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晏殊《浣溪沙》
萧皇后(隋朝,约566—648年):梁明帝萧岿之女。
她是隋唐传奇中经历最特别的一位皇后,中国历史上唯一被六个皇帝疯抢半个世纪的女人。
13岁时因占卜嫁给当时尚为晋王的隋炀帝为妃,历经杨广、宇文化及、窦建德、突厥处罗可汗、颉利可汗和李世民等数位君王。从萝莉、熟女到半老徐娘,她的魅力从未打折。
江山依旧人事非
永安宫上,万籁寂静,龙椅上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宣政殿前是群臣侍殿,整个太极宫中洋溢着喜庆之气,大破突厥的局面令在座的每一个人倍感豪情。
铁血玫瑰般的开唐,锦绣簇拥的皇宫,让人不知不觉沉醉。在众人的注视下,一名女子缓缓行来。
莲步轻移,金丝缀珠绣履轻轻地踩在莲花纹地砖上。十二瓣莲花纹,外区四角为葡萄蔓枝叶,最外侧边际为连珠纹盛开的花朵,卷曲的蔓叶,令人感受到自由、豪放的唐代艺术气质。
而大殿之上这名女子仿佛是一件历经岁月雕琢的瓷器,显露着时间的风霜和她当初的绝代风华。她高挽着螺髻,眉额际红描菱花形花钿,身着黄地橙红相间卷草纹半臂锦袖,下穿束胸红长裙。虽已是年逾六十之人,她身上的那种雍容华贵、淡然宁静的风度却未曾消失。相反,多年流离的生活将她打磨得越发沉寂,她的眼神中有着超脱世外的恬淡。
仿佛是杜拉斯笔下《情人》开篇的再现:
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我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很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你比年轻时还要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年轻时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容貌。
有人说,最怕将军白头,美人迟暮。然而,有一种美人,她会随着时间逐渐老去,然而岁月却赋予她人生的睿智和淡然,这种气度不是年轻时的美人所能比拟的。
就像杜拉斯晚年的小情人雅恩,爱着杜拉斯,敬着杜拉斯,不敢离去。
反观现在有的女明星,明明已是迟暮之龄,却依然拿痴作娇,惹人嘲笑。其实,随着时间的磨炼淡然老去,未必会是坏事。
有的时候,一个人的气质可以决定一切。像奥黛丽·赫本,可以优雅地老去;像杨绛,可以安然老去。生老病死,自然现象,不可抗拒,故而不妨以坦然态度来接受。
贞观四年,她再次踏上长安这片土地,马车辚辚驰过长安道,陌上花开,然而一切早已不复从前。她掀开窗帘,举目四顾,看这敞亮的长安道,繁盛如往昔。未曾想过还会回来,正如当初未曾想过会离开,她慨叹道:“江山依旧,人事已非。”
想当年和杨广新婚燕尔,恩爱非常,真真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只可惜后来半生颠沛流离,所有的富贵荣华,不过都是过眼烟云而已。
落叶归根。这里是自己的伤心地,也是自己生长过的地方。故而,她抬头望那龙椅上的君王,不是没有过感激的。
额头宽广,剑眉有力,相貌标致,气派雍容,看他指派大将李靖大败突厥大军,听四海歌颂他,想来是个明君。也许,从今而起,像自己当初那样颠沛流离之人便会减少了吧。民间传说的玄武门之变,帝王之家,从来都是血腥与阴谋,当初杨广弑父夺位不也是如此吗?只是,如若明君当道,终究还是百姓之福。
太宗看着这位前朝皇后萧氏,心中感叹李靖给了自己多好一个控制舆论导向的机会。趁着这老太太行礼之际,急忙让她起身,此后将她锦衣玉食侍奉在宫中。
这位萧皇后在唐宫中平静度过了十七年的岁月,于贞观二十一年逝世。而李世民更是把戏做足全套,完全按照皇后礼仪将萧皇后葬在杨广之陵,谥愍皇后。
有人夫婿擅侯王
萧氏本是金枝玉叶,她的父亲原是南北朝末期的西梁孝明帝萧岿。想当初她出生之际,那位著名的占卜师袁天罡便对这小女婴的相貌惊奇不已,遂推算了一番她的生辰八字,最后得出了八字定论:“母仪天下,命带桃花。”萧岿对此是大为讶异。
母仪天下,自己的女儿身为公主,难道要与南北朝其他国家君主联姻,成为一代桃花?既然是母仪天下,那又何来桃花之说?
