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
石丫口。阿文新家。日。
阿舒说：“你明天去街上，还是把电视买回来吧。记得带着电压调节器。阿香他们老去人家看，人家也烦。”
阿文说：“万一这四百块钱买不了呢！”
阿舒说：“不会买不了。李文科家前几天买的四百都没到。”
电视买回来了。
却收不到信号，开着一直沙沙地响，满屏幕的雪花。
阿文举着竹竿上自制的接受天线到处找信号。
阿香抬了猪食锅，又准备做饭。
阿洛抱着刘更友送他的收音机躲在被窝里听。
******的歌。
听着听着，阿洛在心里想：“会不会有那么一天，能见到******！然后找她签个名，同学们岂不羡慕死，要是再能合个影～～～～”
收到电视信号之后。
阿文大声地喊道：“有了，有了。”
阿舒笑着说：“有了几个月了？”
电视让这个家庭有了一丝温暖。
阿文一会儿就消失了。
原来，阿文跑去陈学达家了，“晚上，来我家看电视吧。”
陈学达说：“买了？”
阿文说：“嗯。买了。”
李从军说：“看来什么改革开放还是有用的，唉，只是，啥时候，我家才买得起哟”
阿文说：“都会有的。”
2
清晨，天地间一片雾蒙蒙，偶有泛黄的车灯从阿香旁边驶过。
清秀淳朴的阿香，早已亭亭玉立，可现在，她却一脸迷茫和恐惧靠着一个大大的牛仔行李包，里面有阿妈连夜敢做的小麦饼和鸡蛋，那是她可能接下来三四天里的干粮。
一会儿，一辆大巴车在阿香旁边停下，车头上写着此行的目的地是：深圳。
阿香用尽所有的力气将行李搬上了大巴车，司机一直喊她：“行李放车下面行的李箱里。”
阿香怎么也要把行李包靠在自己座位边，她心里是这样想的：一是安全，二想吃东西的时候方便。
阿香很害怕晕车，却每次都晕，山路十八弯，每一弯都几乎令她把五脏六腑都吐了出来。
车刚出了小镇，阿香赶紧拿出自己带的塑料袋子，不顾形象地狂吐。
再怎么吐，阿香也只是看看自己带的水而不敢喝，因为怕喝了要上厕所司机不停车。
阿香睡了几次，腰酸背痛，感觉比家里背土豆还累。
旁边好像经常出门的中年妇女告诉她：“经常坐几次就习惯了。”
在一个不知道地名的县城入城口，大巴车停在一家餐馆门口。
司机说：“休息半个小时，要吃饭的吃饭，要上厕所的上好厕所。”
阿香赶紧翻出油炸饼和自己带的一大瓶水狼吞虎咽。
吃完之后抹抹嘴去厕所里蹲了十多分钟，又回到车上等着吃饭的人吃完一起出发。
中年妇女说：“小姑娘，下次停车休息的时候要下去多活动活动，不然坐几天车下来，身体受不了。”
阿香呵呵地笑着：“我怕车丢下我跑了。”
阿香梦境：自己到深圳之后，怎么也找不到工作，流落街头要饭，还被人追着打！打着打着又变成了阿妈的声音“叫你不听话，叫你不听话”！
随后，阿香醒来，习惯性地看了看自己行李，又看了看窗外，一望无际的水稻，遍野的金黄。
一路上，在车上，阿香想了很多，外面再苦自己也一定要扛下来。
3
深圳。客车站。日。
一出车站，到处是招工、喊住宿的人，阿香不敢相信，因为听说外面到处都是骗子，她只是埋着头一直往前走，走出了那些人的包围圈。
阿香被眼前的大城市迷惑了，晕眩了，她不知道该往哪儿走，捏着手里仅有的一个老乡的电话号码，她其实并不知道人家理不理她，但是总要试一试，因为那是她唯一信得过的人了，在这个陌生的大城市。老乡叫三凤。
走了几百米，阿香找了一个杂货铺借了公用电话打过去，对方不厌烦地问道：“谁啊？”
阿香小声气气地说：“三凤姐，我是阿香。”
对方：“噢。你到了？”
阿香：“嗯。刚到。”
对方：“你今天住哪儿？”
阿香：“……还……不知道……”
对方：“这个……”
阿香：“实在不行，我只能在车站里将就一晚了，明天再请你带我去找工作，可以吗？三凤姐。”
对方：“你在原地待着。哪儿也不要去。我马上过来。”
阿香：“嗯嗯嗯嗯。”
杂货铺老板听不懂阿香说的话，但一眼就看出这女孩是第一次出门，出于好心，他送了阿香一份登有很多招工广告的报纸。
