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曾经拥有最美好时光的那个人,安一一洗碗的手不知不觉就停了下来,盯着水池发起呆来。那些金色的回忆她曾经以为已经被掩埋和抛弃,可是一旦接触到了,她却发现自己仍然小心翼翼地捧着这些回忆,如同珍宝般天天在潜意识里擦拭得光亮美丽。
难道说,她还是无法脱开过去吗?这,恐怕不是一件好事吧……
秦鸭梨听见哗哗的响声,回头一看,骇然发现洗碗池里的水几乎要淌到地板上了,赶紧一步跨过去把水龙头关了,再用胳膊肘碰了下安一一急声道:“你在想什么呢?”
安一一从恍惚中猛地惊醒过来,看见满池的水立刻手忙脚乱了一阵子,很不好意思地道:“我在想事。”
秦鸭梨也是顺口,对天发誓绝对不是故意的,就这么顺口一问:“什么事?”
安一一怔了怔,想了会儿还是说了:“……呃,算是前夫吧。”也许,她也想找个人来谈一谈,毕竟,当局者迷。
这下轮到秦鸭梨怔了,这可是安一一首次主动提起过去的事,犹豫再三,他还是禁不住好奇道:“为什么说‘算’是前夫?加个‘算’在中文里有并不是全部符合事实的意思吧?”
得到这样的回答,她对于他这严谨的学术精神已经无奈了,什么谈话的气氛全部飞光了,她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说的没错,他也确实不‘算’是‘前’夫。”
他秉着实事求是的精神继续无神经地追问道:“那为什么你又要称他是前夫?”
她翻了个白眼,果断地重新埋头洗碗去,拒绝再和秦鸭梨罗嗦。没想到,这一次,他倒生出想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但最终还是理智阻止了他,闭上嘴乖乖洗碗。这时候他就很羡慕中国人,想问就问,无所畏惧,但很快,他的这种想法就被林天狠狠地批评了。
洗完碗,客厅的电视已经被安妈妈迅速占领。安爸爸带着林天出去逛了一圈,似乎心情大好,但一进了家门就立刻保持了低调,因为安妈妈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可有着一本帐呢,他去干了什么十几年的夫妻了怎么可能不清楚。他一进门就得到了安妈妈一个大大的白眼,此时,正以一种积极讨好的态度陪看韩剧中。
这时候,安一一立刻钻回了自己房间,以抚慰自己受伤的听觉。秦鸭梨也有样学样地钻进了林天房间,一大一小俩个人一个打电脑一个看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着聊着便讲到问话这件事上,林天对于他的看法嗤之以鼻:“谁说中国人什么都能说的?你不知道中国人最含蓄的吗?”
回忆起小区里“关心”他“个人生活”的大爷大妈们,秦鸭梨立刻予以反驳:“我不这样认为,小区里的阿姨们就很直接!”
“中国人很多的好不好?”林天干脆停下手头的游戏,转头望着他道,“但中国人喜欢含蓄中庸,要走中间的明不明白?不要太极端,也不能太直接!”
他皱着眉头:“是吗?中间吗?做什么事都要中间?什么叫中庸之道?庸不是无能的意思吗?”
关于这方面,其实林天也说不清楚,自然又是就着空洞的大道理一番胡诌。现在的秦鸭梨已经能分辨出小家伙什么时候是在胡说什么时候是有底的了,因为林天的撒谎水准实在差得可怕,经常不同的题材撒到同一个谎上去。一听那些熟悉的“胡话”,他立马停止专注地聆听看自己的书去了,林天一看他不理自己了,立马急了,小家伙还是很想要存在感的,毛毛燥燥地叫道:“我说的是真的,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那你干脆说你想问什么嘛,我来帮你判断一下能不能问!”
秦鸭梨这才像是不在意地抬起一小半眼皮,似乎很不相信地道:“你能?”
“当然!我有什么不知道的!”林天这喜欢吹牛的毛病随着与小苹果从在大教室做作业“进展”到学校操场后面的两颗白杨树下,越来越厉害了,“你说!”
秦鸭梨看林天似乎急了,这才暗笑着抛出问题:“安一一似乎并不想称她以前的丈夫叫前夫,于是,这个问题能不能问?”