其实这个段子不过和后来上官婉儿出生之前,其母梦到天神赐一杆秤杆,说是可以用来称量天下一样,暗示了人物后来的命运。这不过是后人颠倒了因果人云亦云而已,历史留名之人,必然有异于常人之处,怎能事事都与寻常人一模一样?
萧公主出生于二月,而当地的习俗认为二月出生的子女不吉利,故而萧岿便把女儿交给了他的堂弟萧岌收养。真不知道是萧公主命硬还是运气不好,没过多久,她的养父萧岌便去世,而她的舅父不得不收养了自己的这个外甥女。然而舅父家甚为贫穷,有的事情还需要萧氏亲自去做,童年自然是比不上她那些金枝玉叶的姐姐们。然而也正是这样的环境,让她从小便见惯了人情冷漠,也学会了诗词歌赋、针黹女工,足见其不凡。
另一方面,她的父亲萧岿还安然地当着他的皇帝。然而,表面上看起来,仿佛萧岿是西梁皇帝,但这个皇帝在疆域上并不见得有多少实权,虽然自称皇帝,然而在很长时间里后梁都有北朝所设置的江陵总管,名义上是用来保证兵权,以求后梁不被南朝攻击,实际上却是用来监督后梁的君主。
因为萧岿的父亲萧察和梁元帝萧绎不和,故而在萧绎继承梁帝位后,萧察便投靠了西魏,被西魏皇帝封为梁王。这才有了上述的一幕。
公元562年,萧察驾崩,他的儿子,即萧氏的父亲萧岿即位,这便是梁孝明帝。萧岿是萧统,即文学史上赫赫有名的昭明太子之孙,骨子里也承袭了祖辈的文艺细胞,抑或者说,偏安一隅,寄人篱下,萧氏只能寄情文学,曾著《孝经》、《周易义记》、《大小乘幽微》等十四部书。
一方面,萧岿继续推行着萧察的政策,联合北周来抗击南朝陈的威胁;另一方面,和北周交好,有为臣之实。而在北周武帝宇文邕灭北齐后,萧岿更是亲自赴长安祝贺,因此深得宇文邕的信任。
然而北周这边也不大太平,公元581年,年幼的周静帝被迫将皇位“禅让”给外祖父杨坚。
此后隋文帝杨坚登基,萧岿又亲自奔赴长安祝贺,换得了杨坚的信任。杨坚非常高兴,也是为了稳定南方,便有意与萧岿联姻。
开国大典,杨坚立长子杨勇为太子,封次子杨广为晋王。故而希望能从西梁挑选一位公主作为晋王妃。这边萧岿自然是求之不得。
萧岿便急忙忙跑去占卜,可是呢,这占卜也是个运气活儿,占卜的结果是萧岿身边的女儿都不合适。突然间,萧岿脑子里灵光一闪,这乡下不还养着一个丫头嘛,赶紧接回来。
也合该是萧氏时来运转,占卜的结果竟是大吉大利,萧岿便将这个女儿嫁给了杨广,被封为晋王妃。
萧氏与杨广的婚期大致是开皇二年底或三年(583)初,虽然隋文帝向来推崇节俭,不过这次婚礼却是盛大异常,也算是给足了萧岿面子。
知书达理辅君心
婚后的萧氏甚为贤惠,书上说她“性婉顺,有智识,好学解属文,颇知占候”(1)。
她从小吃苦耐劳,知书达理,故而深得杨坚夫妇的喜爱。而她骨子里承袭的萧家的文学细胞,又让她多了一份文学积淀。
而她与杨广的结合,更是对杨广的一生产生巨大的影响。史称她“初归藩邸,有辅佐君子之心”,因此,后来隋炀帝的政治观点、文学素养、艺术审美等方面,想来也受过她的影响。
这两人结婚后,夫唱妇随,和和睦睦,羡煞旁人。
后来连唐太宗读史书时都不禁感叹隋炀帝遍览群书,文学修养甚高,想来能和他琴瑟和谐之人非寻常之人。
萧妃是个贤内助,两人应是时常在晋王府中交流;而西梁,隋将它驻扎在后梁的江陵总管撤回,使得后梁获得了自主权。杨广日后和江南地方的政治集团结合,和这场联姻不无关系,而他岳父萧岿的一些重臣在后来杨广的发展道路上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一方面,萧妃扮演着知书达理、温顺贤良的晋王妃;另一方面也配合着杨广上演一幕幕夺位之戏。
杨广的母亲独孤皇后是个终身的女权主义者,最恨男子花心,故而独孤皇后和隋文帝到杨广家的时候发现杨广家的孩子都是与萧妃所生;隋文帝崇尚节俭,最恨奢侈浪费,故而杨广每次出征归来总是送上一大堆的珠宝财物给他的大哥——太子杨勇,偏生这杨勇又是个没头脑的,笑嘻嘻地照单全收,结果惹来杨坚夫妻的恨铁不成钢;杨坚崇尚文化,憎恨享乐奢靡,到了晋王府,发现府上的仆人丫鬟都是简单朴素之人,府内丝竹乐器之类长久不用,还有积灰,不禁大为赞赏。
同时,杨广又笼络隋文帝近臣。连严肃古板的《资治通鉴》也绘声绘色地描述道:
上及后每遣左右至广所,无贵贱,广必与萧妃迎门接引,为设美馔,申以厚礼;婢仆往来者,无不称其仁孝??
