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陆游《钗头凤》
唐琬(南宋,生卒年不详):字惠仙,少有才名,温婉聪颖。
嫁与陆游为妻,然三年未有所出,且夫妻太过恩爱为陆母所嫌。被陆母下令写下的一纸休书所驱逐。然夫妻情谊深厚,陆游将唐琬藏于外室,然为陆母所识破,终究云散高唐。
陆母为陆游另聘王氏,唐家将唐琬嫁与宗室子弟赵士程。后两人于沈园重逢,悲辛交集之际,陆游写下《钗头凤》一词,伤痛离去。唐琬见过该词,唤起心中伤痛,遂郁郁而终。
与《孔雀东南飞》相似的爱情悲剧,唐琬爱得太深重,是为情深不寿。
沈园相逢今非昨
这年礼部会试失利,他回到家乡,江南烟雨,风景如昔,只可惜人事非昨。才名无用,爱人不在身边,这半城的风景,看来倍感凄凉。
为了排遣心中抑郁,陆游四处闲游,希望借由这青山绿水,或与才子名士一道博弈为乐,或与旷达之士畅饮谈欢;或与隐逸禅师品读佛学经典,最终纾解一腔报国无门的愤慨。
鸢****长,桃红柳绿,信步来到禹迹寺的沈园散心。沈园布局典雅,院内是繁花弄影,幽泉叮咚,曲径通幽,不愧是个游春赏花的好去处。
沈园
清风拂面,漫步长廊,山穷水复转角处,迎面走来一位纤纤女子。四目相对,不禁双双愣神。
正是江南好风光,这天,夫君说:“天气明朗,出去走走散心吧。”她没有反对,只是如寻常的贤良妻子一般随他出了门。
这么多年,没想到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重逢。两两相望的眼神中,欣喜、思念、悲伤、无奈??万般思绪,都隐藏在这对望之中。
“你好吗?”这样简简单单三个字,却如同大石,堵在两人心口,说不出来。心中的伤痛像石粒投入湖泊,激荡起圈圈苦涩的回忆。
不是没有想过会再度重逢,只是当时太过天真,以为分别便是再会。只要相爱,总会有重新厮守在一起的那一天。
即便是从此以后彼此的生命线如两道平行线,但随着时间的流逝,终究会有相交的那一天。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1)活着总会有相聚相守的时候,不是吗?
只可惜,轮回辗转,他已是使君自有妇,她也是罗敷自有夫,前尘旧事,恍若一梦。
她旁边的便是她的丈夫赵士程吧,洒脱从容,对她一脸关切,想来对她是极好的。
他一个人,还是宛若少年时那般明朗镇定,然而眉宇间却多了些许落寞和沧桑,听得他会试的结果不好,此番打击对他甚大吧。
如果可以回去该有多好。不管是青梅绕竹马的言笑晏晏,还是新婚燕尔的如鱼得水。记忆就像繁花织就的一匹锦缎,华丽得让人不愿忘记。
还是那么贪恋他的目光,四目相接不忍离开。时间仿佛在此刻凝结,所有的记忆仿佛是电影片段般在脑海中一一闪过,又仿佛是有人用刀在心中划开那好像已经结痂的伤口,每一分撕裂,都是锥心刺骨的疼痛。
可是,这些必须忘记啊。转头对赵士程浅笑:“这是妾身的表哥陆游,多年未见,不如备些薄酒以表心意?”
