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今天的事只不过是个插曲,不久后就会从安一一的生活中消失,不留下任何一丝波澜,谁知,事情还没完,一会儿中饭时间混血儿又沉着脸回来了,一到她桌前就一语不发地伸出手望着。她眨巴下眼睛,虽然有心再唠叨几句什么“安全驾驶”、“遵守交通规则”之类的,顺便打听下他住哪以保持自己业务上的高水准,但以她的火眼晴睛立刻就看出他的脸色糟糕到极点,便不再多罗嗦什么,很乖巧地把钥匙放在他的掌心。
看着他一付忧心忡忡的模样收起钥匙就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她忍不住又开始七想八想,难道说他这次是去看亲人的最后一面?不对啊,他在这里应该没亲人!那,难道是本来和女朋友约好,结果迟到了被女友骂了?也不对啊,他的脸色沉得程度远远比这种事严重。
那会是什么呢……她正想得入神时,却见混血儿居然又去而复返,生龙活虎地直扑向她的办公桌,以流利地普通话道:“我拜托你的事有没有眉目了?”
安一一可没有忘记他们第一次见面是为了什么,自那次之后混血儿可没有死心,反而拿出长期抗战的态度,时不时地来寻找新的线索。只不过,他的有色眼镜更加严重了,只找老主任从来不找她,但这件事她当然从老主任那里听说了。
她很快反应了过来,瞄了眼他道:“哪有那么快有线索,要查快三十年前已经离开的一个人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恐怕也是混血儿意料之中的答案,他的脸色更加阴沉,简直要滴出雷暴雨来般。她皱着眉头盯着他的脸,正猜测着他在想什么时,冷不防被一个大嗓门震得耳朵嗡嗡直响:“你们是怎么回事,这么点事也搞不定!”
这句话音量之大简直令人猝不及防,在狭窄的办公室里如同一声炸雷。老主任手里的茶杯当啷一声落在玻璃台板上,虽然没有应声而碎,但也泼得一桌子茶水,狼狈不堪。安一一呆呆地盯着眼前怒火冲天、面目狰狞的青年,震惊很快消退去,很想接着“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但在老主任锐利的眼神下,她只得努力挤出职业微笑,以平静地声音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很多年前资料都不全,你能找出这么点来已经是不容易了。你可以去公安局找找,或者找报社在社会上呼吁一下,会有结果也说不定。”
老主任暗暗赞许地点了点头,拿起抹布开始收拾桌面,而混血儿此时也不知是被微笑堵回去还是冷静了下来,虽然脸上仍然阴云密布,却在沉默几秒后扭开了视线一声不吭地冲出了办公室,很快消失在门外。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安一一僵硬的微笑瞬间消失,从位置上跳起来怒叫道:“什么意思啊这个洋鬼子,有病药不能停啊!”
老主任已经重新泡上一杯茶,淡定地坐在桌边喝了口道:“人嘛,总有不如意的时候。”
“他能有什么不如意啊,又不是我们这儿的人。”
她这话说得别扭,老主任倒笑起来:“不是我们这儿的人就不能不如意啦?”
“你想嘛,他不在这儿工作,又不是来学习的,至少也可以随时回国嘛,而且我想会有不少女孩子倒贴他吧,他能有什么不如意啊。”她也知道这话说不通,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也许有些小不如意吧,但我觉得大事还是不会有的。”
“人不是在这儿开了个公司吗?”
她不屑一顾:“他那也叫公司?”
老主任可没这么容易放过她:“再说你怎么知道有女孩子倒贴他?”
“虽然我不想承认嘛,但他长得还是挺帅的,有股神秘的吸引力。”安一一这话说得醋味十足,连她自己都能闻到屋子里的酸味,“帅哥总有人追的嘛。”
“你要是不甘心也去追啊,你条件未必输给小姑娘嘛。”
她哭笑不得地道:“你都把我划分出小姑娘的行列了,还叫我去比。”知道老主任在调侃自己,她也只有摇摇头笑道,“得了吧,我可不想拖个洋鬼子进家门,还不知道能弄出多少夭蛾子来呢,我家里已经有个魔头了,不想再添一个洋魔头。”
“我就知道,你这心态不行!”老主任突然把茶杯往桌上一放,“你要有一种年轻的心态,去追求年轻人该追求的东西。你老是这样一付暮气沉沉的,人家看上你也迟早被吓走!”
