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元在宴席上语气沉重地说:“我估计在这段时间里,县、道、省、甚至于朝廷都电话通了消息,估计对付我们的策略已经出台,下一步就是他们如何派出大兵来剿杀我们。我看快枪队、飞石队,都已经组织起来,而且回家该来的人大多数都来了,如何对付官兵的剿杀,是摆在我们眼前的头等大事。我早就想请各位父老乡亲们共同商议抵御大计,今天我们就权借乡亲们的酒席,咱们就边吃边谈,大家都畅所欲言,想说啥就说啥,毫无拘束,你们看怎么样?”大家都说好!于是都互相敬酒,边吃边说开了,杜建才、贾文杰、刘彦德等几位老人都主张据城固守,因城堡工事坚固,攻守兼备,进退自若,从古至今都是抗御敌人的坚强堡垒。义军的大小头目韩廷献、李秉善、李庚元、豆万成、赵良玉、贾义仁等都同意乡亲们的观点,元顺态度暧昧,只有仲元觉得固守死城抗御强大并持快枪的官军绝不是万全之策,两方争执不下。
正在这时,突然有人来报六首领邵三刚来见各位兄长,仲元一听高兴地说:“六弟带重要消息来了!”便大声喊道:“六弟有请!”大家都离席站在院子里迎候,只听见门外坡子上咚咚咚跑下一个人来,大家都全神贯注地瞅着院大门,邵三刚一步跨进门来,他风尘仆仆,脚上穿着麻鞋,手里提着马鞭,上身的白布衫早已汗湿。他看见各位兄长都站着迎候他,便两步拼作一步地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仲元的手,情不自禁地说:“小弟真想念兄长呀!”与大家一一施礼相见,仲元也说:“我们大家也都想念六弟你呀!不过现在正赶上吃饭,咱们就边吃边谈吧!”仲元倒了一杯酒递到三刚面前说:“我代表诸位兄长敬你一杯!”三刚也不客气举杯一饮而尽,又斟满一杯酒向各位兄长表示谢意。仲元说:“六弟呀,有什么情况你派别人来就行了,何必还要亲自来呢?”三刚笑着说:“怎么?大哥还要赶小弟走么?小弟这次来就是和诸兄同甘共苦,共同战斗来的。再说这次的情报很重要,是志顺昨晚才派人送来的,我知道后一刻也不敢耽误,连夜就骑马动身了。”并边说边从内衣里掏鸡毛信帖,但取出时已经汗汲模糊不清,仲元说:“六弟你就说吧!这里没有外人,几位老大伯都是自己人。”三刚说:“狗日的王学义和张兆甲,上次派出的三路大军损兵折将一无所获,督军张广建大发雷霆之怒,首先撤销邓毓祯宁县知事之职,并迁怒陇东镇守使陆洪涛,未亲临现场指挥,也被撤了职。现在又派出宁夏道、西宁道、渭川道各一路,加上原清源道三路共六路大军一千多人,三五日内即向这里进发,令清源道伊王学义统领。”
仲元听后两手向外一摊说:“你们看,官府剿杀我们的这一天就要到来咧!现在六弟来得正好,刚才我们正和几位老伯在一起商讨抗御之策,几位老伯和廷献、秉善、庚元及万成、良清、义仁都主张以守为攻,据城堡抗敌。六弟以为如何?”
三刚早就成竹在胸,稍加思索便说:“敌强我弱当然不能硬拼,以守为攻故不失上策,但固守芦堡岭却是一步死棋。倘若强兵压境,又无外援,东门堵塞,欲退不能怎么办?”大家听了都不说话,只是叭哒叭哒地抽着老旱烟。仲元笑着说:“原来六弟已对我们今天商量的事了如指掌。”三刚也笑着说:“小弟来时已在马背上就有所估计,再经兄长刚才的介绍,就明白了八九分,若说得不对请各位兄长指正。对这里的情况,前些年我到定边赶脚驮盐路经这里数次,知道此处有座古城堡,据记载还是秦古道在县境内最南端的始发点,经子午岭主脊到午亭子。古道道面最宽处有两三丈,最窄处也有一丈半。秦始皇曾巡视雍州时路经此道,至今道上不长树木,道两旁荫郁如同长洞,五里一墩,十里一台,名胜古迹随处可见,是参观游览的好去处。”
仲元听罢拊掌大笑说:“六弟真神咧!知道的可真不少呀!不过我们最担心的就是你刚才说的,东门堵塞,欲退不能,怎么办?”
大家又是叭哒叭哒地抽起了老旱烟,过了会杜建才老人说:“据上古传言:当年闯王高迎祥、李自成义军在这里建城筑堡抗御官军,他们就是利用南北天险,采取东西攻防,大战三天三夜,使官军未占丝毫便宜,最后以失败告终。今日仲元公义军只要利用此城就一定能取得胜利!”李庚元说:“我认为这就是历史的巧合。”
韩廷献接着说:“现在天还是这片天,地还是这片地,不同的只是时间向后移了几百年,那时候闯王能修城筑堡抗御官军,现在我们怎么就不能利用此城堡抗御官军呢?再说,官军攻打岘头岘子,番村岘子尚且付出惨重代价,何况如此高大坚固的芦堡岭!”大家听后,都异口同声地说:“二首领说得对!我们都愿意在此地与各位首领同心同德和官军决一死战。”
此时大家都瞅着仲元和元顺,等他俩表态,仲元看一眼底头不语的邵三刚,站起来说:“以守为攻,向来是我们对付官军的战略方针。但我和元顺、三刚都担心死守孤城,若官军四面围定,进退受阻,城内又无水源,时间长了如何组织抵抗?这是决定我们生死存亡的关键!请各位务必慎重考虑。”大家沉默了,一时相对无言。
等了一会李秉善灭掉旱烟锅站起来开门见山地追问道:“那大哥你说该怎么办呢?不据守此城,那我们两百多个弟兄就入深山钻老林,当土匪?让官军以剿匪为名到处追打?与其那样,我看还不如等官兵到来时,列队投降任由官府处治算了!反正是个死!何必还要受那个罪呢?”他的发言又使场面再次陷入沉默。过了会廷献抽着旱烟慢慢地说:“四弟你也不要太悲观,我看等谁处治谁还说不上!我们现在有两三百名弟兄,又有快枪队和飞石队,等官军到来此城能守便守,不能守时,开启东门转移,看官军怎奈我何?”