赵士程望着她,点头答好。心中不是不明白,这便是妻子之前的丈夫,也是她这么多年不能开心的缘由。刚刚她的笑意中,有太多伤感,太多悲凉,如何能再见她这般憔悴下去。
这边陆游也回过了神,愣愣地接过唐琬奉上的食盘,将其中的黄縢酒一饮而尽。
钗头凤断前尘了
不是没想过就这样带着她远走高飞,然而天地之大,可以躲到哪里去呢?本以为建功立业,可以重新和她相知相伴,谁知,在临安参加“锁厅试”之时,明明靠自己的才情和博学赢得了考官陆阜的赏识,被荐为魁首。然而倒霉的是,同科应试获取第二名的恰好是当朝宰相秦桧的孙子秦埙。秦相深感脸上无光,于是在第二年春天的礼部会试时,硬是借故将自己的试卷剔除。
如斯落魄,还有什么理由可以带她离开,还有什么资格说可以给她幸福?今生今世,恐怕只能魂梦相依作为牵系了。
拿起那碗黄縢酒,昔日的甘醇,如今都成了满喉的苦涩,心中的酸涩更是不堪诉说。
黄縢酒,如何不是忘情水呢?忘了这前尘旧爱,一切重新开始。
今夕何夕,连句“各自珍重”都道不出口。望着她离去的身影,心中满是黯然。
放下空掉的酒杯,忍住心头的伤痛,提笔在墙上写下一首《钗头凤》:
红酥手,黄縢酒,
满园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
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就这样离开吧,即使是万般贪恋她递过来的酒杯的温度,万般留恋她流转的眼眸,可是,还能怎样呢?
心中若被掏空的棉絮,晃晃悠悠,酒不醉人人自醉,出沈园,步履不禁有些趔趄。
转朱阁,游长廊,廊间的风铃奏出悦耳的音乐。风铃的轻音唤不回她的失神,本来好不容易鼓起的兴致却因刚才的意外重逢而变得悲欣交集。
离开吧,刚才发生的事都不过是一场幻梦。携着赵士程的手,准备出园。然而,转头看见那一面写满了悲伤之词的墙壁。
心中不禁再次涌起一股悲伤,终究,还是回不去了。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如今一别,未知何年何月再相逢?
还记得当初两人学张敞画眉,自己娇嗔说要他帮自己一辈子画眉;还记得当初四处游园,说是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还记得看别家小儿牙牙学语,两人互相逗弄说以后要生一双儿女,天天守着他们幸福到老。
强压着心中无限的悲痛,提笔和道:
世情薄,人情恶,
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
欲笺心事,独语斜阑。
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
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
怕人寻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2)
眼睁睁看他消失在自己眼前,心中千言万语道不得。还记得当初的山盟海誓,还记得当初的携手言欢,还记得当初深情凝眸。
而如今,仿佛一切都已是过往,彻底画上了句号。往昔的日子里常常觉得分别的日子只是一场梦境,唯有午夜梦醒之时枕边的泪痕才会将自己唤回现实。
冷冷的黑夜中,一个人孤单醒来,未知这茫茫夜色中有谁可以给予安慰。或许是当初的誓言太过完美,才会留下这样刻骨铭心的相思。
柳色如烟絮如雪,春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明明是喜人的春意,到了自己眼中,却仿佛是碧云天,黄叶地,满地黄花堆积的肃杀。
竟是这般决绝无奈,连个离开的背影都不肯留下。
无计留君住,终究是连执手相看泪眼的机会都不曾有。
那黄縢酒,对你我来说,都是忘情水吧。你且喝下,然后笔墨天下,成就你的梦想,忘了这段情意;我也可以安心随了赵士程——这个极好极好的人,然后彼此相忘于江湖,安稳一生罢了。
青梅竹马忆不得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3)
唐琬,字惠仙,自小生得温婉秀气,善解人意。
虽然适逢金人南侵,兵荒马乱,然而这逃奔生涯中,唐琬陆游两家交往密切。眼看着两家孩子情投意合,家长们也乐得欢喜,都认为这是璧人一双,等到适婚年纪,陆家便用彩礼信物和唐家亲上加亲,结了这门婚事。(4)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5)
新婚燕尔的两人是幸福的,陆游才情洋溢,唐琬聪颖多情,花前月下,吟诗作对,伉俪和谐,真真是羡煞旁人。
童话故事的结局永远都是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可是生活在一起之后呢?