因此,这妻管严杨坚在老婆独孤氏和众多大臣的非议下,废除了儿子杨勇的太子之位,改立次子杨广为太子,萧氏也成功做了太子妃。
男人有钱就变坏。这句话在杨广身上也算是半应验了。本来虽然一向宠爱自己的母亲独孤氏已经去世,但自己已是太子,而这朝廷也几乎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只要再耐心等待这病中的父亲驾崩,这皇位自然是手到擒来。
但杨广却已等不及了,他想早一点登上那个位子。
恰巧这时被他看到了父皇最为宠爱的一名妃子——风华绝代的宣华夫人。色心遂起的杨广,便试图冒犯宣华夫人。
要说这宣华夫人也不是一般的嫔妃,她原是陈宣帝的女儿。一代公主,国亡之后没入掖庭,好不容易等到独宠的独孤皇后死掉自己有了独宠的机会,然而却受到此番侮辱,自然愤而告状。
这时候隋文帝才意识到从前这个儿子所表现出的种种优良品德都可能只是做戏而已,故而急忙宣召杨广觐见。杨广并不是无谋之辈,有违人伦的事情,他既然敢做,自然准备好了后路。
杨广已对杨坚起了杀心,最终弑父即位。
而那位宣华夫人呢?有的小说记载得十分香艳,说是宣华夫人本来遇见杨广这回事就够倒霉了,结果听说皇上驾崩,太子即位,心里是忐忑不已,心想恐怕是非死也流放。结果杨广派了使者送一金盒给宣华夫人,并亲自加上签名封条。宣华夫人收到后,战战兢兢,以为是杨广送来的毒酒,不敢打开。而使者一直催促她,她才开盒子。打开一看,发现里面竟然放的是同心结,“倾合卺,醉淋漓,同心结了倍相宜”(2),这才放下心来,从此只得对杨广曲意逢迎,偷生于世。
故事颇具戏剧化,然而事实又是否如此?
同心结的桥段一看就是后世的小说家演绎的,那么前面杨广弑父夺位呢?