他已经做好林天立刻跳起来嘲笑这问题太弱智或者太无聊的准备,没想到,问题一出口,林天就像是冰雹打过的茄子般焉了下来,脸也扭向别的地方,眼神游移,一付别扭的样子,这令他很是措手不及。他完全没想到林天是这样一付态度,突然间,他觉得事情似乎有点严重。
房间里静悄悄的,半晌后才有人打破了沉默,是林天:“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有些奇怪于安一一的态度。”秦鸭梨觉得自己表达得还不够,稍作停顿后又赶紧补充道,“其实,我是觉得这件事并不算什么的,结婚或者离婚这事虽然是个人隐私,但是能够坦率地去面对也是好。如果不愿意讲出来,是不是还代表着本人还在介意,又或者有别的原因……”他越讲越觉得头晕,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完全的语无伦次。
当秦鸭梨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混乱后,便果断地停了下来,林天也诡异地从头到尾一语不发,像这样的情形可是非常少见的。无论别人说什么时,小家伙总是喜欢表现一下自己,耍个宝都是好的,经常和别人抢着讲话。如今,秦鸭梨说了这么一大通不知所谓的东西,他居然一声不吭?
秦鸭梨也察觉出不对来了——怎么连句嘲笑都没有?
大人正在踌躇着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话时,孩子突然像蚊子哼般小声道:“才不是离婚。”
“嗯?”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秦鸭梨没有听见,问道,“你说什么?”
“才不是离婚!”林天突然放大了声音,又陡然降低,似乎在忌讳着什么般,即不安又烦躁地道,“总之,这件事你别问了!”
还在琢磨自己说错了什么的秦鸭梨顺口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这一次林天是真正地跳了起来,像只小狮子般逼近秦鸭梨,一只手指指着这个有他两个高的男人一字一顿地道,“不许再问,记住了没?”
折服,不,不如说震惊于林天这般态度的秦鸭梨十分温顺地点了点头,小家伙才一脸不快地退了开去,一屁股坐回电脑前玩游戏去了,再也不回头。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不对劲,但秦鸭梨却不会去问,根据以前的经验,这时候去问除了得到一顿顶嘴外什么也得不到。
本来这种情况下转而去问安一一八成会得到准确的信息,可是此时此地,这个问题更不适宜去问她,难道说“我想知道你不告诉我的事于是去问林天结果林天生气了你知道怎么回事吗”?成心讨骂的嘛!
秦鸭梨带着一肚子疑问悄然退出了林天的房间,正赶上安一一也被父母赶了出来,也是一付僵尸脸,显然也没讨着好。俩个这屋里最理智最成熟的人互相对视一眼,同时长长地叹了口气,一直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看着演到女主角发现自己爱人是亲哥哥的韩剧,正准备歇口气,冷不防房间里又传来安妈妈的一声大喝:“不许坐到我女儿旁边,你当你是谁啊?”
秦鸭梨连滚带爬地从沙发上坐到地上,冰凉的十月,屁股下传来一阵接一阵的凉意,想到晚上他的脚就得带着这样的感觉入睡,他不禁有种“悲从中来”的感觉。
抱着同情的感觉,安一一问道:“你还好吧?”自家父母能给人带来多大压力,她是最清楚不过的,很少有人能抵御住安妈妈的攻击而不倒的,秦鸭梨已经是个意外了。
秦鸭梨苦笑一声:“我在悲从中来。”
安一一扑哧一声笑出来:“悲中从来不是这么用的。”
难得的,秦鸭梨没有接着追问“悲从中来”该怎么用。客厅重新变得沉寂无声,静到安妈妈从门缝里监视了一下,确定这俩个年轻人没干什么邪恶的事,才放心地返回房间。
安一一现在也无力去关心秦鸭梨的感受,独自盯着电视发起呆来,却听到秦鸭梨道:“你妈妈怎么没赶走我?”
“嗯?”
“中国父母的权力很大,我以为他们会赶走我,因为我不应该和你住在一起。”
“我说你付了一大笔房租,如果赶你走的话要退钱。”
秦鸭梨呆了下:“你妈没说叫你退钱?”
“我说你的钱全花光了,没了。”
“她没说她来出?”
“她不会愿意为我出钱的。”安一一跟着苦笑起来,“她很希望我过不下去了然后回家去找她。”
“到时候她会救你吗?”
“会的。”安一一点了点头,“但是肯定也要付出代价的。”
“是什么?”
“对自己人生的控制权。”
俩人都不吱声了,他们突然觉得周围的空气都重了起来,片刻的沉默后,秦鸭梨问道:“你真不准备原谅商焱了?”
这时候她才有松口气的感觉:“商焱已经是过去式了,我们不合适,思维方式差太多。其实现在细想起来,我不可能忍受得了他的大男子主义,他也不可能忍受我的自我主义。你说的对,我们其实根本就不合适。”
猛然之间,秦鸭梨从心底升起一丝真诚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