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监控里的人,他亦勃然大怒:“他们一家好歹也是知识分子,竟然这么不知廉耻?!当年囡囡她妈没了,他们就那么把囡囡丢进了孤儿院,现在又来做什么?我倒要看看……囡囡,你开门,我非得跟他们说道说道不可!”
“别去,爸,没有意义。”傅雁拦住冲动的傅承安,摇摇头轻声道,“大过年的,别给自己找晦气,咱们不开门,他们待会儿自己就走了。”
“承安,雁雁说得对,我们不给自己找晦气。行了行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就当外面没有人,我们自己过自己的。”
话是这么说,可一家人心里都装着事,总是有意无意地瞟监控。约摸一个小时之后,周家人还没走,也不进车里,就站在外面。北风正吹得遒劲,一阵烈过一阵,叶华然的火锅熬好了汤,放好了配料,把菜都端上了桌,偏头就看见外面的一家人冷得哆嗦,好似恨不得整个人都裹进羽绒服里。
就当此时,她的手机滴滴一声响,是一条短信,来自陌生的号码。
叶华然心不在焉地打开:
你比我更清楚,和我们一起过年是孩子多年的梦想。
她再看向监控时,门外的林燕也恰好抬起了头。或者说,并非恰好,而是她刚发完短信。林燕生得瘦削,五官虽精致,却总让人觉得有一丝刻薄感,美得高贵冷艳。她的眼睛不算大,却透着洞悉一切的精明,对上她的眼,叶华然总觉得那是她在跟自己面对面对视。
叶华然不悦地移开视线,目光落在正看电视的父女俩身上。
傅雁坐在侧边的小沙发上,从叶华然这边看过去,能看见她半张脸。显然傅雁并不愉快,眉头紧蹙,似锁着万千心事。
叶华然复看了一遍短信,叹了口气,故作轻快道:“雁雁,他们一家人还在外面呐,看着真糟心,要不我们放他们进来,早点儿打发走算了?”
她清楚地看见,小姑娘回头的一刹那,脸上光芒四射。她点点头:“好。”
傅承安似乎有话要说,但见傅雁已经同意,便也没再多言。
看着傅雁前去开门的身影,叶华然不由有些感慨。是啊,爱也好恨也罢,属于周家和傅雁的那些岁月无法抹去,林燕对这个小女孩的性子始终了如指掌,而傅雁也永远难以割舍曾经对周家的那份眷恋和深情。
怕是这一生,即便伤痕累累,也只能纠缠不休了吧。
这顿年夜饭,除了傅雁和周潭,其他人都吃得心事重重、味同嚼蜡。两个孩子倒是看得出来真心欢喜,大人们却不那么其乐融融。周家和叶家的谈判因为傅雁而惨败,周方亭对着叶华然和傅承安自然没什么好脸色,而傅承安和叶华然对周家抛弃傅雁一事耿耿于怀,更不可能笑意盈盈。四人当中最泰然的倒是林燕,一会儿讲起傅雁小时候的趣事,一会儿又说起周家这些年对傅雁的牵挂。
叶华然忽然觉得真真假假倒不那么重要了,只要傅雁发自内心地开心就好。
吃过年夜饭,叶华然在厨房洗碗,其他人在沙发上看春节联欢晚会。电视上董卿的笑容依旧,身旁周潭、林燕、周方亭依旧,恍惚间,傅雁甚至以为自己回到了儿时的单纯岁月,他们还是一家人,还能坐在一块儿谈天说地、共享天伦。
看一会儿就没了兴致,林燕拿胳膊肘捅了一捅周潭:“潭潭,咱们不是买了烟花吗,别再屋里待着了,带潸潸出去放烟花吧。”
周潭眼底有万千情绪转瞬即逝,最终却接过车钥匙,对傅雁说:“我们出去放烟花。”
傅雁没有拒绝。
从小到大,她从来就拒绝不了周潭。除了那日叶氏年会上,她若不拒绝,就换不来如今叶家人对他们父女二人的尊重。
周潭去车里取了烟花袋子递给傅雁,等还了车钥匙再折回来时,他看见小小的女孩缩在大红的羽绒服里,鼻子和脸都红彤彤的,正抬头盯着树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没由来的有些心慌。为什么永远不懂她的想法?为什么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会不会她的人也像她的想法一样,他永远都抓不住?
他摇摇头,不敢深想。
“傅雁!”周潭一面叫着,一面大跨步地向前走。
走到傅雁跟前时,她竟“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周潭心一紧,责怪道:“出来也不戴围巾,冷风该灌进衣服里了。”他说着,便取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转而给傅雁围上。傅雁只觉得脖子一暖,陌生而熟悉的男性气息立刻浸入肺腑。她扬起脸笑笑:“谢谢。”
那天他们放了哪些烟花,傅雁都不记得了。但她清晰地记得,她远远地站着,周潭在五步开外点燃引线,然后匆匆忙忙跑过来,替她捂住耳朵。傅雁觉得痒,咯咯地笑。周潭便也笑。傅雁闹着:“我也要放,让我放!”
周潭把打火机举得高高的,傅雁跳起来也抢不着:“女孩子拿打火机干什么。”
“我打架比你厉害呢。”
“你也就打架的时候能逞能!”周潭哼一声,“别闹,还要看什么,我给你放。”
傅雁不乐意:“我要自己玩。”
“得得得,拗不过你。”周潭在烟花袋子里翻找了半晌,拿出最无害的星星棒,还板着一张臭脸递给她,“伤着了可别怪我,我不负责。”
目的达成,傅雁霎时喜笑颜开:“绝不怪你。”
外面吹着风,打火机总熄火。周潭一手隔着风,一手拿打火机,专心致志地给傅雁点烟花,点了好久都没着。傅雁忍不住道:“周潭,你到底行不行啊!不行我自己来!”
周潭应付:“快了快了,就快了。”
那烟花迸射出光芒的一刹那,头顶忽然“嘣”一声巨响,吓得周潭脚下一滑,滚到了地上。傅雁哈哈地笑:“周潭,多年不见,你胆子怎么变这么小了啊!”
他抬头时,才发现原来是隔壁在放大礼花。头顶烟花璀璨,流光溢彩,傅雁拿着烟花的双手撑在膝盖上,笑盈盈地俯身看着他,那张美丽的笑颜就在烟花正中,五光十色仿佛是为她订制的光华,只为衬托眼前这似曾相识的容颜。周潭一时看得痴了。
“怎么不说话?被我说中了?周潭是胆小鬼!”傅雁俏皮一笑。
周潭回过神来,不由得也笑了,向来讲究的他顾不得身上的脏污,直接从地上弹起来,揉乱了傅雁一头秀发。
傅雁一面笑一面躲,连好不容易讨来的烟花也扔掉了。
和周潭比起来,一支烟花算什么?
他才是她整个生命里,最璀璨的烟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