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也拿了凳子,坐在母亲床边,双手伸进母亲盖着的白色被子里,轻轻为母亲做脚部按摩:“三姐,别难过,只要我们共同努力,妈一定会好起来的。妈妈虽然柔弱,但她是坚强的,她不会就这样倒下的。我们不要灰心……”
建英很坚定地点点头:“是的,我钦佩妈妈。咱的家境,在村里属于贫困户,但咱们姐弟是村里读书最多的,除了大姐只读过小学,我和二姐都读了初中,是咱村里读书最多的女孩子。要不是母亲坚持,也许我和二姐都是小学毕业,就回家干活儿了。唉,母亲为了我们这些子女们,真是操劳了大半生啊!”
建英忽然觉得母亲的手指好像动了一下。她警觉地睁大了眼睛,盯住母亲的手指:“建安,快!妈有知觉了……”建安循声望去,见母亲的手在三姐的手里握着,依然和先前一样,绵软无力。他弯下腰身,拉住母亲的另一只手,抚摸着掌心里的老茧:“妈,您醒醒啊!您心痛的儿子都回来好多天了,您怎么还睡呢?妈……”
建安盯着母亲的脸庞,看着母亲紧闭的双目,胸腔涌满了酸涩,唇齿间塞满了话语,正一字一句地向妈妈诉说。诉说。可是,母亲,母亲,您听到了吗?母亲的眼角,有一串晶莹的泪水滑落,慢慢地,朝着面颊涌流。建安惊诧道:“姐,妈醒了,妈真的醒了。妈,妈……”建安连连地叫着,但母亲只是流出了几滴眼泪,她没有睁一下眼,没有说一个字,依然毫无声息地躺着。睡着。
建安惊喜地,三脚两步跑到值班医生办公室:“医生,我,我妈醒了!她有知觉了……”医生闻讯赶来,主任医师、科主任、值班护士,一下子涌满了病房。医师、主任都一阵忙碌,对病人进行了看、问、诊、切,病房里一群身影走动,一阵躁动忙碌之后。医师交待:“继续观察吧,手指动,也许是真的动了,也许是错觉。但病人的眼泪,绝对是康复的喜讯……”
病房回复了宁静。
建安来到医生办公室,先向医生道了辛苦,然后谦恭地问:“医生,我妈她?”
“多注意观察,多给老人多做作康复按摩。我们再进一步会诊一下,也许真的会创造奇迹。”医生说着,手里不停地翻看着桌上的病例资料。
“谢谢!您辛苦了。那我就不多打扰了。”建安告别了医生,出了医生办公室。电话铃声响起,是史岚。她声音急促地说:“安,你还好吧?我妈去你们县城了,她要到医院去看你妈。一会儿她可能给你联系。”
“啊!”建安惊诧地吐出一个字,还没有反映过来,就听史岚说:“我先挂了。她会给你打电话的。”
建安接了史岚电话,一时间,如入五里云雾,茫然笼罩了他的思绪,雾霭迷茫了他的眼睛,思维的空间里一时间错愕无序,不知道怎样应付未来岳母大人的突然造访:她怎么回来了?应该是自己先登门拜访才合常理啊!为什么……建安再次回放了寒假护送史岚回家,见到那位贵妇人的慢镜头,心中再次涌起卑微的潮,心中不免有些灰暗。他暗自感叹:唉,不管了,来就来吧,无论怎样,都要面对,我再也不能退缩。
建安在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放与史岚有关的画面,一路散漫地回到母亲病房。三姐依然在给母亲做按摩,见弟弟回来,轻声问:“医生怎么说的?”
“医生说,说恢复得比较乐观,要继续做好康复按摩,奇迹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真希望妈快点好起来。”建安说着,疲惫地坐在病床边的小凳子上,精神有点颓废。
“你怎么了,有心事?”三姐担心地问道。
“没有,就是太累了,想歇会儿。”建安回答着三姐的问话,却心里在想,史岚的事儿,三姐还不知道,现在给她说吗?他在犹豫着:算了,反正不在这一时,眼前还是母亲的康复重要。史岚母亲即使真的来了,也不一定非要给三姐说清楚是谁的母亲啊。等到毕业了,到那时母亲也已完全康复,一家人欢欢喜喜坐在一起,再把史岚隆重地介绍给父母,大姐、二姐、三姐。尽管二姐与史岚有过一面之交,但自己毕竟没有坦白与史岚的恋情。到那时,一家人一定会是一个大大的惊喜,更会为他这个儿子骄傲。母亲一定会高兴地拉了史岚的手,抚摸着她柔软细嫩的肌肤,问东问西,闺女长闺女短地叫着,还会给史岚做她最拿手的素馅饺子。会把她珍藏了几十年的陪嫁……那双做工精巧别致的银手镯,亲手戴在史岚的手腕上……
建安禁不住朝母亲看看,一双含情的明目凝视着妈妈的脸庞,那闭目养神一般的静态,让建安心里有万般感慨:妈妈,您是累了。但您却是睡得太久了,儿子真的盼您醒来啊!您知道的,孩儿就要毕业了,要毕业考试,毕业答辩。您一向重视儿子的学习,您不会让儿子耽误学业的是吗?妈,我需要回学校去了,但儿子多么想看到您醒来,看到您已经康复的身体。那样孩儿才能够放心啊!
