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催醒了周潭。透过浮动的半透明窗帘,他仿佛看到了林立的高楼,人头密布的大街小巷,绿树成荫的街心公园。这座城市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慢慢苏醒。
腰酸背痛。
他的身旁只留下了一张字条:我回国了。周潭认得傅雁以前的字,惊讶于她的书写何时变得如此隽秀流畅,让他想到另外一个男人。他皱了皱眉头,小心翼翼拈起枕头上长长的发丝,端详良久。
烫卷了,染了颜色。
从她还是个飞扬跋扈的少女时起,他就喜欢看她的头发,有时长,有时短,却总是黑亮黑亮的,就像她的眼睛一样。这样的十几年,每一根头发都像是缠在他的心上,勒得他无法喘息。可是,她从来不知道他的挣扎。她爱他,她也恨他。
其实,爱也好,恨也罢。
只要她心里一直都有他。
逃走一般。
傅雁颓然地坐在候机大厅,只觉得腰酸背痛、头疼欲裂。眼底那层冷静在熬了许久之后终于分崩离析,空洞洞的眼里唯余下一片泛舟大海般的茫然。又是这样……翻来覆去,恶性循环。可是那陌生又熟悉的喘息、有节奏有力的心跳,仿佛让她着了魔,即便厌弃着自己,也不顾一切地索要和给予。
“DearPassengers,mayIhaveyourattentionplease...”
登机了。
傅雁拼命摇摇头,把脑子里的杂念都甩开,拉着行李箱走向登机口。正在飞机上放箱子的时候傅雁接到了国内打来的电话。她瞥了手机一眼,双眼一凛,也顾不得手中的行李箱还没完全放进行李架,就接了起来。
“飞机马上要起飞了,长话短说。”
电话那头是个男人的声音:“叶女士得了重病。”
傅雁心一紧:“多重?”
“恐怕活不长了……”
行李箱“哐当”一声砸下来,正欲坐进去靠窗位置的男人痛叫一声,另一个男人立刻怒气汹汹地质问傅雁:“干什么呢你!没长眼睛啊?!”傅雁不理他,执着地问电话那边:“什么病?”
“叶小姐不让说……”
“我付你钱干什么吃的!”傅雁一瞬间杀红了眼,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你给我说清楚!她到底得了什么病!”
侦探自知这是个难差事,只匆匆撂了句:“叶小姐让您自己回去问。”便挂了电话。再打过去,已是关机。傅雁气得想摔手机,奈何空乘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的理智一瞬间回归:眼前简直是车祸现场。
一个男人若无其事但面色不豫地坐在一旁,另一个男人一边拉着空乘撒泼一边用兰花指对傅雁毫不客气地指指点点,另一个空乘握着傅雁的手腕子,紧张得快哭出来了。而傅雁身后,无数乘客怨声连连。
傅雁有些懵,但在看到自己躺在地上的行李箱和坐着的男人手臂上的红肿后,恍然大悟。她慌忙对男人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道个歉就算完了?你看看这手臂……哎哟喂,这样可怎么……”
空乘咬着奇怪的口音,用中文劝他:“乘客您看,小姑娘也不是故意的……后面还有这么多乘客等着登机……”
“小姑娘了不起啊?现在这社会上,就是有些小姑娘欠教训!”
傅雁本就因为那一通电话心里乱糟糟的,眼前的情况更是火上浇油,她耐性透支,干脆撒开了性子:“我都道歉了,你还要怎么样啊?赔医药费啊!我告诉你,你们这样的人我见多了,难得碰上有人手滑,就想着讹一笔钱是吧?!”
“怎么说话呢你!谁缺你那两个钱了……”
眼看着情况越来越一发不可收拾,受伤的男人不耐地出声打断:“小赵!”小赵没说完的话在喉间一梗,气焰瞬间就没了。那男人撇过头,面朝里,再不说话了。空乘见状,立刻帮傅雁把行李放好,又连声给男人赔不是,赶快疏通了现场。
傅雁的脸色却在听到那人声音的一瞬间变得煞白。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才能让她重上前男友的床、重闻旧人的噩耗、重遇年少的故人?
她的座位就挨着受伤的男人,不可避免地目睹了空乘给那人拿药、拿冰块包,以及空乘对她顺便的鄙夷之色。男人却很是不耐,一律听而不闻,任空乘把药和冰块包放在他前方的小桌上,自己却一动不动。
傅雁的脑子里像是一团浆糊,一会儿是周潭在她耳边的吐息,一会儿是不久于人世,一会儿是躺在地上的行李箱和红肿的手臂……她愣愣地盯着男人和那堆冰块半晌,无意识地便拿起冰块包敷在男人手臂红肿的地方。
只听“嘶”的一声,男人怒得转过脸来。
“你在干什么?”
几乎在他问出这句话的同时,他看到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刹那间仿佛天翻地覆,所有的回忆滚滚而来,多年前少女娇俏的眉眼和眼前这张脸慢慢重合,然后定格。他几乎怀疑自己还身在梦中,喃喃道:“……傅雁?”
“是我,苏逸皓。”她顿了顿,“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