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亭水榭秋方半，凤帷寂寞无人伴。愁闷一番新，双蛾只旧颦。
起来临绣户，时有疏萤度。多谢月相怜，今宵不忍圆。
——朱淑真《菩萨蛮》
杨丽华（北周，561-609年）：其父是隋文帝杨坚，其母为独孤皇后。
嫁与北周太子宇文赟为太子妃，后宇文赟登基，顺利被封皇后。然而宇文赟荒淫无道，在位期间居然闹出“五后并立”的局面。后宇文赟让位，其子即位，即北周静帝。杨丽华为太后之一。
后其父杨坚改朝换代，逼静帝让位，创立隋朝，改封其为乐平公主。
心情压抑，终身未曾再嫁。后随其弟隋炀帝杨广巡视扬州，亡于路途中。
身边的亲人钩心斗角，争夺江山。杨丽华被当作政治棋子，一生身不由己。
沧桑巨变今才知
她独坐菱花镜前，铜镜中是一位美貌妇人，她的眼波没有生机，深不见底，看不见眼泪，也看不见笑意。
她年纪不大，还不到三十，然而从她神色来看，仿佛已是历经沧桑，见惯世事。
敛裙起身，眼前是一堆珠光宝气，耀得人睁不开眼。恍惚间，仿佛是回到了自己出嫁的那一天——也是如此，满屋的绫罗绸缎，珍珠翡翠。狻猊双瓶白瓷尊、嵌玛瑙蓝晶金项链、玉飞天佩、镶金边白玉杯？？真是奢华的大婚之礼。
父亲虽位极人臣，然而家中诸事朴素，少有见过此等盛大场面。
忽然定睛看到那灿烂珠光中的一个木盒，原是暖玉制的棋子。端过盒子，打开，纤纤玉手轻轻触摸，果然是触手生温，不愧棋中珍宝之称。只是，这玉做的棋子是否也是和人的心一样，能知冷暖无常呢？
手捧棋盒，嘴角勉强牵过一丝笑容，暗暗嘲讽：自己到头来不过也是这样一颗棋子而已。
看着桌边的另一个盒子，不用打开，她心中已知晓，那是隋朝乐平公主的金印。
这手中明明曾经是掌管周朝的凤印，现如今，她只能是前朝的皇后，当朝的公主，一切该发生的已经发生，诸事未能改变。
纵使是拼尽全力将这金印砸了粉碎又如何，往事长已矣，来者不可追。
她从柱国大将军的女儿，位极皇后，又成为太后，最后又变成公主，命运总是在跟她开玩笑，一次次将她推向不知名的境地。
多想自己为自己的人生做一次抉择，如果可以回到那个春暖花开的时节，她想继续做父亲杨坚的好女儿，嫁得一户好人家，“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和丈夫举案齐眉，为父亲分担忧愁；如果可以选择不用成为皇后，她想也不至于落得几个人共分皇后的头衔这般荒唐，她和他也不用去做一对剑拔弩张的夫妻；如果可以回到皇儿登基那一刻，她不想选择成为皇太后垂帘听政，可惜父亲却需要自己来做幌子；如果可以回到诏书颁发那一天，她想砸了公主的金印，毁了眼前的一切。
只可惜，她不能。她唯一能做的，只能是默默接受。
在父亲眼中，她不过是巩固权势的工具；宣帝宇文赟心中，她不过是他诸多女人中不太显眼的一个，只是她的身份提醒他不得太过冷落她；在幼小的儿子心中，她不过是跟外公一起篡夺这宇文家族江山的人？？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一边是养大的儿子，一边是亲生的父亲，容不得她做决定，江山早已变了颜色，她的父亲，亲手夺了她儿子的皇位。
而她，又从那个不情愿的太后变成了意料之外的公主，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是可以自己做决定的呢？
再也回不去了。恰如千年之后，上海滩那位临水照花的女子在自己的小说《半生缘》里所说的（1）。
光阴流转，一切都再不复如昨。
只是这周朝的江山，隋朝的江山，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己不过是如浮萍一般，从一个时空漂流到了另一个时空。
