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你看我这脑子,都忘了跟你说了,没办法,人上了年纪就是这样,丢三落四的……”大爷一讲话题就飘到不知道哪个旮旯里去了,安一一也不打断他,反正她这会儿即不是上班时间本人也不急,干嘛打断大爷热心的倾诉欲呢?
果然,大爷一讲就是五分钟,待看见安一一脸上如僵尸般的微笑后才猛然醒悟,一拍大腿道:“你看我这人,真是烂板凳!那个外国人啊,就是小秦啊,已经三四天不见人影了!有人敲门也不开,也没听见他屋子里有什么响声,房东我们又找不着,这不,就来找您了。听说您跟这小秦比较熟,所以您来他应该就开了吧,您赶紧去看看吧!”
不会是失恋了所以准备在里面自杀吧?再说我什么时候变得跟他很熟了?
这个念头一蹦进安一一的脑袋,冷汗就跟着下来了,有个外国人在自己的片区自杀,虽然责任追究不到她的头上,可是今年的绩效奖就别想了。想到这儿,她立刻一改刚才的拖沓风,扭身就往小区里狂奔而去。大爷还没回过神来,她又奔了回来气喘吁吁地问道:“他、他住几幢、几、几室?”
大爷奇怪地道:“一幢七单元702,你……”话未说完,眼前已经没了人影,看着安一一绝尘而去的背影,他只有嘟囔一声,“急着上厕所哟?”
安一一“疯”一般冲进七单元,气喘如牛、满面通红、有气无力地开始捶门,果然,任她捶得震天响,里面就是没有任何动静。不久后大爷也跟着上来了,对比她的窘迫模样倒是淡定得很,脸不红气不喘的。
她连话都讲不全了:“大、大爷、这、你确定里、里面有人、人啊?”
“确定!”大爷一口咬定,“前几天还听见里面有摔东西的声响呢,如果他要是出门了,院里的人总该知道吧。我都问了一圈了,院里人这几天都没见到他,保安都不知道。”
她努力喘着气:“也、也许他是、是夜里出去的呢……”
大爷横眉一怒:“那更不正常了啊,一大男人白天不出门尽半夜出去,这还不得警惕啊?”
这话倒说得在理,安一一呆了呆,等气喘均后,才展开手脚开始怦怦地擂门!她擂了至少有几分钟,周末时间,引得邻近几层人都出来了。这片小区虽然人住得多,但外来人倒也不多,大多是住了几十年的老邻居,关系相当不错,谁家有点风吹草动都会引得众人围观。
此时一众加起来有几百岁的人七嘴八舌的,什么“是不是人死在里面了”、“难道是把房子扔这儿逃走了”、“不会是在躲我们吧,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从这话中安一一也逐渐收集到了信息,原本开着小公司、小破车的混血儿最近似乎真出事了,不仅车子不见,也好几个月没付房租了,以前总是叫沿街店铺的外卖,现在,听同楼的对门说,好久没见外卖敲他的家门了。
不说不知道,这一说安一一更是心乱如麻。这些情况通常最后汇集起来,不是人失踪就是进局子,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事,她越想越是头皮发麻,只得一边在手机里翻房东电话一边拼命敲门,嘴里想大喊混血儿的名字,张开口却怔住,转头问众人道:“他叫什么?”
“亚历山大•;秦,我们一般都叫秦大山。”一旁抱孩子的一个年轻妈妈很快答道,眼里闪过一丝羞涩,“他可比大山帅多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大姐你在想什么啊?
安一一哭笑不得地瞪了那位孩子娘一眼,继续边敲门边大喊:“亚历山大,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她正期盼房东带着钥匙来解救她时,冷不防一声吱嘎后,她的手便敲在了一团“坚硬的软东西”上!抬眼一看,她的手掌下的混血儿正捂着受“重创”的胸口脸色铁青!
周围一众大妈大叔果断地冲上前去,一边推搡一边涌进了这位“山大”的家,同时还吱吱喳喳地问这问那。安一一清楚地看见这位“山大”的脸色又青了一分,显然这汹涌的人潮吓到他了,一时间甚至做不出反应来。
安一一对这种场面当然应付得心应手,毫不犹豫地使尽全力大喝一声,先震住混乱的场面,接着趁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一步把“山大”掩到身后,冲着人群喊道:“大家都看到他没事了,先散了吧,这屋子太小,不要挤!王大爷,你带大妈先回家吧,你们家孙子又哭了,我听见了!蒋美女,你孩子屁股都湿到你胳膊上了,赶紧回了吧!还有这位孙大哥,你在找什么?烟?这儿没有,赶紧下楼买去吧,别忘了带酱油,你老婆上次就因为这事不跟你唠叨了一下午吗?赶紧吧!”
