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一声,电梯到达第十七层。
女人拖着笨重的拉杆箱,蹿出电梯,风风火火地寻找着。高跟鞋清脆的声响有节奏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楼道,惊亮了冷光灯,打照在她身上。一身素黑,脸色因为奔波有些粉霞,但这并不妨碍那一双杏眼里凝固的冷静,和冷静背后悄无声息的天崩地裂。终于,她在1702房号门前站定,竟踌躇良久不知所措。
都已经到这里了……傅雁咬着下唇,皱了眉头闭了眼。她仰起头,缓缓张开眼,冷光灯的亮色刺得她眼睛发疼。就这样仰了一会儿,她忽然下定了决心。深呼吸一口,抬起手来。
“砰砰砰”的砸门声几乎响彻整个楼层,像是暴风雨前猝不及防的一声雷,惊破平静的长空。
开门的是一个近而立之年的清俊男人,看见她,微微有些错愕。
“你怎么来了?”
傅雁不理会他的问话,“哐当”一声粗鲁地将箱子摔进门内,径直走到沙发边坐下。
男人仿佛料定了她的反应,只是耸耸肩:“你来之前,至少该给我打个电话——”
他话音未落便被截断:“阿潭,谁来了?”
声音的主人从卧室走了出来,看见沙发上的女人,她先是一愣,随后脸色变得煞白。“是你?你怎么来了?”
看着很像是原配突然到访,丈夫和他的小情人被捉奸在床?
可是——你错了。
眼前一对狗男女,他们才是名正言顺的男女朋友,而坐在沙发上看起来理直气壮的傅雁,才是一直插足他们中间的小三。
理直气壮的小三扬起她美丽的下巴,优雅地笑笑:“好久不见!”
周潭一把揽过姜悦的肩,也笑,只是笑得有些深不可测,让人看不到眼底的情绪:“的确有一年多没见过了。”
“是啊,一年多了……”傅雁喃喃着,脸上忽然绽出孩子气的笑容,一时晃了周潭的眼。多少年没见她这般笑过了?从出事那晚开始,傅雁的脸上就永远充斥着愤怒、仇恨、扭曲和痛苦,就算偶尔笑笑,也是那种像利剑一样的冷笑。如今这番模样,倒让周潭想起大学两个人还好着的时候,她像只猫儿一样餍足。
——就算他知道,这只是傅雁发作的前兆。
傅雁垂眸、起身、上前,在姜悦含着火的目光里攀上了周潭的脖子,言语暧昧轻佻:“一年多了,你就不想我吗,嗯?”
姜悦再也看不下去,出手将傅雁一把推开,母鸡护雏似的挡在周潭跟前,眼睛发红:“傅雁,你发什么神经!你来美国关我们什么事儿!难道你还赖在周潭这儿不走不成?!”
对方挑眉:“姜小姐,你不也是赖在这儿不走吗?”
“我是他女朋友!而你——”
“哦?女朋友?”傅雁粲然一笑,“我是他妹妹呢。未来嫂子,你这样得罪小姑子可不好吧。”
“呸!你也好意思说是他妹妹,谁见过你这样的妹妹!不知廉耻,成天想要爬上哥哥的床——谁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阿姨也是鬼迷心窍了才认你当干女儿……”
她未完的话被周潭打断:“姜悦!”
姜悦一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你在说我?”
周潭笑:“是。”
“你他妈在说我?!周潭,一年了!一年前你护着她,一年后你还是这样?!”姜悦气得浑身发抖,“我真是傻,哪是你妈鬼迷了心窍,分明就是你鬼迷了心窍!你不是喜欢她吗?好啊,好啊,我退出行了吧?嗯?我把床让给你们俩!奸、夫、***!”姜悦说罢,乒乒乓乓地回卧室捣鼓行李。傅雁自始至终嘴角噙笑冷冷看着,昂着下巴。
周潭觉得有些不妥,便随着姜悦走进卧室,傅雁听见他细声安慰姜悦的声音,姜悦放声大哭,两人纠缠了半个多小时。
最后姜悦还是走了,穿着绸缎睡裙,踩着拖鞋,拎着行李包,头也不回地走了。门被她“砰”地一声摔上,周潭慢悠悠走到门边,手搭在把手上,又垂下,打了个电话,似乎是叫哪个朋友今晚帮忙照顾姜悦。
身后的傅雁探头:“姜悦走了?”
听见她的声音,周潭这才回头向傅雁走去,在她身边坐下,低低“嗯”了一声,又问:“我妈让你来的?”
“是啊,让你回国。”
周潭蔑笑,身子向后仰,靠在了沙发垫子上。“我妈又出什么幺蛾子?”傅雁满不在乎地笑:“我怎么知道,你们才是母子,而我?我是个外人。”
这句话刺得周潭心口一痛。
“你知道的,周潭,我一直就是个外人。小时候我妈还活着,我经常到你家玩儿,我是个外人;我妈死了,阿姨好心收留我,我是个外人;你们搬家走了,把我丢给了孤儿院,我是个外人;长大后重逢,阿姨处处防着我,我是个外人;后来我出了意外,阿姨觉得愧对于我,认我做干女儿,我是个外人……我永远只能是个外人。”
每次她拿出这套说辞,周潭就只能缴械投降。周家对不住她,他一直就知道;而她对此满腹怨言甚至是厌憎,他也一直就知道。
“怎么,无话可说了?”傅雁冷冷一笑,“反正话我是带到了。今晚睡你这儿,明早就回去。”
周潭揉了揉眉心,终于有了些许疲惫之态。一年多了啊……这一年来,他强迫着自己不要想起她,他有了新的女友,新的工作,新的生活,他以为自己状态已经调整得足够好,可她石破天惊般一出现,他还是这么兵荒马乱、溃不成军。
他不知道怎么对她才好,只能放缓了声音问:“难得来一趟,要不要再玩儿几天?”
“那姜小姐怎么办?”傅雁明知故问。对上周潭无所谓的脸,又呵呵笑道,“哦,我倒是忘了,周先生是没有心的,姜小姐又算什么?她的一腔热情怕是早付诸东流了。”
在光明磊落的傅雁面前,也只有在她面前,周潭才觉得自己如此狼狈。
她仍自顾自说着话:“其实你挺感激我吧,姜悦在你身边已经一年多了,时间这么长,怕是没前几个那么好打发,正巧我就出现了,给了你理由。周潭,你怎么这么贱?”
周潭不理会她的明嘲暗讽,起身给自己倒水。
他听见她喃喃的、低沉的声音就在身旁:“可是,我竟然比你还贱。”
他的心猛然一动,回过身去,强势又热烈地吻她。傅雁也不拒绝,凉薄的唇紧紧贴着他的,这几日的焦灼和等待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释放,火一样的热情像是要燃烧一切。他们都紧紧地拥抱着对方,一边带着恨,一边带着爱,在冰火两重天里寻找悬崖边上极致的欢愉,又或者,只是为了同归于尽。
两人在夜里极尽缠绵的时候,傅雁在周潭耳边说:“坏男人是上不了天堂的。”
周潭低低一哼。
“那我们就一起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