此后的她心中的信念全都崩塌，终身拒绝再嫁。心中放不进任何人了，或者说不知道该放进何人，更不想再一次成为政治的工具。就这样吧，平平淡淡地过完余生，与此便了结了。
小时候第一次看她的故事，对杨坚的做法十分不明白：将自己的女儿嫁给皇帝，等到皇帝驾崩亲生外孙登基之后却夺了外孙的江山，真真是吊诡且残酷。可怜他女儿白白做了政治牺牲品。
后来才发现，原来真的有句话叫“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杨坚的心里恐怕是这样想的吧。权势诱惑的不可抗拒，还有什么不可以放弃的呢？
春风得意马蹄疾（2）
承袭父亲杨忠的柱国大将军、随国公之职，杨坚的仕途可谓是混得风生水起。
一来，杨忠本是西魏和北周的军事贵族，深得北周武帝信赖，位列八柱国家之一的杨家，按照陈寅恪先生的说法“融治胡汉民族之有武力才智者”，“入则为相，出则为将，自无文武分途之事”。
南北融合，北方士族青年很早便要接受骑术和战术的训练，故而杨坚很早便在宇文泰麾下担任武职，仕途青云直上，家族的荣光与他自身的能力，为他奠定了良好的军事和政治基础。
二来，在其志得意满之时，又和北方政权非汉族权贵中权势最大的门第之一独孤氏联姻，娶了独孤伽罗为妻，得到其整个家族的政治支持。而其岳父独孤信，同样位列八柱国家之一。
故而，此刻的杨坚可以说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长安花”，说不尽的富贵荣光。
另一方面，看到杨坚手中军事、政治权力的鼎盛，周武帝便做主欲和杨坚联姻，让自己的儿子宇文赟迎娶杨坚的长女杨丽华。
娶杨丽华，可以说是杨家和宇文家综合考虑的结果，杨氏一族担心有功高震主之危，两家联姻，对保全杨家有好处。更何况，如果太子登基，长女杨丽华则有母仪天下的可能。
“皇上今日欲赐婚，让太子迎娶丽华，夫人觉得如何？”下朝后的杨坚和独孤伽罗讨论道。
“这只是主上准备压制你的办法吧，”独孤伽罗端来一杯茶奉于杨坚面前，略有些许忧虑地说，“只是这太子生来游手好闲，品行欠佳，不是明君人选，也不是好夫君人选。将我们的女儿送入太子府，恐怕是送羊入虎口吧。”
“丽儿出嫁，对我们两家都有好处，纵使是委屈了她，但是此时需得顾全大局，皇上对我已经是多有防范了。至于以后，是福是祸，都看她自己吧。终会有补偿她的时候，你这个做娘的，就多和她说说吧。”
不知是隋文帝后来为自己脸上贴金，还是确有预兆，齐王宇文宪曾对武帝宇文邕说：“普六茹坚（即杨坚）相貌非常，臣每见之，不觉自失，恐非人下，请早除之。”（3）本来宇文邕对杨坚就早存疑心，听宇文宪说后，疑心更是加重。
但是杨坚在朝中有着一定的影响力，贸然加以剪除无疑是在向群臣传达危险信号，故而宇文邕有些犹豫不定。但若不剪除杨坚，宇文邕又怕养虎为患，于是便找来钱伯下大夫来和询问。来和暗中想给自己留条后路，便谎称：“杨坚这人是可靠的，如果皇上让他做将军，带兵攻打陈国，那就没有攻不下的城防。”为杨坚避免了一场杀身之祸。
宇文邕还是放心不下，暗里又派人请星相家赵昭偷偷为杨坚看相。赵昭与杨坚友善，当着宇文邕之面佯装观察杨坚脸庞，然后毫不在意地说：“皇上，请不必多虑，杨坚的相貌极其平常，无大富大资可言，最多不过是个大将军罢了。”又使杨坚度过了一次险关。
这时，内史王轨又劝谏宇文邕说：“杨坚貌有反相。”言下之意是要及早除掉杨坚。因为宇文邕对星相家赵昭的结论相信无疑了，便不悦地说：“要是真的天命所定，那有什么办法啊？”使杨坚再次化险为夷。
故而在这样一种背景下，一场热闹喧哗中，杨丽华便嫁给了宇文赟。
帝后荣华却生嫌
