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建安不可预知的是,今天这位母亲却与上次他护送史岚回家时见到的模样,大不相同。当建安从医院出来,正在张望之时,史岚母亲笑盈盈地,满面春风,满目慈祥地从停泊在那里的奥迪轿车上下来,叫道:“建安……”
建安眼前是一位慈祥得足以让他铭记终生的中年夫人,慈母形象:“阿姨……”建安亲切地叫道。随即紧走几步,来到这位慈母面前。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缄默无语,却用眼睛在问:您怎么来了?
“岚儿说你母亲病了,我正好来这儿办点事,顺道过来看看……”母亲的话是那样的顺理成章。建安望着史岚母亲高贵雍容,慈祥亲切的模样,心里的感激波涌而至:“谢谢阿姨!”他说完这四个字,就再没了下文,一双茫然的眼睛,望着这位至尊的“审判官”,似乎在等待着一场神圣的宣判:是站在这儿说话,还是到母亲病房,建安一时间,竟不知道怎样选择。
“你母亲在那儿住,走吧,我去看看她。”
“嗯,她,在四楼呢。”建安这才开始挪动脚步,前面带路,朝母亲的病房走。
“你母亲是脑外伤?”
“嗯。”
“恢复得怎样了。”
“还可以,只是,还没有完全清醒……”建安不好介绍的过于详细,也无法介绍详细。
“这样啊。严重的脑外伤,是很容易留下后遗症的,要注意帮助病人康复……岚儿很同情你,她是一个重义气的孩子。她向我说起你母亲的伤势时,很伤感。她说要帮助你……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我作为岚儿的母亲,能够体会她的心情。”史岚母亲边走边说。
“嗯,是的、是的,我能理解。”建安说得极其吃力,心里忐忑着,他究竟还弄不明白这位母亲所来的真正意图。他只有迎合,跟着节拍,往下唱。
“真是一个好孩子啊!你的父母有你这样一个儿子,应该骄傲啊!”这许多赞誉之词,不知唱得到底哪出戏,建安心里更加没底儿。就红了脸说:“阿姨,您过奖了。”
说话之间,他们到了病房。建安走在前面,来到母亲病床前介绍道:“这是我母亲……”接着,介绍了三姐。
三姐站起来,向客人打招呼。
建安向道:“这是我同学母亲……”三姐热情地招呼,然后让座儿道:“阿姨,您坐下歇会儿吧。”说着,拿起一把小凳子,递过来。
“不用,不用了,没事儿,我不累。”史岚母亲说着,并没有坐下的意思,只是站在那里说话:“真是上不幸啊,老太太这么大年纪了,还遭这份儿罪。医生是怎么说的?有多少天了?”
“嗯,二十多天了。”建安沉郁地回道。
“唉,老太太伤成这样,可辛苦你们子女了。平时多给病人按摩,对康复有好处……建安,那我就不多留了,还有事儿。这是我对你妈妈的一点心意。”史岚母亲掏出一个信封,鼓鼓囊囊的,不用说,也看得出来是万元钞票。
建安极力推托:“阿姨,您能来看看我妈,我们全家就已经很感激了,真的不能……”建安把信封捧还过来。
“听话,建安。不然阿姨就生气了……”史岚母亲没法儿,抬出了长辈命令的口气,迫使建安不得不收下她的心意。
建安随着史岚母亲出了医院,他本以为就此别过,她上车走人,他回医院,陪侍母亲。建安放慢脚步,有意等着史岚母亲上车后,向她告别。但她却停下来道:“建安,阿姨有话跟你说。”
建安愣怔一下,跟了上来,站在那里沉默着。等待。
史岚母亲也许是没有整理好腹稿,一时竟然没有开口,她默默地看着建安。建安着急地问:“阿姨?”
这里是停车的场所,是一片相对清净的地方。他们就在这里对话。
史岚母亲看着眼前这个不卑不亢,傲然却不骄纵,玉树临风一般站立的小伙儿,攒足了的话语,一时之间,却不知道怎样开口。只是缄默地望着建安,无语。建安满含了意蕴的“阿姨”两个字,磁性十足地刺激着她的耳膜。她回过神来,停顿了一下:“哦,建安呐,今天阿姨来,一是看看你母亲,二是有几句话想告诉你,三也是感谢你对岚儿的照顾吧。”
“阿姨,有话您尽管说。晚辈一定会谨遵教诲的。”建安在心里说:哈哈,到底是做领导的,说起话来,都是一二三的不乱章法。可是她这客气秩序的一二三里,到底有着怎样的用意,或者说是秘密武器呢?她真的是像岚儿那样,来关心我,帮助我的?难道是母亲积德行善,感动了上帝,贵人都来帮助了?可是,母亲呢?母亲的灾难又是怎样解释?
