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的冬天主旋律是雪白,正如川蜀的雨,属于一个时节,一段记忆。快过年的几天,雪在沉寂着内心的力量,直到爆发的那一天,流淌,流淌。每个地方放烟花的时刻意味着这里的性格。南疆兵团小镇,习惯在大年三十的零点绽放那璀璨的烟火,而这里我已不太记得了,因为雪和烟花不再变得那么亲近于我。最美的烟花在童年,那期盼的那一刹那,它们是我兴奋的理由,因为那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夜晚。对于雪,白还是那时一样的白,只是工作让雪变了味:我们得及时清扫装置上的积雪,没雪的天气是我们想要的。其实,一切都来得那么相对,走在时光先前的景象总是那么新鲜,让你不习惯或者偏执地看待后来者。我为雪写过诗歌:
《一月》
无端地,念着雪
念着她
念着她手里的那枝梅花
路上,水汽在晨曦里滕然耸立
雪花突然从雾迷里闯出
太阳柔弱的像个冻嫣的柑橘
赤条条的雾凇编织过的树丛
禁不起徘徊的冬风一拨
便梅花般凋落,雪
梅花般凋落下来
直到碰见他,和他
那倦怠的神情
相中迎面的霜风
只好格外清醒地缓行
此刻,谁想起了她
谁就会记得她爱的梅花
自然,雪也就融化
留下两个
呆滞而空洞的眼眶
无端地,念着雪
念着她
以及她手里的那枝梅花
记得那是一个下中班归来的时刻,走出小厂南门,雪花和冰粒子都击打着我的脸庞,我突然想到一个手握梅花的姑娘,所以雪又开始有香味了。那段时间,我在疯狂的作诗,可是没有一篇我满意的诗作。
拉开窗帘,午夜时刻,我看见小城北面居民区有烟花散落,如上帝吮吸着烟头。过年了,我想起家乡的烟花火。我写了一篇散文,关于蟹爪兰开花的故事,那是冬天里的春天啊,我当时这么想着,想着似要天明了。
母亲说,南疆变天了,开始稀稀落落的飘起小雪。在烟花炮竹声里,她总会语重心长地叮嘱我,多穿衣、吃好点,莫为了节省、亏待年轻的身体。每次电话里聊天,这些都是老生常谈的主题。我知道,自己刚刚踏入社会,在繁忙的工作中孤零零地踏雪迎春,既按捺不住青春的寂寞,也抵御不了心底的严寒。当拿着自己挣来的薪水,开始明白艰辛与汗水的分量。最重要的是,我渐渐地开始明白和体味这句老话:无论儿女长多大,在父母的眼里总是孩子。
从小在南疆长大。我,在沙漠的脊背上滚爬;骑在公羊身上逛芦苇荡;蹲在咸水渠里躲避骄阳;一年年,一岁岁,一切的美好记忆,零零碎碎的变成烟花火,绚烂而易逝。我听着午夜烟花绽放的声音,站在高高的楼顶,不去顾及父亲盘卷的鞭炮,陶醉在斑斓的夜空下,似乎自己也拥有了这份永恒的美丽。我每次总想拉着母亲一起到房顶,分享这份快乐,感受迎新年,辞旧岁的欣喜。可是,她总是说,“你赶忙去嘛,把妹妹也带上,上梯子的时候把妹妹拉着……”父亲把鞭炮像蛇一样的缠绕在可怜的小桃树和其旁边的栅栏上,只要母亲到门前来示意一下,他就用衔在嘴角的雪莲烟将鞭炮“激活”。“激活”前,他会先点上两颗“雷王”,先震两声响气,做个小小的“开幕式”。等到接近零点,鞭炮声接连响起,此起彼伏,我想此时此刻再凶猛的“年兽”也被大家的激情所吞噬,永远逃之夭夭了。
记得有一次,母亲发觉父亲提前燃放了鞭炮,急忙冲出门外,无奈地看着我,指着父亲,“你看,这个老东西,生怕牌桌上莫得了自己的位子……”母亲是个传统的女人,虽然目不识丁,但是对于过年这点事,她为此十分慎重的。有时,她对我提及许多章法。比如,大年三十零点准时放火炮是为了抢来年的最佳时节,保证来年风调雨顺,一家人健康和睦。对于,父亲的草草了事,她只能叹息一句,“你老汉儿,总是贪玩,打麻将也不急着那几分钟是吧……”母亲平时不怎么看电视,只是忙着给我和妹妹,老爸钩织些拖鞋,围巾之类的。
大四暑假回家,看着母亲为我忙里忙外,连洗我的衣服都不用洗衣机,说要她自己动手洗得干净。我看着母亲的纵横的微笑,我心里阵阵感动,忍住了泪。她那夕阳下熠熠生辉的华发和发梳上缠结的干枯发梢,以及窗台上那盒我大二时陪她买的染发膏既然依旧完新。她却满不在乎地劝我,“莫为我操心,娃儿,你外公也是很早就白了头发……”我曾为母亲写过诗:
《种在岁月里的发髻》
怕文字不够质朴
描述不了,您
缠结在木梳上的记忆
黯然分叉的发髻
有咸土的气息
发丝间稀疏的空隙
有岁月的脚印,我的叛逆
和您苦心耕耘过的田地
斑白的是回忆,黑亮的是希冀
为了黑亮而愈发斑白
命运之犁,翻耕起播种的厚泥
一条条浅沟笔直而坎坷
蜿蜒到您的心地,额头
贫瘠和干涸——
大地和您的末梢神经
当风吹起枯槁
我庆幸,那是大地的发梢
它们在准备下一个春季
丰收的节气
棉花是天使洒落在戈壁的云
霜露和汗滴一样纯净
根里的血液,咸咸的滋味
生长在季节里的发髻
不会沉睡,不会消匿
在来年的花蕊里,绿叶的经脉里
有它永恒的坚韧和芳菲……
北疆的寒流是西比利亚的寒气,只要北冰洋不舍得甩一甩衣袖,自然“倒春寒”会迟迟不肯离去。我不敢碰自己的耳朵,因为在东北曾经有人因为无意中弄掉了自己冻伤的耳朵。寒风是最孤寂的流浪儿,他希望找到一丝丝温暖,所以如纤柔的细针,拼命地往你的肌肤里钻。一个人走在雪地里,像个“黑色的雪球”,那一份孤单和无聊会越滚越大。仔细想想,一个人总要长大,只是有了伤疤,有了痕迹,才会有难忘的回忆。这座小城,就像一位温情的母亲,从荒芜中走来,也曾褴褛,也曾落魄,也曾孤单。只是你用你的热血与温暖走过寒冬,点亮戈壁,拿春的色彩,秋的果实,去勇敢地抒写奋斗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