随后，公元572年，武帝宇文邕立宇文赟为皇太子，立杨丽华为太子妃，此时的杨坚一家也算是过着恩宠鼎盛的生活。
宇文邕野心勃勃，灭了北齐一统北方，正势如长虹般地准备遏制突厥人的掠夺之时，却突然患病，于公元578年驾崩，于是太子宇文赟即位。
风水轮流转，皇帝到我做。本就品行不佳的宇文赟即位后，本身的毛病便被放大得更加明显。所以说，帝位正如显微镜，帝王一点小小的瑕疵便会导致整个天下的天翻地覆，可以说是牵动太平洋海啸的那只蝴蝶。楚王好细腰是如此，纣王爱好象牙筷亦是如此。
宇文赟不恤政事、荒淫无道，登基后想的便是如何吃喝玩乐。然而他生性刻薄记仇，父亲宇文邕在世时，曾恨铁不成钢，对他严加管教，并为此亲自杖责过他，颇有些贾政打宝玉的意味。
只可惜宇文赟不是贾宝玉，一棍子没出人才，倒出了个小心眼的帝王。他对宇文邕心怀不满，对他的教育更是耿耿于怀。故而在武帝驾崩之时，他不但未曾悲伤，反而是怨恨地说：“这老家伙死得太晚了！”
也不能完全就此责怪宇文赟生性凉薄，帝王家向来就是你恨我怨的，感情这回事，顶多算个累赘。
《北史》上记载，宇文赟即位之后，在武帝发丧期间，并无戚容，甚至是“通乱先帝宫人”。这罪名，比带上自己后宫嫔妃游狎作乐更加可怕。
不过历史向来就是胜利者所写，《北史》有没有经杨坚过目，结果自然是不容怀疑的。就像史书上写的玄武门之变的起因，是因为李世民向李渊打小报告说李建成、李元吉与后宫诸嫔妃有暧昧关系。这种事，过了那么多年，史书修修改改，谁知道真相如何。
不过宇文赟这种恣意享乐的情景，颇有些叛逆少年的风采。宇文邕在位时，对他管教甚严，生怕他不堪帝位。连觐见请安，都必须跟大臣一样，即使是隆冬盛夏，也依然如此，更没有休息日。宇文赟嗜酒，而武帝却严格要求东宫禁酒；如若宇文赟稍有过错便加以责罚，甚至是直接抛出威胁论：“自古以来太子被废的多少人，其余儿子难道不可以被立为太子吗？”还派东宫官员记录宇文赟的言语动作，每月禀报。
这样的行为，在宇文赟眼中恐怕早就成了“防火防盗防父皇”吧。在父亲的高压政策下，他不得不收拾起自己安于享乐的秉性，伪装成一个社会栋梁的样子。连皇位性命都差点保不住了，哪还敢考虑什么享乐的事情？
然而压制得越厉害，反弹便更是激烈。宇文赟即位后，他的各种旧习便立刻暴露出来。
武帝死后不到半年，他就大演鱼龙戏，大臣们劝谏，他不但不听，反而又令在殿前夜以继日地演，以庆贺太平。
刚过了一年，便喜新厌旧，选天下女子以充后宫。又“好自矜夸”，听不进劝谏。
他所居住的宫殿帷帐都是金玉珠宝装饰，光华炫耀，极丽穷奢。等到修建洛阳宫时，虽然还没竣工，但其规模之壮丽，已超过了汉代和魏朝。
我觉得，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与武帝曾经的严苛教育分不开的。武帝禁止他喝酒，他便酗酒于后宫，甚至是半天不出门，公卿奏请，都要靠宦官才能让他知道。武帝要求他人品上等，然而他将宫殿修建得富丽堂皇，又盲目自大，自尊自傲，无所忌惮。
即位后，杨丽华妻凭夫贵，成为皇后，在平定卢昌期叛乱后，杨坚也被授予上柱国、大司马等要职。
然而，越大的荣宠，便蕴含着越大的危险，宇文邕在世便对杨坚充满了怀疑，等到他驾崩后宇文赟登基，每每出巡，都是令杨坚留守都城。慢慢地，皇族对杨坚的猜疑与日俱增，而宣帝宇文赟也开始对杨坚起了疑心。
五后并行实荒唐
宇文赟自称天元皇帝，封杨丽华为天元皇后。但对于这个女人，想来他是没多少好感的。
一来，她是那个讨人厌的父皇硬塞给他的；二来，杨坚地位越来越贵，听说在朝中威望也逐渐增加，那么看到他的女儿心中自然更是烦闷。