建安的话令史岚母亲沉默良久,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表达自己莫测的心思:唉,这小子,怪不得岚儿对他死心塌地,神魂颠倒的,还真是会说话啊!在瞬间的沉默之后,她终于开口道:“哦,也没什么,你是知道的,我就岚儿那么一个女儿,从小娇生惯养,不懂得人情世故,人生艰难。不懂得过日子不说,常常是任意放纵自己,像小孩子一样的胡闹。自古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穷苦出身的孩子,都比较懂事儿,是适合居家过日子的性格。我想拜托你做岚儿的哥哥,多帮助岚儿,有利于她的成长……”
建安默默地听着,似乎从循循善诱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门道来。那就是“劝退”。退出这场门不当,户不对的恋爱。她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劝导建安,把史岚当妹妹来爱护。当恋人,那是不可能的,趁早不要自讨没趣。但他尽管心里明白了几分,嘴里还是温吞地说:“阿姨,您太客气了。其实,史岚他很懂事儿的,她谦虚好学,也很勤奋,她……”建安不知道给怎样形容史岚,便情不自禁地把话打住了。
“哈哈,建安,你不要只看表面,我的女儿,我清楚。好了,岚儿的事就说到这里,咱再说说你和你们家好吗?”史岚母亲谦逊地望着建安。
建安轻轻地点头道:“您说,阿姨。”
“之前呢,从岚儿那我也了解到一些你们家里的情况,对你的父母供你念大学,很是钦佩,尤其对你母亲,你的三个姐姐,她们都是很了不起的女性。今天看到你母亲躺在那里,不省人事的模样,那一刻,我的泪水差一点就忍不住了。阿姨是过来人,深深明白做母亲的心意。你母亲千辛万苦养大你这唯一的儿子,还这么优秀。而你,作为儿子,更应该懂得回报。你马上就要毕业了。我认为,你应该在毕业之后,尽快找一个贤惠的姑娘,把婚事给办了。咱不要求她多有文化,多么漂亮,只要身体好,人品好,懂得孝敬老人就行。你母亲的身体恐怕在今后是需要人专职照顾的。这样的病,不落后遗症的几乎为零。像这样的伤势,能够活过来,就已经是奇迹了。做儿子的,无论到了任何时候,都要孝为先啊……”
建安听着听着,头脑沦为一片空白,到了最后,他几乎没听明白史岚母亲的话是怎么结尾的。他只是机械般地点头,回道:“嗯,嗯……”
“好,别怪阿姨多事啊!阿姨也是母亲,我这都是为你好啊……”
“哦,那,我记下了。谢谢阿姨!”
“嗯,阿姨相信你是懂事儿的孩子,等你到不了我这把年纪,就会更加理解阿姨今天的话了。那就这样,今天的话就咱们娘俩知道,别跟岚儿说,也别给你家里人说。好吗?”
“嗯,我知道了。阿姨放心。”
建安向史岚母亲说了那句客气的话语。大脑却是空白混沌,不知所以地站在那里,沉郁,缄默不语。眼睛痴呆了一样凝视着一个地方,怅然,悲凉的雾霭笼罩了他的身心。史岚母亲看出了建安失魂落魄般的表情,更是进一步玩起了深沉:“其实,阿姨都是一片好心。爱一个人,就要为她付出,就应该给她幸福。没事了好好想想我的话。那我走了。好好照顾你母亲,以后有事了再联系。”随即登上了自己的专车。
建安木偶般站在那里,心中的惆怅潮汐一样汹涌而来,他整个身心都被那世俗潮水淹没,堂堂七尺男儿之躯,却被几句现实味儿十足,绵里藏针的言语击碎了心灵的屏障,那心灵的伤口,就赤裸裸,血淋淋地,张扬着刺骨的疼痛,向他施展着威力。
史岚母亲的话语,再次回响在他的耳畔:“……爱一个人,就要为她付出,就要给她幸福……”建安,你给的起码?在你的身上已经背了那么多沉重的恩情债,父母的,姐姐的,相亲的,老师的,还有……亲人的无私,奉献的伟大,平凡的生存。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他一个平凡的学子面前,施展着一种无敌的魔力,他必须拿出平常心来善待。
建安禁不住自问:爱情是一个人生命中价值最高的东西,因为那是青春和生命铸就的命运之交响曲。建安,处在几度贫穷之中的你,给付的起吗?岚儿,我不想,更不愿辜负你。你是那样的纯净如霞,温润如玉,那种天然去雕饰的美,怎禁得起现实这只五颜六色染缸的濡染。岚儿,你那清纯与美丽的气质,你那纯情与无私的爱恋,我因该打造一曲当代“高山流水”的神曲,来为你伴奏终生。可是,建安在尘世间的牵绊太多啊!岚儿,我必须抉择吗?我必须……
就在那停车的广场上,建安把自己的五脏六腑,身心外貌,都翻江倒海般地颠覆了,他依然不知道究竟该怎样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