仲元知道持这种思想观点的人占绝大多数,他们死不愿离开家乡故土,到外面去。
在大军压境的关键时刻义军内部思想路线及战术策略上却发生了分歧,而且赞成第一首领王仲元意见的人占少数。这下可急坏了六弟邵三刚,他有几次想站起来争辩,但均被大哥暗中阻止。
仲元知道一时无法沟通,过于强求又失兄弟和气。而且他觉得秉善、廷献的话也不无道理。为顾全大局,团结一致对付强大官军即将到来的剿杀行动,他不得不随潮流而行。他站起身来大声说:“各位兄弟,各位乡亲们,今天我们能聚在一起,群策共计,对付官军对我们的剿杀行动,实为不易!也是造化!自古以来生死存亡,富贵祸福自有天定。我们谁也不是神仙,好些事谁一时也看不准,所以产生这样或那样的看法都是正常的。死守孤城虽为兵家大忌,但幸有东门可通。”他斟满一杯酒高高举起,“请大家举起酒杯!”大家都起身举起酒杯,他便大声说:“我祝大家同心协力,逢凶化吉!能守则守,不能守则顺利脱离险境,干杯!”韩廷献端起酒杯大声说:“我祝大家团结一致战胜强敌干杯!”杜建才也端起酒杯说:“我祝今天仲元公的义军和当年闯王的义军一样,能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干杯!”
仲元和诸位首领商量以后,大声说:“我们感谢父老乡亲们的热情款待,今天我们的酒宴到此结束。因为官军即将来犯,我们要抓紧时间修筑工事,加强城防。”杜建才等老人听见后都随即离去,仲元便将整个防御工作做了精心安排:快枪队和飞石队六十多人,由秉善、庚元率领,战时分配在各个关卡,若情况紧急立即撤入城内。老乡反映还有前朝留下的四门土大炮,而且炸药也有现成的,仲元吩咐东西二门各安放两门,守卫工作由廷献、元顺负责。一切备战如存粮贮水,疏散群众,加固城防,修筑工事,完备药械等等,一一安排妥当,人们便拱手告别。只留下仲元和三刚二人。
仲元说:“六弟呀,你现在赶紧回家去,离开这生死之地!”三刚说:“那你们怎么办?”仲元说:“我们五人是官府通缉捉拿的要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能躲到哪里去呢?本来钻山打游击是明智的选择,但他们不想离开故乡热土,固执己见,那就只有固守了。”“但如果守不住怎么办?”三刚问。“那时候再拼全力开东门出走!”“如果出不去怎么办?”三刚又问。“那就只有与官军决一死战!”三刚长长叹口气说:“大哥呀,看来这场死战是不可避免的了!老人说,暗修城堡明打洞。他们仍然沿用前朝防御小股土匪的那种办法,来对付如今武器装备先进的官军是注定要吃亏的!我们的意见曲高和寡,他们是接受不了的。”仲元说:“没有办法,那就只有听天由命吧!可是六弟你得马上离开这里,这里没有你的事。”三刚流着泪说:“大哥对小弟的关照无以复加,使小弟何以报答?”仲元说:“六弟话也不能这么说,你不避艰险为南乡、北乡传送消息,这就是最大的报答!官府发出通缉令至今我们还能活着,这就是你和志顺的功劳!还要什么报答呢?这次围城交农抗新税运动,击打在官府的最痛处,造成陇东地区十多个县政局动荡,全省各级衙门惶恐不安。但他们不从苛政赋税、官逼民反方面去考虑去反省,却完全将问题扣在我们头上,并不惜三番两次地动用全道全省的兵力,急欲杀之而后快,妄想杀一儆百稳定局面,其实弊政不革,贫苦人民的反抗永远也不会停止。这次东乡没有自组民团,官府的缉拿名单上没有你邵三刚,你是唯一能保存下来的起义军领导骨干。现在这里将要发生的一切,你我都无法改变,因此你赶快离开!看来这场斗争没有个完,而且以后的斗争形势更艰巨,道路更漫长。”他亲昵地拍打着邵三刚的肩膀说,“看来将来的这副重担子就要由你来挑了!”三刚听到后泪水潸然而下,更觉得任重道远,心情非常沉重。两人出了窑洞边走边说,仲元要三刚今后和革命党联系,并利用东乡、北乡的红枪组织,开展反袁反复辟运动,继续和官府斗争。
三刚抱拳道:“大哥对小弟有再造之恩,无以为报,所托之事,敢不尽心竭力!”
此时马已牵到,三刚飞身上马,挥泪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