等啊等啊，眼看着路灯些都开始亮了，阿香有些着急了。
又打了电话过去，因为是座机，已经没有人接了，电话的声音：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阿香心想，只能听天由命了，实在不行，也只有在车站候车室里度过这到深圳的第一夜了。
阿香正在看报纸，一只手狠狠地拍了她一下，她一回头，是三凤，时尚阳光，另外还有一男一女。
三凤：“等久了吧，阿香。刚我们在那边找了半天，找不到才找过来的，还好还好，你还没被人拐跑。”
阿香眼里充满眼泪：“三凤姐..。”
三凤：“我妈都给我说了，让我多照顾你，你就跟我混吧！”
四人穿过几个人行天桥、地下通道，最后在一广场旁上了公交车，摇摇晃晃离繁华的市区好像越来越远，天也越来越黑。
在一家玩具厂门口下了车，又穿过两条巷子，来到一条小吃街。
三凤时刻回头叮嘱：“跟上跟上。”
阿香屁颠屁颠地大包小包七上八下地跟着，一点不敢马虎。
进了一家重庆火锅店，三凤喊：“老板，四个人的辣鸡火锅。”
光头老板应道：“好嘞。”
一坐下，三凤说：“待会儿吃完饭，我带你去我宿舍好好睡一觉，休息两天再想找工作的事，工作多的是，只要你不怕吃苦受累。对了，还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赵成旭，模具厂的，四川人，这是牛桂兰，也四川的，和我一个厂一个宿舍。”
阿香傻乎乎的看着他们，不知道说什么。
三凤又向那两个人介绍阿香：“这是我老家的彝族小妹妹，阿香。”
阿香的心里暖乎乎的，因为三凤姐没有不管她。
深圳上空，一派繁华景象，淡出。
4
贵阳。某大学新生报道日。
稚气未脱的打扮“老土”的阿洛手里拎着一个书包，书包里几件换洗的衣物被揉作一团，招生办的老师正等着阿洛拿钱。后面排队的同学不赖烦地催着。
“干嘛啊，倒是快点啊，这么热的天！”
“是啊，快点。”
……
阿洛一张脸涨得通红，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是办助学贷款的。”
老师不耐烦地说：“早说啊。走旁边巷巷里进去找绿色通道。别耽误其它同学时间。”
空中俯视学校，定格在不算宽敞的操场上。
无助无辜的阿洛抬着头，想：“手续都齐全的，为什么不给办理？”
他回忆起绿色通道老师说话的情景“今天我们很忙，助学贷款的要等其它学生全部报名了之后才能报。”
阿洛回想起自己翻山越岭找人签字盖章的情景，又是乡镇，又是村，今天没人，明天空，不禁有一些悲哀。
周围是来来往往匆忙的同学和大包小包跟前赶后的家长。
这是阿洛的大学。或者严格意义的讲，是他离家出走的计划。
一个月前。
高考的那些岁月，唯一让阿洛有点印象的，是彝族这个名称给他的高考成绩上加了分。
当查阅高考分数时，在分数栏后面看到“加20分”。
阿洛笑了笑，回头对黎明说：“以后你也找个少数民族媳妇，你儿子也可以加分了。”
黎明斜着眼：“那你再找个少数民族媳妇，会不会给你加双倍的分哦。”
高三之后新来的同学赵刚年纪小小，胡子比黎明还多，人称“赵胡”，他说：“据说高考前，好多人去想办法改民族成分噢，据说只要县里民宗部门同意就可以了。”
说到这里，“赵胡”和黎明满是惆怅，为什么自己的父母都没想到去找找人呢，此刻，他们真的很想很想成为平时有点看不惯看不懂的“少数民族”。
高考之后，阿洛回到家基本就只做两件事吃饭和睡觉，即便母亲在门外破口大骂，他仍我行我素，心里说：“反正马上就要解放了。”
高考之前。
阿洛去过一次外婆家，果真那里的路修好了，但是到处挖得乱七八糟，挖掘机来回穿梭，灰尘满天。
外婆家的白墙上用红漆写着大大的“拆”字。
据说好多个大企业要进驻归则村，许多房屋许多土地都被征用了。
外婆说：“老人们自然是不同意的。可是经过在外打工的儿女的劝说、威胁，已经开始陆续的签字了。”
