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首的灰衫军言语间,身后的两个随人便要将秦难他裹挟,纵然秦难自信可敌得过这三人,却也怕伤敌三人、自残满身,当下竟双手抱头、倏地蹲下身去,护着脑袋的小臂顿时就吃了两记重拳。
此时正值木仁国的太平盛世,平常百姓少见打架斗殴之事,见此情景,周遭食客惊得纷纷侧目,那动手伤人的两个灰衫军对那侧目的食客侧目报以怒视,那几位食客也便如那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一般,又作忐忑饭食状。
兹是这异动,却惊扰了楼上喝接风酒的众食客,其中一随从出得雅间,俯于过道紫木栏杆,高声吆喝,“哪个不长眼的胆敢扰了我家少爷雅兴!”
这档口,账房先生同跑堂儿送菜的小二也来在了秦难与灰衫军近前,那账房先生抄起双筷子夹住块外焦里嫩、淌着汤汁儿的烧豆腐甩向楼上那随从,但见那随从尚未闭合的双唇紧含豆腐、被烫得直嘬牙花子,引得众食客不禁作笑。
那楼上随从正欲发作,不料瞧见那账房先生将筷子重重置于桌上,却不敢再作声张,但见那账房先生对他喝斥道,“少当家的尚未发话,哪儿轮得着你吱声儿!”又又向那冲突中的四人道,“也不知几位客官因何起了争执?奈何这小店实是蔽塞得打紧,又是小本营生,经不起诸位一场打闹,却是收了手去,各自吃喝去罢!”
“钱先生,我等兄弟也是念吴老板与这福利为我乌崖谷举国上下带来福利之恩情,方未将你这店面堵个滴水不漏。”那为首的灰衫军阴沉沉对那账房先生道。
见势,秦难不堪起身,便要佯攻,打眼瞧见这从中做和事佬儿的姓钱的账房先生气场强大,却收了动粗鲁的架势。
钱先生扫视四位涉事人员,招呼立在当下的小二将酒菜置于桌上,和颜悦色与众人道,“老朽亦是也不知四位因何事起了纠葛,然今日里赶得着实不巧,否则老朽非要同诸位共饮几杯;只是今日却仍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罢。”
那为首的灰衫军正要言语,却闻二楼雅间吱呀一声,开得门来,一清脆嗓音便飘然而来,“我当是谁敢在木仁国作威作福,原来是乌孙矮子的灰狗来也!”
街市之上,响器雷动,听得卞朗愈发生出时日无多的念想来。
兹是,这本是今生头一次有这机缘参与规格如此之高的国葬,却出料想的是,下肢伤口感染的伤势如此严峻,甚而连为昔日战友扶棺的机会也给剥夺了。
庆幸的是,上次行事之时,宁怡将其是个孤儿的缘由言讲予他。由是,卞朗亦不再狐疑,于冷山国中,已算不得小姓家族的宁氏却于对待家国英雄之上却是为何如此冷淡。
“卞将军,您当吃药了。”卞朗的思绪终是为这侍奉的女眷轻柔之声所打断了。
卞朗微微愣神儿,对那女眷颔首,道,“放置那厢罢。”
“您却是快快得饮下罢,若是晾得冷了药效却尽失了;国主甚是忧心您这伤势,特遣冷山手段最为高强的御医为您开的药,昨日为您煎的药便是晾得冷了,才失了药效的……”那女眷仍是要言讲如何。
但见,卞朗捧起药盅一饮而尽,其中苦涩纵是不可爽口,仍是紧咬牙关将只剩一滴药液的瓷盅递还予她,“罢了,出得门去罢,某家兹想静上一静。”
“将军却也不必过于忧心,毕竟人死不能复生,您还是节哀顺变的好,万不可将您贵体也耽搁了。”那女眷低声嘱咐着退出门去。
卞朗按捺火气,心想,“这般人等由打哪里学来得如此聒噪?将那心神皆关注于口舌,眼力劲儿却一丁点儿亦是无有。”卞朗狠狠了眼那女眷轻轻阖上的房门,方才窗外稍稍远去的响器之声便为礼炮声所取代了。
“身在那世,却也落不得个清净,却是这活人有本事!”卞朗勉强起身,试图探过窗去瞧瞧那街市之上的人头攒动,却不料强咬着牙推开一条窗缝,一片炮灰便落在眼前,“炮灰?喜庆的炮灰?——死人的炮灰!”顺手将它从窗台抚了开去,便是这微挪身形,那伤口溃烂处的剧痛只让卞朗瞧了一眼卖命演出的吹鼓手高高涨起的腮帮子,便又重重坐在了床上。