宇文赟自称天元皇帝，封杨丽华为天元皇后，但后来相继立了三位皇后：天皇后朱满月、天中皇后元乐尚、天右皇后陈月仪。元氏是开府仪同大将军元晟的女儿，陈氏是大将军陈山提的女儿。
前赵刘聪是历史上册封皇后最多的皇帝。他在位九年，先后封皇后十余人，曾并立三后，即封中护军靳准的女儿靳月光为上皇后，立原贵妃刘氏为左皇后，靳月光的妹妹靳月华则为右皇后。但这份荒唐的“三后并立”纪录，保持270年后便被周宣帝宇文赟打破。
宇文赟在后宫保持四后并立的局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将杨丽华的地位降低了。因此，他等着杨坚提出异议，那么便可以用抗旨罪名名正言顺将他杀死。
然而，他太过低估了杨坚的城府。只见杨坚应诏从容上朝，神态自若，未曾流露出丝毫不满，自然也就让宇文赟无从下手。
没有了外戚这一借口，那么杨皇后本人呢？她本来就是在宇文赟面前曲意逢迎，又怎会表露出嫉妒之心？面对着早已受尽冷落的局面，杨丽华想来是深知自己如若表现出不满将会招致打入冷宫的命运，也会给宣帝拔除朝中杨家势力的借口，这一点，从她第一天进入太子府便懂得。
宇文赟外出时喜欢亲自驾驭驿马，便命四位皇后和自己并驾齐驱，走得有先后时，就加以斥责。
然而，四后并立并不是最终的结果，宇文赟的荒唐并没有这么轻易划上句号。
不久，又弄出第五位皇后尉迟繁炽。
尉迟繁炽本是宇文赟从祖堂兄、行军总管杞公宇文亮的儿媳，《北史》那么吝惜词藻都会给她冠以“有容色”的评语，可见其美貌。
她以皇族大夫妇人的身份入朝时，被宇文赟看重，赐酒将她灌醉，强行将其奸污。
这宇文亮知道后，恐惧万分，立即举兵造反。只可惜不知道是不是胆量不够，行事不够果断，最终兵败，致使自己以谋反罪伏诛。
将宇文温父子诛杀后，宇文赟便把尉迟氏召入后宫，先册封为长贵妃，不久便改封陈氏为天中大皇后，尉迟氏为天左大皇后。
设立五位皇后，自然会有人跳出来反对。这古人的逻辑还真是奇怪，皇帝后宫妃子三千，然而就只能立一位皇后，算是妻子，其他都算做妾。如果有人打破这个规矩，那么一大堆大臣便跪倒哭天喊地。
册立五位皇后时，宇文赟曾征求诸位大臣的意见，果然，辛彦之便跳出来回答说：“皇上与皇后本各为一体，只能立一个皇后，不应该立五个皇后。”
可是你不同意不代表皇帝不同意，更不代表有投机分子不同意。自然，太学博士西城郡何妥便冒出来迎合说：“古时的帝喾有四妃。虞舜有二妃，先代帝王都这样。如今的帝王为什么不可有五后呢？”
宇文赟很高兴，自然是对何妥大加赞赏，对辛彦之不满，便罢免了他的官。
相怨相恨情不再
册立五位皇后后，宇文赟下令建造五座帐篷，让五位皇后各居住一座。宇文赟还将宗庙里的祭祀用具陈列于前，亲自拿着祝版宣读“五后并立”祝文，以祭告祖先。他经常让五位皇后乘坐玄辂、夏篆、夏缦、墨车等五种车子，自己带领侍从步行跟随，或倒挂活鸡于车上，或向车上投掷瓦片，看皇后及嫔妃吓得号叫而以此取乐。
居于皇位，成天又是广选秀女，又是大修宫殿，夜夜欢歌，酒池肉林，宇文赟的日子过得是万分逍遥，估计是闲得无聊了，又开始吃金石仙丹。只可惜吃得自己神经错乱，变得喜怒无常，甚至发明了一种刑罚“天伏”，一打就是一百二十大板。
这样一来，宫中内外官员侍从无不整日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连那五位皇后有时也难免遭受此刑。
杨皇后为了维护自己贤良淑德的形象，便对宇文赟进行苦口婆心的劝说，然而宇文赟刚愎自用、异常执拗，不会听从他人劝告，甚至是对向自己提意见的人都会报以仇视的态度。
杨丽华和宇文赟的关系一直非常紧张，宇文赟甚至威胁杨丽华说，只要自己不开心，即刻杀了杨家所有人都可以。
这种环境下，杨丽华的日子越发难过。