人生没有休止符,不会在最美好的时候轻易按下中止键。
或许每个人的幸福都是有定额的,如果透支得太多,美梦醒来的时间就会很短。
莎翁说:“爱和炭相同,烧起来,得设法叫它冷却。让它任意着,那就要把一颗心烧焦。”
太过相爱,太过在意彼此,舍不得片刻的分离。
不知今夕何夕,恨浮生太短,欢愉太少,仿佛每天的快乐都还不够似的,花间品茗,月下赏花,池旁对弈,对着他的每一秒仿佛都看不够,他的笑意,他的眸子,他的话语,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便是如此吧。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6)
此生何其幸运,可以和相爱的人相伴一生。寻寻觅觅,寻寻觅觅,谁会恰好在生命中那个点不紧不慢地正巧遇上了呢?
君子如玉,如琢如磨。我希望,心中的良人会带着我们爱情的信物来到我身边,然后此生爱如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
可惜,终究只是猜中开头,却未曾料到结局。
没多久,便开始被婆婆责备说是耽误了陆郎的前程。
陆郎倒是不以为然,只是行为如昨。而那科举功课,功名利禄,早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其实,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呢?婆婆嫌弃自己,一方面是因为怕自己耽误了陆郎的前途,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过门这么久了,肚子却未见得一点反应。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无所出自然是婆婆所不能接受的,哪管自己是不是她的外甥女。
本以为这样的情况只要等到陆郎高中,自己生下一个儿子便能解决。然而,此时的相公只是荫补登仕郎,进了入仕为官的第一步,接下来还要继续参加临安的“锁厅试”以及礼部会试;而自己依旧是连半个儿女也未曾诞下。
眼看着跟婆婆的关系越发紧张起来,仿佛暂无转圜的余地。
婆婆梦见秦观而生下相公,便为相公以秦观之名为字,以秦观之字为名。(7)由此可见,婆婆是个****而强硬的女人,她对相公寄予了极高的期望。
该来的终于还是躲不过。这天,婆婆听说郊外无量庵中的尼姑算卜很灵验,便兴冲冲地去庵里请她们帮忙算自己和相公的命运。
然而最后的结果居然是:“唐琬与陆游八字不合,先是予以误导,终必性命难保。”
还记得婆婆回来时,脸色惨白,看到自己就像撞见了灾星一样。见相公拉着自己的手,顿时怒气冲天,一把拽过相公,强令他写下休书,否则就要和自己同归于尽。
孔雀鸣鸣东南飞
这么一句话,当时听来无异于晴天霹雳,惊愕的是不知所措的两个人。婆婆却仿佛是早有准备一般,将自己平日的点滴过失一一细数。
学不会端庄贤良好模样,不会嘘寒问暖应酬话,更未能诞下一男半女,这天真率性的模样在婆婆眼里婚前是天性可爱,婚后却是恣意妄为。
而心中的良人陆游,偷偷瞧他,虽是和自己一样悲痛万分,然而仿佛对母亲并未多加反驳。
早就明白在相公心中母亲是第一位的,他自小便对母亲孝顺有加。然而习惯了对他的依赖,却没料到当打击到来之时,现实中的彼此这么弱小不堪。
母命难为,陆游只得答应把唐琬送回娘家。
然而如此浓厚的情意怎么能就这样轻易分开呢?陆游便背着母亲安置别院,一有机会便去和唐琬相会,两人欢好如初。
姜还是老的辣,这对小年轻太过低估陆母,纸怎可能包得住火?震怒之后陆母强令儿子将唐琬送回娘家。同时,为了彻底断绝两人的往来,更为陆游另娶了一位恭顺老实的女人王氏为妻,而唐家无奈之下也将唐琬嫁给了赵士程。
此后在母亲的监督之下,陆游只能埋头苦读,沉浸在书海经学世界中,苦读三年,只身离开家乡山阴,去往临安参加“锁厅试”。两人之间便彻底断绝了往来,情思万缕,却被无情斩断。
不是没想过像那刘兰芝焦仲卿一般举身赴清池,自挂东南枝。只是,舍不得身边的亲人。纵是被硬生生拆散,心中有怨,有悲,然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又怎敢轻易悔弃?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
髧彼两髦,实维我仪。
之死矢靡它。
母也天只!不谅人只!(8)
就这样分别吧,将所有感情都隐藏起来,为他人活下去。不想用生命去逼迫他验证爱情的决绝和唯一,因为太过了解他的理想,太过明白他的才情,既然不能相伴到老,那么就好好活下去吧。
就这样,嫁给了赵士程。赵家门庭显赫,是皇家后裔,而赵士程又是极为宽厚之人,对自己有着充分的理解和宽慰。
这些年,他对自己的好一点一点不是没有看见,不是故意装作淡漠,只是有的时候人的心若装载了一个人,便容纳不下另一个人了。如若早逢着的人是赵士程,那么一切都会不同吧。
金庸在《白马啸西风》中写道:“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
感情的事往往便是如此,谁能说的出最佳方案呢?