阿洛问：“威胁？”
外婆说：“对啊。比如安朝文家，他儿媳妇就直接给他下最后通牒，不同意，以后他们就再也不回来，让安老者和老伴没人送终。都是造孽啊！”
阿洛说：“那外婆你们是怎样想的呢？”
外婆说：“能怎么想，只能撑一天算一天。哪天撑不住了，就随他怎么弄吧。”
说着，外婆流了泪。
阿洛家的小镇也正风风火火地进行着各种建设，各种外地人纷纷入住进来。
有人为此欢欣鼓舞，“总算等来了这一天，这就是发展，这就是进步啊！我们的好日子终于到了。”
有人心烦意乱，“我那童年里的家乡，回不去了。”
阿洛走后。
阿文阿舒在村子里一天祥林嫂似的逢人就说：“我家阿洛在到贵阳读大学去了！”“我家阿洛在到贵阳读大学去了！”
听多了的村民们只是笑笑回应一下，又各自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而阿洛去之前根本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学校，他只是想离家出走，而且还专门选了只读两年的一个冷门专业，他梦想着乘着北上的列车，去看他在收音机电视机里看到的那些被各种关爱拥抱着的明星，他甚至做梦自己也成了明星，没有人冷落他，没有人敢瞧不起他。
5
阿洛大学宿舍。八人间里住了5个人。
每个人在整理自己的东西，收拾床铺、打扫卫生等。
来自5个不同地方的小伙以他们的宿舍编号自称“316五贤”，琴棋书画样样涉足的维专门题了字贴在门上。五人中，阿洛是彝族，永生是侗族，其余汉族。
永生带了大大的行李包，里面有侗族的衣服，腰带，头饰布，还有他们侗族大歌的光碟。看着这些，阿洛有些失落，自己一无所有。
6
大学校园里，阿洛正朝澡堂去。
30多岁还未婚的阿洛的班主任梁道远远地喊道：“阿洛，看这边，来一下。”
阿洛故意没看见。
梁道说：“别装了。过来，聊聊。”
阿洛打趣道：“呵呵。老大你挺会选的嘛，这里不错，能监视上厕所的女学生。“
梁道抽了根烟递给阿洛，阿洛摇了摇头。
梁道说:“这可不是15块钱一包的那种嘞，你们师兄送的，那小子上学期得罪了老师搞两科挂起。”
阿洛说:“150块钱的我也不会抽啊，好学生从不抽烟。“
梁道伸手想抽阿洛，但扬起的手还是又放下了。
梁道说:“你这个人呢，除了有点自以为是，也挺好。知道吗?之前我一直搞不懂，这么一个自命清高的人怎么还能让一大堆人无怨无悔的呵护呢?我猜测过你可能会被大家遗弃或者挤兑，因为你自命清高，后来我又以为你会像维，只是在一段时间里，只不过他靠的是圆滑，而你可能只是有点才华，一段时间后，才华也好，圆滑也好，大家都会产生审美疲劳。然而，他们却爱你如故。这不仅让我纳闷，也让我嫉妒!我原本早想找个机会给你说让你改改你的脾气，后来却不知道该让你改成什么样子，什么才好什么是坏，想想就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当然，每个特点都可能有相对好的一面，同时有不好的一面，关键是我们好的多一些还是不好的多一些，但也没个标准。阿洛，知道我的意思吗?“
阿洛说:“哎，老大你真是煞费苦心呐，不过你是不是之前有写过草稿来背的哦，一套一套的!“
梁道又想抽阿洛，又收回去了。
阿洛说:“是是是。我们要看别人好的地方。不要总看到别人不好的那一点。再说了，也应该尊师重道嘛。我会给他一个面子，向他赔个不是。小人不记大人过嘛!“
梁道做出一副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说:“阿洛，我也爱上你了!“
吓得阿洛至少后退了5步:“恶心..。“
离开之后，阿洛心想：“好吧，给老大一个面子，不和那小气巴拉爱告状的植物学老师一般见识，反正再过一年，我就毕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