然而，为使更多的人免受责罚，她依然坚持劝谏。故而激怒了宇文赟，反而招致了天杖。
只可惜，这两人是针尖对麦芒，杨丽华的性子偏偏是不服软，依然是不卑不亢，据理力争。
本来就是失宠的皇后，现在还让自己下不来台，宇文赟自然更是震怒不已，便下令赐杨皇后自尽。
这一来，杨家上下惊恐万分，杨丽华的母亲独孤伽罗急忙跑进皇宫冒死求情，叩头把额角都撞出血来，这才感动了宇文赟，饶过了杨丽华一命。
宇文赟是吃软不吃硬的人。由于被父亲宇文邕长期高压教育，他的心理上有很严重的自卑情结。
因此他对于臣子，连“寡人”、“朕”这种称呼都不要了，直接自称为“天”，以示权威，他住的天德殿，用五色土涂刷，和五行方位颜色相对应，他的车旗章服，都是数倍于前朝君王。宇文赟利用自己的皇帝特权，将自己的这种自卑渐渐发展到了一种病态的程度。
他听不惯有人的名字中有“高”、“大”这些字眼，令姓高的人都改名姓姜，连族内称高祖也只能是改为次长祖。官称名位，凡是说到“上”、“大”的，都改为“长”；有“天”字的，也改掉。还令天下的车都改为“轮”，没有车辙；令天下的妇人都不得施粉黛，只有宫人才可以乘坐辐车，施以粉黛。
宇文赟很喜欢对事物改名，有人用王莽乱政胡乱改名的教训来劝谏他，他反而将其人治罪。
一个自卑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自卑的人拥有了无上的权力。而宇文赟就恰恰是这种人。生活在这种人身边，杨丽华的日子必然更是艰难。
经过劝谏一事，两人的感情更加淡薄。
权势相争莫奈何
宇文赟胡闹了一年，过足了皇帝的瘾，然后突然想起，自己还没享受过太上皇的生活。当皇帝虽然不用管什么事，但是时常会有大臣跳出来指摘自己的行为。那么这位子不要了，总不会有人再来指指点点吧。更何况，自三皇五帝以来，谁见过皇室还有禅让这样一种说法？那我就来享受享受禅让是什么滋味。
因此，过足了一年皇帝瘾的宇文赟便把皇位禅让给了儿子宇文衍，准备欢欢乐乐享清福。将天元皇后杨氏立为天元大皇后，天皇后朱氏为天大皇后，天右皇后元氏为天右大皇后，天左皇后陈氏为天左大皇后，正阳宫皇后直称皇后。
只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打得虽好，但没过上几天他所梦想的好日子，一年多后便驾崩了。
宇文赟死后，宇文衍即位，即周静帝。而当初那五位皇后，便跟着都荣升为太后。
上天元上皇太后尊号为太皇太后，天元圣皇太后李氏（宇文赟母）为太帝太后，天元大皇后为皇太后，天大皇后朱氏（宇文衍生母）为帝太后。
其天中大皇后陈氏、天右大皇后元氏、天左大皇后尉迟氏并出俗为尼。尉迟氏没有尊为皇太后，估计是诸臣也不知该给予她什么尊号吧。这样的尴尬，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五位皇后，三位在其死后出家，可见当初在后宫的日子也是提心吊胆，并非心甘情愿。
杨丽华虽然在宇文赟在世时已失宠，仅仅保留这五后并立中名义上的第一而已。然而就是这样的身份，再加上其父亲杨坚的权势，剩下的两位太后中朱氏虽然是静帝亲生母亲，但是娘家并无权势，到头来自然是杨丽华在后宫中最能说得上话。
另一方面，由于周静帝仅仅是个八岁大的孩子，尚不能亲政。大臣刘昉、郑译便与诸位大臣谋议，觉得杨丽华的父亲隋国公杨坚出面主持国家政务最合适不过。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杨丽华对于父亲杨坚掌权是怀有戒心的。父亲韬光养晦这些年月，绝对不是周公之心。
当初嫁入鲁王府，属于政治联姻，她自己也是对前途有所了解的，故而能忍辱负重在宇文赟身边待那么久。