都说时间是治疗一切伤痕的最佳良药,随着时间的流逝,刻意忘怀那段甜蜜而心酸的往事,唐琬的心开始渐渐平复,对赵士程也开始从心中重新接纳。
一切本该是尘归尘,情归情,一切回归平静。只是,为何这时候他偏偏要像那投入湖中的石子,又回来激起自己心中的漪澜?
千里心牵魂梦断
沈园再会,曾经被尘封的记忆,那想念过的曾经,一幕幕层层叠叠浮现在自己眼前,叫人不能呼吸,平静不下来。
如若是在睡梦中,那么就不要再醒过来好了,梦里无数次出现的朦胧身影如今突显眼前,却反而手足无措。
心中有千言万语,却有口难言。
想问问他是否忘了,忘记了当初许下过多少次的诺言;问问他是否还记得这曾经恩爱而不能割舍的缘分;问问他这么多年未见到自己,今日一见心中是否还有心动?
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这么多年没有相伴在他的身边,没有了共同的记忆,那么这份感情还像当初一样深厚吗?梦中曾千百次呼唤,然而在心中除了徒留下莫名的牵挂还剩下什么?
为他布置饮食,准备他喜爱的点心,那些曾经熟悉的画面,如今却变得陌生起来。三月的风本该是暖暖的,但拂过自己的面庞却是如此寒冷,带走了自己身上残存的暖意。
日子本来是如水般平淡度过,而一天天没有什么特别的日子,又仿佛是在期待着今日的重逢。然而,重逢了又怎样呢?这未完的遗憾也不能继续。不能离开,自己身边有着疼爱自己的丈夫赵士程在等着自己一道回家,几年前没有决定就此携手相逃,几年后更是不可能。
他的“莫!莫!莫!”,当中的悔恨她如何不知,可是,这么些年,他又是否懂得她夜夜难眠的心情?靠着“瞒!瞒!瞒!”度过的日子也是那般痛苦。
飞鸟掠过,将自己的思绪一下子拉到好远。那记忆中最不堪的一幕又呈现在自己眼前。
记得婆婆当初破门而入大发雷霆的样子,与之相应的,是自己的惶恐,和相公瞬间苍白的脸色。
今昔对比,忽地觉得一阵眩晕加胸闷,早早拉了赵士程离开,生怕多待一会儿便会窒息。
然而,回了家,终究还是病倒了。
放不下心中的执念,那断不了的思念像一团纠结的线在心中纠缠。
转眼春去秋来,然而身上的疾病却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罢了,兴许这是唐琬一心求死的结果吧。
花开花谢,落叶纷纷,只是,什么时候又是赏花的季节呢?时光如此美好,可惜相逢相聚无来日。
桃花落,闲池阁,唐琬终究还是郁郁而终。
城上斜阳画角哀
此时的陆游已经离了家乡,唐琬早逝的消息他全然不知。虽经历了初试的挫折,但秦桧一死,他此后的仕途算是春风得意,由于文才颇受新登基的宋孝宗的称赏,故而被赐进士出身,并一直做到宝华阁侍制。
然而,在仕途中并非一直是一帆风顺,有的时候仅仅是有个官衔,却毫无实权,一腔抱负无处施展;有时候一个不小心,一句“一树梅花一放翁”便是得罪君王,遭到贬谪。
局势的动荡,仕途的颠沛流离,陆游一次次怀念和唐琬在一起的日子,那些无忧无虑安稳幸福的时光。在他留下的大量诗作中,除了有许多反映忧国忧民思想的诗词,更有表达对唐琬思念的诗词。
先是写就“沈园怀旧”诗:
其一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帐然。
其二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无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疑是惊鸿照影来。
沈园几经易主,他来去匆匆,不敢靠近,不敢期望,怕触碰到心中不能愈合的伤口。
不能相见,不忍相逢,只能将满腔的抱负都付与这收复河山的宏图大志。然而,这样充实忙碌没有丝毫闲暇是否真的可以忘记那段少年情事?