建安凝视着母亲,眼睛顿然一亮。母亲的眼角再次流出了一滴眼泪,那泪水默默地,如一滴晶莹的露珠,在母亲的面颊上滑落……三姐也感到母亲的身体好像动了一下,她睁大眼睛,仔细地看看母亲的手脚,再看看母亲的脸庞:啊!
三姐惊异地推建安一把,建安正在盯着母亲的脸庞愣神。他猛然回过身来:“三姐,你看……”
“是的是的,我感觉妈的腿好像动了一下啊!就是刚刚,我仔细地看,才看见……”建英向弟弟说着,望向母亲的眼睛。
“我去叫医生。”建安说完,大步出了病房,到医务室找医生,向医生说了母亲的情况。主治医师随建安来到病房,做了简单诊断。没说什么,回头出了病房。建安心里着急,就随后跟了出去,问:“医生,我妈这样,是不是醒了,她大脑应该是有知觉的吧?”
“应该是有了间歇性的知觉,脑外伤病人,康复的过程很复杂,需要观察一段时间。”医生说的“间歇”,“复杂”,“过程”,这些词汇,让建安一头雾水,不知道母亲这康复的漫漫长路,究竟还需多少个日出日落。他茫然地道:“嗯,还请医生费心,再会诊一次?”
医生点头道:“现在,没有特殊的办法,只有在观察中治疗,治疗中摸索经验,进行康复治疗,病人本身的配合,及毅力至关重要。”
建安似乎明白了医生的话。但又很想问问,像这样的病人,将来会不会落下什么后遗症。但医生却被别的病人家属叫走了。建安姗姗地回母亲的病房。
史岚母亲送走了女儿之后,一直考虑女儿和建安的事情,感觉横竖都不是那么回事儿。一个出身于高干家庭的女孩子,怎么能找一个农民的儿子?这不是让周围的同事笑掉大牙的事吗!她决定从建安那儿下手,干预女儿陷入沼泽,跌入苦海的恋爱。她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阻止女儿这场盲目的恋情。无论有多大的困难,也要把这件事情做到底。方针既定之后,剩下的就是策略问题。她拨通了女儿的电话:“岚儿,建安工作的事儿,我想和他谈一次,这样操作起来,妈心里也好有个谱……”
“嗯,谢谢妈啊!哈哈,妈,您真好……”史岚笑得甜蜜而温柔,那声音像百灵鸣唱。唱过之后,便以最快速度,把建安的电话号传递给母亲。
母亲再次从自己的银行卡上取出一万元现金,叫来司机,备了坐骑,直奔建安母亲住院的县城。她要直接找到建安,开门见山地向他摊牌。
这天上午十一点多,建安给母亲做了按摩,护士给母亲扎上了点滴,三姐说:“建安,你这两天都没怎么看书了,我在这儿守着妈,你找个清静点的地方看会儿书吧,老这么耽搁下去,我担心你的毕业都成问题了。”
建安恍然醒悟,是啊,只从母亲掉过两次泪之后,他的心一直都处在兴奋和浮躁状态,一会儿找医生问,一会儿又去查资料,一会儿又给母亲按摩。他都忘了自己还是一名学生,马上就要毕业考试。三姐这一提起,他立马应道:“好吧,这两天,我都忽略了。感觉母亲随时都会醒来,我的心也就处在兴奋状态,也没心思看书了。”
电话响了,建安看是陌生号,就犹豫着,按了接听:“喂,您是?”
“是建安吗?我,是史岚给我的号码。”史岚母亲打出女儿招牌。
“哦,是阿姨啊,您好!我在医院呢,您在哪儿?”建安问着,心里就开始打鼓:来了。我见了她,说些什么呢?
“我,到了医院门口,你出来一下吧。”
这个时候建安还真没有准备好要见岳母大人。见了,又说些什么?这场谈话,对于建安来说,无论怎么开始,怎样结束,他都觉得是那样唐突,那样的令他手足无措和尴尬。人家说丑媳妇儿不愿见公婆,那么丑女婿大概也有如是感觉吧。建安此时真的好想有一场不可预知意外,好让他免于这场约见。
然而,不管怎样,即使是赴一场鸿门宴,这个时候的建安,也不能有第二个选择。更何况,这是知心爱人的母亲,是他生命中注定躲不过,也是至关重要的亲人。他必须以一颗平和之心,尊敬之心,孝顺之心对待。这样想着,建安还不忘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端详了几眼自己的面容,证实了没有灰尘,没有异常,才整齐了步伐,向医院的大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