好说歹说把一众人忽悠了回去,再撑着笑脸关上门,她终于有机会长出一口气,转身一看就瞄到“山大”直愣愣地望着她,不禁没好气地道:“你在看什么?”
“我只是……”他呆了呆,讷讷地道,“没想到你居然能记得每一个人的事,还能一口报出来。”
她也被说得一呆,这种事对她来说似乎是理所当然,只是工作的一部分,此时听见他说出来的“表扬”,一时之间倒有些不适应,讷讷地道:“这没什么的。”
“不,这很棒。”这句她听清了,确实是英语,只是带着古怪的口音,说的人表情很正经还带着几分感慨,“我一开始以为你是个很腐败的官员,后来我又以为你工作很不负责,一点小事也查不到,但现在想起来,我只是为自己的情绪蒙蔽了双眼,你其实很棒,一点也不比德国的差。我为以前的误会向你道歉,非常对不起。”
虽然这赞美同时兼有自捧之嫌,但另一方面也说明了“山大”确实是个实事求是的人,这份赞美也率真得可爱了起来。她不好意思地抿起嘴,半晌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卷了卷额发,道:“这没什么,本份。”随即又想起自己来的目的,不客气地道,“你怎么回事?这么多天都不出门,还不付房租,你都干什么去了?”
“山大”这次没有显出惊讶的神情,反而带着几分沉重道:“我是不是被告了?我有没有请律师的权力?”
她一头雾水地道:“被告?谁告你?”
“山大”愣了下:“你来找我难道不是传送法院的通知吗?难道没人告我?”
安一一更加哭笑不得起来:“有人告你也不会通过我来传达啊,我又不是法院的。再说为什么有人来告你?你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同时内心打定主意,只要他一有任何不对劲的兆头,她就立刻扯开嗓子尖叫。
“山大”看起来没有半分厉气,反而带着浓重的沮丧,沉默地往椅子上一坐半天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四下打量,此时才发现整个屋子一片混乱,但却没有什么实质的东西,不要说冰箱之类的必备家用,连椅子都只有一把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山大”不会遭劫了吧?不对啊,片区里没听说谁遭劫了啊,这家伙也不像是傻到遭劫也不说话的人啊!
她正猜测中时,沉默的房间里终于响起了声音:“我破产了。”
“嗯?”破产这个词当然不陌生,可是在现实中听见的机会不多,通常人们都说穷了,“破产?你?呃,你在这儿有什么产吗?”
“山大”把脸埋进手掌中,使劲搓了几把,这时候她才发现他的眼睛布满血丝,一脸的疲惫,原本的年轻面容多了几分沧桑——也许是外国人本身显成熟的原因——但他看起来似乎一夜之间变成了男人,还是那种流浪了几十年回不了家的。
只听他叹了口气,开始叙述自己的经历:“我办了一个网站,叫作‘掌心网’,是一款掌上社区系统,有点类似FACEBOOK,你知道FACEBOOK吗?”见她点了点头,他才继续说下去,“我来的时候中国还没有类似的网上社区,但是网络条件已经成熟了,我觉得这事有机会,所以我想做中国的FACEBOOK,觉得一定能成功。这样我可以一边在这里找人,一边成就我自己的事业。”
安一一注意到他话中“自己的”这三个字,还没来得及发散思维,就听他又继续道:“可是我失败了,公司不赚钱,我不知道原因在哪,也许我还是无法融入中国,又或者我的技术不行,总之,公司走进了死胡同。”这时候她的脑中浮现出他当初撞车时的“潇洒”模样,不禁有些感慨起来,“融入”到这个地步也是件不容易的事了,“最后,我不得不把公司卖掉,至少可以少赔一些,但是……”
说到这里,一直低着头的“山大”突然抬起头来,锐利的眼神直盯向安一一,怒火瞬间再度燃烧起来:“因为你,公司没卖出去!现在经济危机越业越厉害,外国买家我已经找不到了,公司也办不下去了,我破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