也许,只是深深藏在心中。那无尽而刻骨铭心的思念,只能流连于笔墨之间。之后他又赋有“梦游沈园”诗:
其一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
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
其二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
玉骨久沉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浪迹天涯越远,她的面庞越发淡去,然而在心中的形象和记忆却变得更加美好起来,成为心中永远不可触摸的朱砂痣。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
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陆游告老还乡后一次又一次来到沈园,85岁写下这首诗,不久便郁郁而终。横跨几十年的一段感情,便就此画上句号。
幼时读陆游的《示儿》,敬佩于这样一位爱国诗人,临终之际仍念念不忘收复祖国河山。而后读及沈园相会,伉俪离散,只剩下一片叹息。
唐琬的郁郁而终,是对感情的绝望。赵士程对她不是不好,只是有的时候曾经沧海难为水,人生晚了那么一步,也许,剩下的便步步是错。
而转过头来看另一个女人,那位隐藏在陆游和陆母之间的王氏呢?恐怕也比唐琬好不了多少。
她为陆游生下七八个孩子,然而,作为诗词作品在有宋一朝最多产的诗人,放翁的诗词中却没有一首是写给她的。那么她之于他而言,到底是什么?
或许,从一进门她便明白,穷其一生,她都无法走进眼前这个人的心。那么她所能做的,只能是生下她和他的孩子,守着孩子们寂寞到老。
感情的事永远没有绝对的对错,有的只是相逢时间的早晚而已。早一步是错,晚一步也是错,正好赶上那才是正好。
诚如《2046》的台词:“其实爱情是有时间性的,认识得太早或太晚都是不行的,如果我在另一个时间或空间认识她,这个结局也许会不一样。”
像王氏,从来未曾打算介入那相爱的两个人中间,然而命运作弄,她却要夜夜守着他所厌弃的闺房,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归来。
她和他相伴到老,但他终生念念不忘的还是那沈园红酥手。
谁也不是胜者,谁也不能轻易给谁天荒地老,如是而已。
注释:
(1)出自宋秦观《鹊桥仙》。
(2)唐琬所和的《钗头凤》已佚,这首《钗头凤》怀疑是后人根据片段补全的。
(3)出自李白《长干行》。
(4)关于陆游唐琬是否是表兄妹关系,尚有疑问。根据刘克庄《后村诗话》,现比较倾向于认为陆游的姨母瀛国夫人唐氏乃吴越王钱俶的后人钱忱的嫡妻、宋仁宗第十女秦鲁国大长公主的儿媳,而陆游原配夫人唐氏的后夫赵士程乃秦鲁国大长公主的侄孙,故而陆游和唐琬没有亲戚关系,反而是陆游和赵士程有亲戚关系。
(5)出自李白《长干行》。
(6)出自西汉卓文君《白头吟》。
(7)出自叶绍翁《四朝闻见录》“陆放翁”条记述陆游“名游,字当从观(平声),至今谓观(去声)。盖母氏梦秦少游而生公,故以秦名为字而字其名。或曰公慕少游者也。”不过在陆游其他友人以及亲属记载中未见此轶事,想来是叶绍翁编排的而已。
(8)出自《诗经·鄘风·柏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