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里面的花,已经开了满树,树下,一袭石青色身影持枪而立。
那枪是极好的暴雨梨花錾金枪,枪身长有丈余,枪头一袭白缨,舞将起来仿佛瑞雪飞舞,梨花缤纷。
剑眉舒展,温目张扬,拦、拿、扎、点,挑、劈、拨、穿。沈砺开步如风,偷步如钉,猿臂舒展,劲透枪尖,一套“雨打梨花”舞将下来之后,头上已出了薄薄一层汗。
“师兄。”望着沈砺的背影,林帆澈心下一动,不由低低的唤出声来。
“你怎么来了?”回头看见林帆澈,沈砺微微笑道,“也不提前说一声。”
“师兄……表哥,其实沈战他要找的是你。”踟蹰良久,林帆澈低眉敛目,“你才是风环姨的孩子。”
“我知道。”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沈砺道,“不过,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我母亲与沈战之间就算是有什么关系,也只不过是利用与被利用罢了……我不知道母亲与沈战是否发生了关系,可就算是发生了关系,我也是她离开沈战之后十一个月才出生的。”
“据说,当时并不知道你的父亲是谁,只是风环姨手里一直攥住一枚玉环,一面刻着个沈字,一面则是自己的厉字。”林帆澈解释道,“所以只好给你取名叫做沈砺。”
“那是沈战的东西吧。”隔着石青色长袍摸着脖子上戴着的玉环,沈砺脸色阴晴不定,“哼,若不是这是母亲唯一的遗物,我也不会留那个魔头的东西!”
“表哥,这件事情并不是沈教主的错。”握住他放在衣襟上的手,林帆澈摇头道,“任凭是谁,也不会接受身边一直相伴的女子,却是对手派来的密探这一事实的。”
“而且风环姨,的确是爱他的……否则她就不会跳崖求死,更不会临死前,手中还一直握着沈教主给他的玉环。”
“我重伤了沈思环之后你那么生气,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吧。”眉头微微皱起,沈砺问道。
“的确就是因为这个……且不说风环姨毕竟是爱着沈战教主的。”沈砺虽然语气平淡,但是在林帆澈手中的那只手,却是一直微微颤抖着的。轻轻叹了口气,林帆澈目光柔和,“至少,思环思环,就凭着这个名字,你也不该害他。”
沈砺转过脸去没有说话,眉梢却悄然爬上一抹悲伤:“我……沈教主若是去玉壶冰找你,不要将他赶出去。”
“怎么会。”淡淡一笑,林帆澈安慰道,“你放心吧,我会替你好好待他的。”
既然大致的比试已经结束,六大势力的会谈并没谈出什么结果来,魔教又虎视眈眈企图染指中原。七日一过,参加武林大会的人陆陆续续的离开炽北马场。
“对了。”在将林帆澈送上马时,厉风行突然开口,“你大哥要我告诉你,他把你小叔林潭打发到玉壶冰去了。”
“什么?”林帆澈皱眉,“他又不是不知道林潭是什么样的人,送到我这来做什么?”
“林潭实在是闹得不可收拾。”林帆澈的大父林聪林尚书老年得子,林潭又是他唯一一个妻生子,自然是宠爱非常,便养的他骄奢淫逸挥金如土,先头林尚书在的时候还能管着点他。林尚书去了,他便愈发不可收拾起来。老夫人一心为他好,便央了林翔帮他说媒,娶了个门当户对的官家小姐回来,满心盼着他能收敛些个,却不想林潭不但没有收敛,还强拿其妻子的首饰出去花天酒地,回家对妻子也是动辄非打即骂,气得那小姐一年之后便悬梁自尽了。那家自是不肯闹上门来定要林潭偿命,林潭却躲在房间里畏畏缩缩不敢出头,整个前面都丢给林翔和老夫人去收拾。那林翔也看不过弟弟作态,自是不太肯出力。那老夫人为了林潭,一头撞了朱漆大门,吓退了那家人,自己却也丢了性命。
得知老夫人死后,林潭虽然也哭了一场,却也很快的重新投入到帝京那一群纨绔子弟之中去。没有了老夫人的帮衬,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家产也是很快就被败光。然而他从不知悔改,还继续以前尚书之子的名义横行帝京,其劣迹就连当朝圣上都有所耳闻。提起他厉风行也是一脸的鄙夷,“你大哥实在忍不住了,也请示了圣上。如果他在玉壶冰闹得实在过份,你就将他打发了吧。”
“圣上同意了?”手指漫不经心的梳理过马鬃,林帆澈深知这一“打发”里面的意思。
“嗯。”厉风行点头,“一个是因为帝京人多眼杂难以处理,另外,你哥哥也想给他一次机会……毕竟,他是你们的叔叔。”
“给他一个机会?”林帆澈冷笑,“凭什么?只是因为他是嫡子他就可以纵性肆为嘛?你别忘了老夫人是怎么死的,他的妻子又是怎么死的!”