“想在乌崖谷时,祖父也是这么一位挣死人钱的吹鼓手。乡里乡亲哪家有个白事,最为受累之人指定便是祖父。由打苦主家烧起第一柱续魂香,直到孝子贤孙往坟头拍完最后一锹安魂土,祖父摆弄的响器都不能停声。百姓言传,死者至亲须得聒噪方可寄托哀思、表述忠孝。”
“这次宁二哥走得可好,十三玉可是无有一个头磕在地上的把兄弟,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之时,也皆是未曾思量要与这另外十二个人同日升天、入地。纵然不知花上鼓花姐与孙良将军二人可愿携手终老。”
满眼哀伤泪尚未落腮,卞朗便由打瓷枕之上睁开眼来,原是南柯一梦尔,然双目却竟微微湿润。思量起亡故之事,卞朗却不敢多想,他仍年轻得狠,虽说比起柳遇来,已是长者,但于旁的弟兄姊妹及那帮于江湖中苦苦寻觅的江湖客比较起来,卞朗仍算年轻,这由愣头青熬将出来的光景确是安逸。——却是如今倒不安逸了,普天之下,甘愿收留他这多重国籍又开罪于乌崖谷的邦国却是愈发的少了。冷山朝廷那日正式通牒与大当家的恩断义绝之后,大当家的便早早就言明,为不拖累弟兄姊妹,号令宁怡前来盘点账务,予众位弟兄姊妹论称分金发放了遣散费,强令胡笑裹挟卞朗前去诡武门避祸。
“我一介农夫而已,纵有胜过书生的缚鸡之力,却使不得半点儿三脚猫的功夫,你等却是为何强要将我裹挟你这江湖也?”江孜愁眉苦脸地对常治耕道,“侠客,饶我去了可好?”
常治耕拿起酒壶摇上一摇,“兹少你却会种田,这便是足够了——酒饮得可好?”
“为何?”江孜满面讶异,“你等江湖客却连我这农夫亦不肯放过么?”
“你却观我有何等手艺?打架么?你却是未曾瞧见我与人争执?”常治耕回身观瞧百宝阁,见是无有旁的何物再去下肚,便道,“那日,常某也只是将那醉汉劝归的罢?未曾动他一根寒毛罢?然,今日想来,那日若真是交起手来,我也未必是他对手也。”
“你等扩充势力却常使此等招数么?”江孜双臂侧垂,满面无奈。
常治耕呵呵一笑,“你倒悟得错了,你以为的怕只是邀买人心,然,于弟兄姊妹之本心,只是做个互助之伙伴而已,绝非落草为寇——然,于你,了然师父所言,命中注定将与我等作为弟兄。”
“奈何我已愈而立之年,你等何以视我仍有可塑之资?却是你等之中有这异能大师可将我调教为救世英豪?”江孜仍是不解。
“定要将那名单搞得清楚,此事若是使别国知晓,我送你等回老家!”乌孙丛英恶狠狠紧盯灰衫总领洪兰,“区区小贼亦能走失,愚笨之至!却是要了我的老命了!”
“上方恕罪。”洪兰说罢,仍是沉默。
乌孙丛英手一挥,“我恕你等之罪,谁人肯恕本座我的罪?国主么?——你等若要是不能将把那贼客嘴给堵上,国主脸面怕是要丢给天下人唾唾沫了!”
洪兰仍是不语,乌孙丛英脸色愈发阴沉,“那些江湖贼客言传那十三贼子或许未足十三,抑或不止十三,你属下那些蠢材探听来的亦是不过如此!然,本座要你保证使这十三贼子彻底消失,更莫遑论将此事传与他国知晓!”
洪兰抬头称是,“属下知晓了。”
“别光是知晓,你非是那街市之上的喽啰,若此次再有闪失,你却再无需留文书予本座,随那贼子消隐了罢!”乌孙丛英背过身去,默念道,“你等皆是——本座累了,散了去罢。”
堂内众人,齐齐垂头便要出门,脚步踢踏,乌孙丛英回头训斥,“你等却不是与谁送终的,抬头做事!”
“弟兄们此番之事,冷山朝廷不会不知,那冷裕峰之所以遣大当家的与我等弟数次协同乌崖谷行事,却也是以我等代冷山朝廷与乌崖谷协作也。如今生出这般祸事来,冷裕峰那厮定然料得乌崖谷必会迁怒于冷山上下,为避免乌崖谷与冷山再生战事,冷裕峰势必会将我等列为罪首,以为代罪。纵然我等家室可免于一难,我等十三人却怕是难以保全性命了的。”陈吉满面愁容。
“怕他作甚,大不了鱼死网破,反了这昏庸朝廷也罢!”柳遇首先发作,却被戒灯拦下,“柳遇施主,何必惊慌,既是与这政客交道日久,如何行事却是不知?车到山前自有道路,况且,数载以来,秦难施主虽是秉承江湖规矩,却忘了我和尚却是谨遵佛祖教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