然而父亲现在出面执政，充当了整个国家的实际执行者，其实已经把皇位架空。
但如若权力不交给自己父亲，恐怕也没有别的值得信任的人了，毕竟皇上太小，还来不及做出自己的判断。故而最终北周朝中的权力还是让杨坚总揽，并进爵为隋王，封其郡为隋国。
此身为棋不自由
然而，这样的日子，杨坚也等不下去了。公元581年，杨坚逼静帝让出帝位，就这样不费一兵一卒夺了宇文家的江山，建立隋朝，称隋文帝，杨丽华对此大为不满。
在某种程度上而言，隋文帝对这个女儿是有愧疚之情的，故而在公元586年封她为乐平公主，并希望她趁着年轻，可以改嫁。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杨丽华誓死不从，决意守志终身，杨坚和独孤伽罗勉强不得，只能作罢。
而那位年幼的周静帝，书上说他逊位于杨坚后，居于别宫。隋朝皇室奉他为介国公，食邑万户，车服礼乐，一如周制；上书不称表，答表不称诏，看起来倒是待遇挺优厚的。只可惜，这个安安静静的小孩子寿命不长，隋开皇元年五月便驾崩，年方九岁。
还没等到他明白过来是名义上的外公夺了自家的江山，他便已经安安静静去了另一个世界。谥“静”恐怕是对他一生最好的概括。
然而，细看来，这小孩的死恐怕也不是那么简单。宇文赟是属于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故而壮年而亡。
而宇文邕虽不算长寿，但是常年戎马生涯，也算是活得比较健康。那么即使宇文家不是长寿一族，宇文衍也不至于就此早夭。
只怕是有人怕将来有人利用小皇帝的名义起兵谋反，或者小皇帝长大后，光复自家江山，故而斩草除根吧。
至于杨丽华，似乎跟她兄弟杨广关系不错。后隋炀帝大业五年，杨丽华陪其到甘肃张掖出巡，病死在酒西。杨广返回京城时，把她的棺木带了回来，附葬于周宣帝的定陵。
《北史》倒是说得仿佛杨丽华对于父亲篡位这件事丝毫不知情。说是当初宇文赟病重，召杨坚进宫侍奉。等到死后，是刘昉、郑译等人私造遗诏，令杨坚受遗辅政。杨丽华当初并不曾参与谋划，但考虑到皇帝太小，恐怕权势旁落，“不利于己”，得知刘昉、郑译等人的做法后，也是感到高兴，只可惜后来发觉父亲有篡位的意思，心中颇为愤愤不平，等到父亲逼静帝禅位，心中更加愤懑。
这解释也算合理，本来她跟宇文赟的夫妻感情也不见得多好，之所以之后未曾嫁人，并不是守节的表现，只是觉得一代江山误在了自己手中。
试想，如若杨坚未曾改朝换代，那么她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安心接受天下人的尊奉。而如今，她不过是被人用来改朝换代的一颗棋子，棋子受人摆布，而棋子的心有谁知？
有的时候明白被人利用之时是愤怒和悲痛，只是当利用自己之人偏偏是最为亲近之人时又当如何？或许从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然而知晓了又当如何？
生而有种种不自由，然而既然在这尘世走一遭，那么我们便不可避免地要陷入诸多羁绊中。不管是否情愿，这些斩不断的羁绊或许都成为我们生命存在的痕迹。然而，如若不能斩断这些脉络，那么我们能否可以不像杨丽华一样只是顺从这些羁绊所构建的网络呢？
注释：
（1）张爱玲小说《半生缘》中，男女主人公顾曼桢与沈士钧十年后再相逢，人世沧桑，顾曼桢对沈士钧说了一句：“士钧，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2）出自唐孟郊《登科后》。
（3）出自《隋书·帝纪第一高祖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