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化工厂与南方的相比,有更多的麻烦事,比如管线的伴热。西伯利亚的寒潮还未过境,就得提前对办热水回水线进行排污和维护,确保装置冬季不挨冻。如若真的冻着了,那可真麻烦了:得拆开管线保温层,再用中压蒸汽对其解冻。大冬天的,站在零下二十多度的室外,连鼻涕都会结冰,更别提来上几个小时的户外作业,回味起来都让人打寒颤。为了保险起见,接班前,我们会认真地去摸伴热盘,确保每根管线都是暖呼呼的。如若摸上去,感觉沁凉,那多半悲剧了,当班员工的只能解冻后,再下班了。
现在是十月,我跟随师父和师兄已经第一次完成伴热的排污与检查工作,这得每隔一周进行一次,反复来个三五次,直到每回都看见管线里流出清亮的办热水,而不是乌黑浑浊的死水。做好这些工作,冬天就得省心不少。自然就有机会听年长的师傅谈谈往事,说说感悟。
这里有一个故事,关于班长老陈的。在2000年以前,装置还未改扩建。正值一月中旬,眼看就要临近春节,一线生产不稳定,急迫停工。老陈身为一名聚合外操人员,干活的能力出类拔萃,只是那性子火暴,必然很多人都对他敬而远之。听说那时她已然发胖,怪不得我第一次看见他的岗位资格证上的照片,就不禁感慨“这变化还是大呀!”他是个急性子,随时都有可能爆发,那嗓门就如闷雷,瞬间可以击碎山石一般。“快,快……”他对另外一个彪悍的男子喊道,他急速地系好安全带,站在反应器中部人孔的侧盖处。这位他的同事老李,身高一米八几,魁梧的略显彪悍,身着监护服,配合老陈完成反应器底部筛子板的清理工作。待到老陈一切个人防护准备完毕,他便探身通过人孔钻入反应器。老李站在平台上直嘟囔着脚,因为这天气实在袭人,少说也有零下二十五度。透过人孔,反应器里粉尘弥漫,略微地看见老陈在里面忙得不可开交。一会儿递出个暴聚的大白块,哐当一声,老李接过十来斤重的大块,搁在平台空挡的地方。
约莫过了四十多分钟,老李听见“当当当——”几声,平静了一刹那,勉强听见老陈的呻吟声,“啊——”,似大地裂开了一道口子。老李急忙探头进人孔,向下望见老陈在向他招手,看不清表情,蜷缩着,双手却死死地扯着安全绳。老李发觉出事了,急忙用对讲机联系主控,自己使出吃奶的劲,哈出的白气把眉毛都染白了,还是未能将老陈拽上来……
老陈拍了下桌子,见我上夜班的状态不好,“想睡觉,是不是!六大禁令背下:严禁睡岗……”我冲他笑笑,他又接着刚刚的情形,开始讲他的经历。“我当时那个痛啊,感觉自己的胸里什么东西断了。我向老李招手,使劲的招手,那个家伙的汗都滴到我的脸上了,滚烫滚烫的。”
等到老陈醒来,已然是第三天的下午。他睁开眼,看见十几双眼睛都注视着自己。叹了口气,便勉强地笑了。结果出来:老陈的胸骨搓断两根,肺积水严重。下面便是疗养的日子,他也就慢慢的又胖了许多,过了一百公斤。
现在在我面前的老陈,胡子巴茬的,堆了一脸的笑意,“我可得告诉你:就是那么一脚踩滑了,我荡了个秋千,侧身哐当地撞在了反应器内壁上的一个钢柱探头上,肋骨就咔嚓响了。痛的人麻木啊。我用工具敲打了反应器内壁,老李探头进来的时候,我已经想躺着不动了。”我没有应声,只是个听众,突然发觉和我一道来的东北姑娘也坐在我的旁边了。他抿抿茶,舒缓了口气,突然正式的样子把我吓了一跳,“告诉你们,小毛还有你,听着:一个化工厂少了你们哪一个一样正常运转,而你们家少了你们哪一个,可能天就塌下来了,是不是。所以,以后你们一定要跟着师傅们一同去操作,别自己胡来。”我打了个哈欠,“嗯,会的!”我点头的同时,会意地向他笑了笑。
在进车间的没多久,我就听李师傅提及老陈的减肥经历来,后来和他面对面,才发觉一切都不是传奇。我进班组的时候,他已经恢复到八十多公斤,和照片上的模子判若两人。开玩笑,那活生生的五十多斤肉硬是被他甩掉了,就如电视广告一般。关于他减肥的秘诀,无非就是“坚持”二字。这是他得意的一件事,也是他近几年收获最多的一件事。他说,他感觉到了轻松的快乐,所谓的三高也慢慢地淡出了他的视线。他说他仍然坚持,过了四十,身体是要靠自己维持的,不能依赖外界。即便是年轻人,你也得养成锻炼的习惯。听起来有点说教的意味,可是当我从他的身上看到了锻炼对健康的成效,我也狂热了一段时间,宅出去了。
七点半,梦正香甜着黏糊糊的时候,老陈已经起床,快步走在水库的大堤上了。他边走边左右摇摆腰部,一直保持着均匀的节奏,一圈下来大汗淋漓。话说小城水库一圈四千米,走一趟也得近一个小时。当然,除了运动就是饮食了,夜晚一般少吃,几个水果一杯奶。两年过去了,老陈哼着口哨,一口气都能爬到聚合框架的五楼。如今的老陈,依旧坚持锻炼,外加黄昏时段,一天他至少快走8公里,我佩服他的毅力和恒心。
他感动欲哭的时候,我也见过。那是他提及的一段往事,因为集体的关爱。深秋,乌鲁木齐嘈杂的街巷,让他的步伐变得急促而沉重。他的爱人正躺在病房,刚刚做完肾结石手术。他搭车飞奔回小城,一脸的踌躇和无助。钱不是问题,关键是血和血型。爱人急需输血,他该怎么办,怎么办?当天下午,车间给他带来了福音,车间休息的几十号员工都悄悄地验了血,奔赴老陈爱人的医院,及时献了血,并轮班照顾大嫂两个多月。老陈把这件事时常挂在嘴边,越是这样,他懊悔自己曾和车间领带的激烈争执,也曾想过大打出手的错事。可是,当一切平息过后,老陈告诉我和小毛,“一件平凡而感动的事,只有自己最能体会其中的温暖。即便旁人觉得那是小事一桩,对于事发的不幸者,那就是天大的事啊。”或许,我还未能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意义,但是我明白,爱人之心是这个社会冲淡冷漠的唯一暖流。
还记得每逢过年,我们都会团聚在老陈家品他做的菜和自己酿制的葡萄酒,更给力的是那深藏在酒坛子里的鹿血酒,真可谓为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