“帆儿……”微微的叹息着,厉风行劝道,“你不要这个样子,风荷她从来没有不在乎过你,你父亲也是一样。”
“是,只不过他们更在乎凤成和凤雄。”转身甩袖,林帆澈一字一顿说的极其冷酷,“可那又如何?就是连我娘都说过——‘林帆澈,不过一无心无情之人’!”
月明星稀,鸦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客栈的房顶是碧蓝的琉璃瓦,独自一人坐在上面,林帆澈怀抱一坛花雕。
微风丝丝吹拂而过,几乎就在一眨眼间,琉璃瓦上面又多了一个人,一身大黑的衣服上绣满了粉红的桃花,衣角之处挂满了金色的铃铛。
“很久之前一直以为那些大侠们坐在房顶上抱坛畅饮实在是豪气万丈,直到今天才知道,房顶上冷风嗖嗖,这琉璃瓦还滑,根本一点都不好玩。”林帆澈的声音悠悠响起,“再加上这酒坛口大,还不如拿两个杯子上来的好。”
“我还以为你喝醉了。”轻轻的走到她身边坐下,莫涟漪抬眼看见那花雕已经去了大半坛,不由皱眉道,“你喝的太多了。”
“没关系,喝的少了我可以数星星,喝的多了我就数月亮。”淡淡一笑,林帆澈的表情竟是说不出的落寞,右手举起酒坛又是畅饮一顿,“反正都可以打发时间。”
“你一个女孩子喝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忍不住夺下酒坛,莫涟漪怒道,“快回房去,仔细在房顶上吹了风。”
“女孩?呵呵……你是不是也觉得女孩子是个累赘?”一把抓住莫涟漪前襟,林帆澈直直的对上她的眼睛,“从一开始,我娘就说我,林帆澈,你为什么就不是个女孩子呢?”
“凤成哥是嫡长子,而我是妾生……涟漪,你知不知道我娘多盼望我是个男孩子?凤成哥进入浮影无法继承家业,我父亲许诺过,无论是哪房姬妾,生下儿子的就给扶正。”林帆澈兀自笑着,连话也说的颠七倒八,“可是我让我娘失望了……不过幸好她又生了凤雄,她一直想要的都只是凤雄而已,每当我习字习武的时候她就会骂我,问我为什么不是个男孩子。”
“女孩子并没有什么不好啊。”情知自己家这左护法是醉了,莫涟漪耐心的劝道,“你看你现在不也是一般的仗剑纵马,名扬江湖?”
“名扬江湖?”冷笑一声,林帆澈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脚下一滑却直直的向下掉去,带得一片得琉璃瓦星光闪闪。
“帆!”惊叫着,莫涟漪伸手刚想要去捞,手指尚未碰到她衣襟时就见一道黑影踏风而来,猿臂轻舒,直接将林帆澈抱在了怀中:“皇甫阁主?”她皱眉。只见那黑影点了一下头之后,轻轻落地。
她也随之跳了下来,正好看见林帆澈挣扎着想从皇甫千军怀里脱身出来,却踉跄了一下几乎摔倒,“名扬江湖有什么用处?皇甫千军他眼里有田怡有樊歆,有承云有广明,可就是没有我!”
听到此话后,皇甫千军不由微微皱眉,却听得她继续问道:“你说……如果我真的是个男孩子,那么皇甫千军会不会爱上我……他会不会跟我在一起?”
莫涟漪顿时僵住,对面的皇甫千军也是一样。
“果然……真的是我生错了嘛?”不理会目瞪口呆的两人,林帆澈依旧笑着,“你说,如果当时不是以为我是个男孩子,他是不是都不会多看我一眼?”
莫涟漪望向皇甫千军,皇甫千军面无表情,沉默良久之后才说:“很多事情都是没有如果的,可若是你非要问,我只能告诉你,就是这样的,没错。”
“你疯了!”莫涟漪皱眉,“你看她现在这状态,你就不能骗她一次嘛?”
“可是无论当初我是因为什么理由认识她,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她都是朋友。她不是男人也不可能是男人。”静静的开口,皇甫千军面色凝重,“无论何时我都不想骗她,即使现在她酩酊大醉,醒来也什么都记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