估计有悬念。按常理说,杨广做戏都做了那么久了,也不至于一时都忍不住,急着立刻即位。况且,杨广又不是秦始皇他爷爷安国君,做太子做了几十年,隋文帝染病在床,想来是命不久矣,照杨广那种心思,断然不会做出此等白痴之事。
再者,按照柏杨先生的说法,杨广是严重的“大头症”患者,即俗称的好大喜功者,他一方面要代理隋文帝的权力,另一方面还得防止出现内忧外患的情况,精疲力竭之余还能见到宣华夫人,然后一路尾随意图不轨?想来是不大可能。
应该说,这时候的杨广还是个善于蛰伏、长于自制、胸有宏图大志之人。
谨言慎行实可敬
然而,等到隋炀帝登基,喜好奢侈的品行便显露无疑。
别的皇帝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他倒好,一口气在西苑修了景明院、迎晖院等十六院。此外,他从应征而来的天下美女中,选出十六人,封作四品夫人,分别入住各院。另外挑选三百二十名美女学习吹弹歌舞。
成为皇帝后的杨广并没有忘记他的发妻,萧妃也自然而然从太子妃晋升为皇后,雍容华贵,也印证了袁天罡所谓的“母仪天下”之语。
对于萧氏,杨广也不能说没有真心,他特意下诏说:“朕祗承丕绪,宪章在昔,爰建长秋,用承飨荐。妃萧氏,夙禀成训,妇道克修,宜正位轩闱,式弘柔教,可立为皇后。”(3)虽说是官样文章,但其中的情意至少还是真诚的。
然而,此时的帝后二人,感情却不再如昨。纵使依然尊宠原配,杨广的心早已不在萧氏身上。而且,他对国家的建设也已不再如从前的尽心尽力,而专注于奢侈享受,起朱阁,建宫殿,像纣王一样用起了象牙筷、白玉盏。
面对杨广的这些变化,萧氏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哲保身。《隋书·后妃列传》写道:“后见帝失德,心知不可,不敢厝言。”
也许也正是这样的隐忍大度,或者说明哲保身,才让沉湎于酒色的隋炀帝对她一直十分礼敬。后来杨广每次出游,都少不了要把自己的皇后带在身边。
命犯桃花身飘零
纵使萧后再怎么贤惠,也依然改变不了隋亡的趋势。
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4)
春江花月夜,正是良辰美景,繁华如盛,然而那大运河还未竣工,天下已经大乱,太原留守李渊攻下长安;宇文化及与兄长宇文智及在扬州起兵造反,率兵进入离宫,那位感叹好头颅谁当取的杨广,临危之际却找不到他随身携带的毒药,最后窝囊地被叛臣用裤腰带给勒死。
据说是萧皇后亲自收尸,这对少年夫妻,也曾言笑晏晏,也曾相亲相爱,只可惜地位的变化,也造成了人心的变化。彼此的疏远,不再是富贵祸患所能填补。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5)
不是没有相爱过,不是没有共享荣华过,只是这人间富贵,转瞬化作云烟,而那枕边之人,死得如此悲戚。一时之间,真真是叫人想不开。
乱世桃花逐水流,烟花三月,萧氏就这样成了一名寡妇和女俘。女人,在乱世中永远都只能是充当战利品,美色亦如一件珍稀的收藏品,是一份理所当然的荣耀与大男子主义虚荣心的满足物。
萧氏虽然是平时积善行德,留余庆,可惜,她的美丽端庄,她的身份高贵,到头来都成了她悲剧的源泉。倘若她仅仅是一名普通的小宫女,或许趁着宫中****之际,可以幸而逃出宫外,获得一生自由,淡然一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可惜,这不是在演《双城记》,《隋书·宇文化及传》倒是说得非常隐晦:“化及于是入据六宫,其自奉养,一如炀帝故事。”
想来,不过是如齐宣姜跟了卫宣公,甄洛随了曹丕,宇文化及“理所当然”地“继承”了杨广的“财产”。“船载萧皇后、宫人和珠宝西归”。
如果这是结束,也许对于萧氏而言,此生只怕是心如死灰,过一天算一天吧。只可惜,这并不是最后的结束,她颠簸的命运不会因此而终结。
宇文化及率军北上,萧氏“随军至聊城”;骄横如宇文化及,还未等江山坐稳,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享乐,不怪乎招致祸端。由此来看这个所谓的短命王朝“隋”,灭亡的原因恐怕在于天下并未完全一统安定下来,而杨广又一味地奢侈淫逸,四处征伐,造成国库补给不足。
故园东望渺鸿鱼
宇文化及被李密打败后,又被王薄所杀,他的余部又被河北枭雄窦建德收编。萧氏不得不再次面对成为战利品的命运。
很难想象,她曾经以为的安稳,到了如今该是怎样一种心态。从小,算是被父母遗弃,跟着舅舅,家中虽然日子辛苦,倒还平静。等到嫁与杨广为妻,荣宠升为晋王妃,再到太子妃,最后荣登皇后宝座,不过是淡然如水的心态。
只可惜,自己没有变,和自己相伴相守的那个人却变了。从此,淡出他的世界,真真到了“相敬如宾”。然而,终究是国破家亡,云散高唐。如浮萍一样落入他人手中,而现在同样的事情又降临到了自己身上。
不过这次她遇上的是窦建德,打着“忠于大隋”的旗号,对她恭敬有加。
《旧唐书·窦建德传》里说:“建德入城,先谒隋萧皇后,与语称臣。”这样的待遇,说到底,还是因为她身上前朝皇后这一身份吧。对于窦建德而言,她有着比美色珍品更贵重的价值——一枚政治棋子。
与其说她是被窦建德解救,倒不如说她从一名女俘成为另一名女俘。在这义军营寨中,她充当着安抚义军的角色。
不过,在窦建德手上,萧氏的确是未受屈辱。
建德每平城破阵,所得资财,并散赏诸将,一无所取。又不啖肉,常食唯有菜蔬、脱粟之饭。其妻曹氏不衣纨绮,所使婢妾才十数人。至此,得宫人以千数,并有容色,应时放散。
曾有好事的小说家将霸占萧氏这样的故事安插在窦建德身上,想来是不大可能。一来未见有较让人信服的史料记载,二来,窦建德被誉为是隋唐群雄之中本来最有可能称帝建立大统的人,他的雄心壮志注定他只会将萧氏视为一枚政治棋子而不是女俘。
自古以来,江山美人,孰轻孰重,帝王世家有多少是为儿女私情所累的?
