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厉风行并不反对,四周的声音渐渐的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眼睛也一起移向至臻阁的看台——这林帆澈是岐黄谷谷主南宫落云的宠徒,至臻阁阁主皇甫千军的入幕之宾,更与少林方丈普信关系密切,而如今怎么,又攀上江湖六大势力之一的炽北马场了嘛?
不过听说,炽北马场特地将柳园整理出来安排至臻阁与玉壶冰,本以为是看在至臻阁的面子上,可现在看来绝非如此啊。
面对下面的目光,林帆澈但笑不语,提气起身便向台上走来。她走在空中脚下并无一物,步法踏得却极细极缓,用的正是厉家独有的轻功“醉卧红尘”,这步法极舒极静,其行走时衣玦无风自动,绮罗翻滚如烟胜雾却更显不凡。
顷刻之间她已经落到了台上,此刻竟没有一个人关心第一美女的问题,四下里的眼睛全都看着她与厉风行之间的一举一动。厉风行却也不解释什么,直接将这一届的彩头——一块玉佩交到林帆澈手中。
这块玉佩通体雪白,上面一个镶金“美”字写得龙飞凤舞,林帆澈接过那玉,微微笑笑,正想给田怡戴上时,低下终于有人不满道:“凭什么是姬芷沁?”
“姬芷沁是炽北马场的表小姐,由她颁发有什么不对嘛?”厉风行一脸无辜的看回去,“她是我二妹厉风环的独女……”
话还没有说完,场下便有一股劲风袭来。虽然是已经料到了大致情况,林帆澈还是脚下一顿几乎摔倒,正在这紧急之际,一副黑袍广袖破风而来,一把将她揽在怀中。
看台上亦是大乱,混乱之中只有两人出手,皇甫千军脚踩逍遥步法踏风而来,与沈战对击一掌之后便轻飘飘的退到了厉风行身边。比起他的稳重安然,沈砺的举枪而来显得如此不依不饶:“你这个断子绝孙的淫贼,放下我师妹!”
长袍挥舞之间沈战已是腾身而起,直直的站在看台的棚顶上冷笑道:“断子绝孙?你可知道姬芷沁是我的什么人?”
“我是在她离开你三年之后才生下来的,所以我肯定不是你的孩子。”急急的拉着沈战的袖子,林帆澈低声分辩道,“你不要这样……”
“我沈战只剩思环一子,现在也身负重伤,很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再习武了。”沈战本身站在最高处,声音又靠内力发出扬的极远,“如果说我今生负过谁,那也只有厉风环一个人。既然你是她的孩子,从今以后便是我沈战的义女。”
想了一千种结果一万种可能却没想到沈战会如此答复,林帆澈瞠目结舌,一时片刻说不出一个字来。
台下的沈砺也是惊讶,他从不知道自己的母亲与沈战还有什么关系,当他将咨询的目光投向厉风行时,却见厉风行低头不语,更证实了沈战的话。
“你是魔教教主,她是正道卧底,又有何负与不负之言?”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林帆澈挣扎着想要推开沈战的手,“你们彼此之间就算是有什么关系,也只不过是利用与被利用罢了。”
“不——”沈战摇头,“你不懂,你的母亲是爱过我的!”
“如果她真的爱过你,就不会再跟别人生下我。”林帆澈一字一句说的残忍,“放开我吧,沈教主,有些事情是强求不得的。”
“不!”沈战摇头,一行泪水从他已经被毁去大半的脸上滑落,“环儿她……”
“沈教主,强扭的瓜不甜。”微微叹气,厉风行起身,几个纵身之下也来到了看台顶棚,“更何况正邪不两立,芷沁她是不可能离开白道武林的。我想就算是风环妹妹她地下有知,也是不会希望你给她的独女带来如此大的困扰的。”
呆呆的望着自己这位大舅子,沈战无言,良久终于松开怀中的林帆澈,仰天长啸一声后踏入空中,一步一步竟去的远了。
无人再关心第一美女和第一高手的事情,整个下午的比试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武林会议。六大势力之首——少林寺方丈普信、至臻阁阁主皇甫千军、岐黄谷少谷主沈砺、落日山庄庄主樊歆、炽北马场场主厉风行、武当掌门玉虚子六人以及玉壶冰掌门姬芷沁共同入座议事。
“我想听听诸位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微咳一声,坐在首位的厉风行开口道,身为炽北马场场主的他已是知天命之年,不过由于常年习武身体依旧硬朗的紧。目光在其余六人身上扫了一圈之后,他再度开口:“普信大师,不知对这件事你的见解又是如何?”
