是密不透风,我事先一点都不知道,昨天下午知道时官军已经距迕逭不远,估计官军也是夜行军,最多三四个时晨即可赶到!望各位兄长早作准备。”
仲元吸着老旱烟,对三刚说:“这里一切防御工作均已准备就绪。非常感激六弟连夜晚给我们送来这样重要的情报,可是这地方却不需要你,望你尽快离开,梢迟恐怕就没有时间了!”但三刚却坚决地说:“众位兄长一个个都不怕死,难道唯三刚一人以死而惧之?”廷献、元顺等几人听见后,都一起劝他尽快离开此地,说:“六弟,你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是官府几次军事会议上确定要缉拿的要犯,这次肯定必死无疑,在劫难逃,你却至今都没有被列入叛匪首领名册。那又何必要来自投罗网哩?”仲元生气地说:“王学义至今还不知道东乡的叛匪首领就是邵三刚,你现在难道是来投案不成?赶快离开,这里没有你的事!”可是三刚说什么也不走,坚决表示要与兄长生死与共。
大家都一时说服不了他,时间紧迫立即召开全体会议。南乡、北乡自组民团共有二百二十五人。都是二十多岁的小青年,仲元看了激情满怀地说:“兄弟们,此次省府调动四道兵力,六路人马,集骑步兵千余大军,再次气势汹汹地向我们杀来,是要剿杀我们!是要完成他第一次未曾完成的剿杀任务,好向他的主子邀功请赏。”廷献右拳往大腿上一砸气愤地说:“狗日的王学义、张冒子,发大兵要来消灭我们,可我们也不是豆腐捏的!死也要多拉他几个垫背的!”元顺说:“死就死怕什么?我们这五个人是官府早已点名要缉拿的要犯,他们必杀之而后快!我早已把死看得很淡很淡了,现在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二哥刚才说的,死也要多拉他几个垫背的!”
大家听了后都义愤填膺,挥舞着长枪大刀,高喊:“至死愿跟随首领斗争到底!”仲元说:“你们不惜青春生命,愿为正义而斗争,愿为老百姓的利益而死!是革命的好青年,我代表围城弟兄向你们致敬!弟兄们,现在就要与强大于我们十倍八倍的敌人兵戎相见了!我要求你们恪尽职守,勇敢向前!决不退缩!”大家都跟着喊:“勇敢向前!决不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