更何况窦建德的妻子曹氏始终跟随在他身边,有这么一个河东狮,想来窦建德也不至于去招惹萧氏。而萧氏这等本分淡然的女子,自也不会自荐枕席。
还有一层原因便是萧氏在窦建德身边的日子并未有多久。
安稳平静终年岁
正值中原大战之时,北方突厥人的势力也迅猛地发展起来了。之前远嫁和亲的义成公主(宗室女),听说了萧氏的事情,自然是不愿袖手旁观,便以可汗的名义“使迎后于洺州”。
二十年前,杨坚把这位义成公主嫁给了启明可汗。后来,启明可汗死了,按照胡人的风俗,继承王位者将继承先王的所有财产与女人,大名鼎鼎的王昭君也是如此。
蛮夷习俗,哪里是中原之人所能适应,故而王昭君也曾向大汉请求归宁。这义成公主义想来也是经过了一番挣扎,最终还是改嫁给了“儿子辈”的始毕可汗、处罗可汗和颉利可汗。按理说,义成公主算是杨坚的女儿,也算是萧氏的小姑子。
窦建德此时自顾不暇,因此,“不敢留,(萧后)遂入于虏庭”。这便是我们上面提到的窦建德并未侵犯萧氏的又一原因。
由此,萧氏又开始了她流亡大漠的生活:携孙杨政道、侄孙萧嗣业共赴大漠,寄居突厥长达十年。“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6)蓬草飞旋,大雁长鸣,背井离乡,颠沛流离,多好的艺术题材!
于是小说家们又开始发挥想象,觉得萧氏成了蔡文姬,在大漠嫁人、生子,和义成公主共同被纳入了处罗可汗的寝帐。
不过,我觉得既然义成公主能让可汗接走萧氏,那么应该不是存的二女共侍一夫的心思。还让她带上子嗣,不过是政治避难而已。
落叶归根,恐怕萧氏自己都没有想到还有回到长安的一天吧。“大唐贞观四年,破灭突厥,乃以礼致之,归于京师”,半生颠沛,终究还是回归故土。只是这天还是旧日的天,这景早已换了模样,这人,也已历经沧桑。
然而,就算是重新回到这里,流言蜚语依旧没有远离她,甚至给了她一个更为尴尬的身份——唐太宗李世民的妃子。
诸多的无聊小说家编故事说李世民看到这位风韵犹存的前朝皇后不过四十岁左右,多年的生活经历更为她增添了一分成熟的韵味,故而不顾身份,纳其为昭容,演绎了一场浩浩荡荡的姐弟恋。
这话真是好笑,萧氏回到长安都已是六十岁年纪鸡皮鹤发的女人了,何来风韵犹存之说?
其次,即使李世民纳了萧氏,按李世民的性格和当时唐代风气,他连弟弟李元吉的妃子都能抢占,载于史书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过,连官修史书《旧唐书》和《新唐书》都只言片语亦未提到,可见此言论之荒谬。
不过李世民对这位前朝皇后礼遇有加倒是真的。最受欢迎的便是坊间流传的一个故事,说是李世民破格举行了一场盛宴,为萧氏接风。那场豪华规格,按照贞观时代的标准来说,太过奢侈,然而李世民却笑呵呵地问萧氏:“您以为眼前的排场比隋宫如何呢?”