“世间无不可渡之人。”微微的点着头,坐在左手第一位的普信笑道,“如果姬掌门真的能以自身感化沈教主,那么有何不可?”
“若是沈战真的可渡,那风环夫人恐怕也不会死了。”冷笑一声,坐在右手第二位的樊歆不屑道,“魔教就是魔教,有什么好说的!”
“岐黄谷的教义是‘医者施术以救人,施德以救魂’。”摇摇头,右手第三位的沈砺完全不赞同的反驳道,“仅仅是因为救人难,我们就不要去做了嘛?既然如此,我们正派的意义又何在?”
“就算沈少谷主的医术再高明,又能将死人救活嘛?”樊歆冷笑,“就算我们再努力,有些事情办不到就是办不到!”
几位掌权者各抒己见,几乎要争吵起来。只是一直没说话的林帆澈注意到,皇甫千军也一字未发。
是因为……樊歆嘛?突然之间,她又想起了年前的那个可笑的梦。
很多很多时候再想起来,她突然觉得梦中的自己是幸福的,因为那样的自己,就再也不用去面对五年之后的那个结局。
一年多以来,两个人之间已经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比肩共骑过、携手拥抱过、出生入死过……争吵过,恨过,也微笑过,幸福过。
每每午夜梦回时想到那年夏天的五年一诺,她都会害怕,她害怕她与千军之间的结局会是:在经历了那么多的信任与依靠后,在经历了那么多心动、痴狂、迷茫、争吵、幸福之后,两个人终于,分道扬镳。
分道扬镳,这四个字凉薄的几乎可笑。
情天易动,恨海难填。红颜易老,岁月转逝。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相忘于江湖?这句话听起来是如此的容易,可往往我们永远都是那么的奇怪,我们可以为了自己的身段而节食束腰,可以为了第一美女的称号将手指练琴弹断。
可以为了一本书而看的废寝忘食,可以为了一把剑而挣个你死我活。
可是我们永远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当自己的心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不要爱他时,自己也完全清楚,这种劝告是完全没有任何用处的。
假装不爱你,和假装你爱我,哪一样更痛苦一些?
就像栾缎曾经问公子怅晚的那句话一样:“爱和死,哪个更冷?”
好聚好散,好聚好散。
所以,死亡对自己来说,反倒是一种解脱。因为活着的那个人,注定要比死去的那个人痛苦。当我们终于将一切失去的时候,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不再忘记。
所以,如果那一切真的发生,就算是不死林帆澈都不会回去听那答案。她要他以为她已经死了,她要他记住她一辈子,记住她的好,记住她的闹,记住曾经有这么一个女孩子,深爱过他。
彼时的她,已经为他而死。涅槃的她,已经沐火重生,其音更清,其羽更丰,其神更髓。
涅槃的她,已经再也没有了心,她知道死过一次之后的她再也不会如此奋不顾身的去爱一个人了,哪怕是皇甫千军本人。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一直沉默的两人,拈着雪白的胡子,年过花甲的武当掌门玉虚子突然开口:“这件事情,不知姬掌门意下如何?”
你这个死老头!林帆澈暗自腹诽着却依旧唇角含笑:“此事事关重大,岂是姬芷沁一个人就能决断得了的?还是要看各大掌门意见。”
“姬掌门何必如此过谦。”微微一笑,玉虚子不依不饶,“你可比在场的任何一人都有权说这话。”
他这句话倒是没有说错,这件事情无论如何还是得林帆澈来处理,而在场的人除了樊歆之外哪一个不清楚林帆澈的真实身份?淡淡一笑,林帆澈端起茶来,轻啜一口才答道,“若是依我说,这件事情就算了罢。”
“姬掌门这是什么意思?”樊歆皱眉,“这等大事,岂能是说过就过的?”
“我是不会接受沈教主带我去玄溟教的好意的,这一点想来沈教主自己也清楚。”放下茶杯,林帆澈淡道,却是完全不去看那樊歆的眼睛,“他的两子已经在中原一死一伤,又在我这里碰了钉子。此次回去一定会深思熟虑一番再做打算。我们尚不知道他再来的目的,又如何能空做决定?”
生活总是能让我们遍体鳞伤,但是到了最后,那些受过伤的地方一定是自己最强硬的地方。
“既然如此,我们就等姬掌门的消息吧。”少林方丈第一个表了态,“皇甫阁主,还请你保护好姬掌门,以防她受到魔教伤害。”
皇甫千军点头,这是他自从进了大堂之后,第一次表达自己的意思。
没有人能看懂当他目光触及樊歆之时的表情,是迷恋,还是叹息,是笑着,还是湿着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