“如果有人看上我再改也不迟啊。”知道老主任在这方面一教训起来就没完,安一一赶紧笑嘻嘻地站起身,拿起桌上的社区舞蹈大赛报名表道,“我去看看这次他们舞蹈赛准备得怎么样了啊。”
她一转身大步溜出了门,便没有听见身后老主任加上的一句话:“你怎么知道没人看上……咦,人呢?这死丫头!”
“混血儿的暴怒事件”很快成为了回忆中一朵不起眼的浪花,天气日渐炎热,安一一的生活持续波澜不惊。
居委会的工作职责很杂,社区工作、配合警察部门、活动布置以及基层行政等等各方面不一而足,安一一对于这种琐碎的事情很有经验,分门别类之后倒也不难,但在生活方面,她就是个十足的杂乱狂,为了应付这种困境,她专门买了几个大桶,把放在外面一时不知如何处置的东西通通扔进去,一星期整理一次,这项计划得到了林天的全力拥护,但在每星期谁来整理这件事上他们时常会有争执。
又是个晴朗无云的星期天,又到了一星期的洗衣与整理房间时间,一大一小齐动手,把窗帘拉开,窗户全打开,又拖又洗又收拾,忙乎了半天,房间里终于恢复到了林天所认同的水准以上。小家伙虽然对于卫生水准要求很高,但自己动手维持卫生水准的欲望却很低。
俩人正在为谁跑下六楼扔垃圾袋而石子剪刀布时,房门被敲响了,林天欢呼一声跑进房间看电视去了,安一一则垂头丧气地去开门。这时候来敲门,八成是社区里人有什么事来找她,这种情况下,让出门的她带个垃圾袋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门一开,安一一果不其然看见社区里一位热心大爷的脸,此时大爷脸上满是焦急,道:“安主任啊,你快来看看吧,要出大事啦!”
无论是出于职业要求还是稳定大爷情绪,她都必须要镇定地道:“怎么了?”
“那个德国人出事了!”
出事?德国人?
她的脸上立刻露出诡异的平静表情,有点像那种强行抑制平静却又心中波澜万丈,更有点像明明要表现得很急促可是内心却又忍不住想拖延。种种复杂的情绪交汇在脸上,就引得焦急的大爷问道:“安主任,您的脸怎么了?着凉抽筋了?”
安一一赶紧轻咳一声,笑得春光明媚地道:“没有,那,我们这就走吧?”
“是啊,还等什么啊,赶紧的!”
“哦,等下啊。”走出几步,她又想起什么般缩回家里拎起那袋垃圾,对着在房里抱着电视不松手的林天喊,“我一会儿回来,要是打扫卫生还不结束下个星期的碗全部你洗!”这可不是空口威胁,她说到做到。
以前林天不相信,为了试探她的坚持故意不听话,结果洗了近半年的碗——哪怕他以不做作业、成绩从第一名落到最后一名为威胁,她也坚持了自己决定,她要让他知道,哪些事是对别人负责哪些事是对自己负责——最后还是他先认输,因为落到最后一名小苹果就不理他了。其实他不知道,自此一“役”,她就认定这孩子长大后必成大器,前提是他没有走歪。
安一一并不担心林天会不听她的话,也不提醒他立刻去做,估计她一离开家门小家伙就会开始做卫生的扫尾工作。此时她却踌躇在门口不愿意走,想着是不是再提醒他一下,其实根本只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在磨噌而已。先不说这位热心大爷是他们这片出了名的喜欢大惊小怪,再说了那个混血儿能出什么大事啊,顶多人家小姑娘识破他的真面目不要他了嘛……
她一边七想八想一边在大爷不住的催促声中出了门,仿佛脚下带着称砣般不带劲,尽管大爷都快着急上火了,她还是不急不忙地慢慢先扔了垃圾,再慢腾腾地往小区走去。这几分钟的路程被她走得无比沉稳,仿佛去赶赴生死决斗般,沉重得可怕。
十分钟过去了,他们才走到小区门口,大爷似乎已经对让她加快脚步这事死了心,现在正在“我家的儿子最近又交了什么狐朋狗友”这个话题上打转,见她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也跟着停了下来。
“大爷,你说了半天,这人到底出了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