说实话,这个档次,压根儿不能和隋宫相比。当年夜宴,硕大的夜明珠熠熠发光,如同白昼;殿前篝火成堆,烧的是上好的檀香木,据说每晚都要烧两百车??
不过,萧氏却不动声色地答道:“陛下乃开基立业之君,怎可与亡国之君相比?”闻得此话,李世民自然是对眼前这位老妇人肃然起敬。
这事的真假恐怕也需考证一番,估摸着十之八九是假的。李世民脑子有烧坏的时候,不过时间都不长,如何可能脑门发热如此长时间去准备这样一场盛大的迎接仪式,难道长孙皇后也陪他一起疯癫?
但李世民愿意奉养这位前朝皇后倒是不假。《北史》里说:“(萧氏)归于京师,赐宅于兴道里。”一来,有助于********,安抚人心;二来,两家算得上是“亲上亲”,杨广是李世民的亲表叔,李世民的宠妃大杨妃是杨广的女儿,无论从哪个辈分排,萧氏也算长辈;其三,李世民的智囊萧瑀,是萧氏的亲弟弟,给臣子一个天大的面子,只会有益无害。
因此,萧氏算是平静地在皇宫中安享晚年。
心吐思兮胸愤盈
(贞观二十二年)庚子,隋萧后卒。诏复其位号,谥曰愍;使三品护葬,备卤簿仪卫,送至江都,与炀帝合葬。
——《资治通鉴·唐纪》
半生流离,有过辛酸,有过尊荣、悲戚、贵重。她的一生是个传奇,也是一个悲剧。
尽管杨广一生拥有过无数女子,可他有明确记载的才不过五个子女。其中,他的三个儿子中有两位系萧后所生,两个女儿中有一个系萧后所生。如果说之前是为了皇位故而只留下和萧氏所生的孩子,那么即位后其对萧氏亦是不离不弃,想来这女子在他心中还是占有一定地位的。
杨广琴棋书画样样俱全,萧氏诗书礼仪颜条条具备,他和她在一起,往昔种种,并不全是虚情假意。杨广对萧氏,某种程度上有点像高欢对李祖娥。少年夫妻恩爱多,纵使是后来或有他人介入,或有误会产生,而她与他,最初也不过是尘世间一对普通的恩爱夫妻罢了。
只可惜,万事不由人,猜得了开头,却想不到结局。诸多变故,他的非正常死亡,她的颠沛流离,曾经的感情,恐怕也已被岁月消磨殆尽,淹没于我们看不到的角落。
在错乱的历史中,萧氏的故事常常被改写,因为这位皇后的美丽,小说《说唐》和评书《隋唐演义》里说,萧皇后叫“萧美娘”,本是太子杨勇的妻子,后来被杨广霸占,还有萧美娘调戏李世民,私通李密的故事。可怜如此一女子,到头来却成了无聊文人笔下的一抹文墨香。此外,电视剧《乱世桃花》中,女主角柳絮的原型应该便是这萧氏了,可惜又是一个戏说而已。
萧皇后的一生充满磨难,阅尽千般沧桑,最后淡然走向终结,徒然让人叹息。
而她的女儿南阳公主,在《隋书·列女传》中的记载似乎也比她好不了多少。南阳公主本是杨广长女,金枝玉叶,才貌双全,后嫁于宇文化及之弟、文才出众的宇文士及。可惜由于宇文化及的叛乱,父皇的惨死,南阳公主的后半生也因隋亡而被改写。她因杀父事与宇文士及决裂时曾道:“我与君仇家。今恨不能手刃君者,但谋逆之日,察君不预知耳。”此后她在长安削发为尼。
前半生是金枝玉叶,后半生常伴青灯古佛,国破家亡,看破红尘,可是那佛门清净之地,真的能让自己前尘全忘记?
战乱对于这些女子而言,恐怕只能问一句:皎皎窗前月,何处是吾乡?
注释:
(1)出自《北史》卷十四列传第二。
(2)出自宋无名氏《鹧鸪天》。
(3)出自《隋书》。
(4)出自杨广《春江花月夜》。
(5)选自孔尚任《桃花扇·离亭宴带歇指煞》。
(6)出自唐王维《使至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