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俩正是说着,父亲洗漱完毕,衬衫、西裤穿的整齐,浑身散发着绅士气派来到餐桌前,坐在一家之主的位子上。笑着对女儿道:“岚儿,啥时候回校啊?你同学的病怎样了,需要的话,叫你妈再准备一些钱,你给带去……”史岚父亲说着,开始用餐。
“谢谢爸,也替我同学谢谢您!”史岚心里暗道:爸,您可真是官僚到家了,哪像我妈啊,明察秋毫,三言两语,就拆穿了我的谎言。又接着说:“我上午就订票去。”
“干脆坐飞机好了,省得在火车上熬时间。”史岚爸爸给女儿出主意说。
“我倒是喜欢坐软卧,在车上睡一觉就到了。”很休闲的感觉,比坐飞机享受。
“是啊,眼看就要毕业了,好好学习,关键是要遵守纪律,不要给人不好的印象,让人家认为你是特殊生。”曾经是老师出身的妈妈,职业病又犯了。说得史岚心里一阵烦躁:“妈,我没有。不信?您去查我档案啊!里面肯定没有检讨和处分材料,全是奖励哦。”
说话间,史岚爸爸已用完早餐,站起身,说道:“我好了。岚儿,回校安心学习,路上注意安全。爸爸上班了。”
史岚站起来,从衣帽架上取来西服,帮爸爸穿上:“爸,您也要注意安全啊!还有别太累了。有应酬的时候少喝酒,健康最重要啊!”史岚说着,随父亲到门口。司机立马打开那辆史岚叫不上名字的高级轿车后门,右手举起,挡在车门上方。史岚理解那是一种礼貌,也是为了护住首长不要碰了头。父亲回头向女儿看看,笑着招招手,上了车。史岚站在那里,目送车子隐没在街面的尽头。
史岚回到客厅,不见妈妈。转而叫道:“妈……”
“岚儿,过来再吃一点吧。”
“我吃好了。您不上班吗?”史岚向妈妈问道。“我在等你呢,晚会儿走。你不是要买票吗?坐我的车去吧。”
“嗨,妈,不用了,我打个电话就可以定了。您忙吧,我回屋了。”史岚话音未落,就回了自己屋里。
史岚妈妈感叹道:“真是方便啊。那我上班了,记得给妈打电话啊!”
“知道了。”史岚答应着妈妈,手里拿了电话,正在打给建安。
史岚拨了建安电话:“喂,安,伯母的病怎样?姐姐是怎么评价我的?还有,就是……想我没?”
建安拿起手机,向楼道走去:“岚儿,正在想你呢,电话就来了。妈妈病情稳定,但还是没有醒来;二姐说你是善良贤惠的女孩,叫我不要辜负了你对我的好。看来你们很有缘啊。”
史岚嘻嘻地笑着:“我们才是有缘呢,不然我能跑那么远去看你啊!一会我就订车票去,明天就回到学校了。等伯母的病情好转,你也得抓紧回校了。四年都坚持过来了,还差这三两个月,毕了业,回来工作,就可以常回家看看了……”
“好的,我看看吧,等医生再会诊一次,看妈的病怎样再说吧。想你,记得注意安全哦,特别是路上,不要相信陌生人话,凡事都要思考,多问问为什么?千万不要盲从,明白吗?想着我哦!”建安禁不住想起了自己回家时,在路上遭遇,脸上涌起一丝尴尬,心中隐隐刺痛。
“嘻嘻,放心吧,我会注意的,我妈也没像你这么唠叨哦。”史岚的笑声冲淡了建安内心的隐痛。一丝欣慰的意蕴涌上脸庞,他含情地望着手机,嘴唇一撮吻了一下,之后略略整理了思绪,转身回母亲病房。
二姐见弟弟满面春风,脸上满溢出幸福的光晕,且荡漾着羞红的云霓,笑着问:“是岚姑娘打来的?”
建安摇摇头,又点点头,轻声道:“嗯,你怎么知道的?二姐,你真厉害,被你猜中了。嘻嘻……”
“姐姐会看相啊!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一两天,医生给妈妈会诊后,若没什么大碍,你就回学校吧,你不能再耽误了,妈妈要是醒来,知道你为了她,耽误这么多天没上学,她也会不高兴的……”
二姐说着,眼底有泪光在闪,她心里十分明白母亲的心意,更清楚弟弟的学业,是父母,以致她们姐妹牺牲了读书受教育的少年时代,才换来弟弟的学习机会。建安能够学成,成为栋梁之才,是他们崔家几代人积德的福缘,在二姐眼里,建安就是传说中的“状元星”转世,怎能和普通人相比?弟弟就快毕业了,家里该有好日子过了。她禁不住朝躺着的母亲看看:妈,您可一定要醒过来啊!您看看,安仔,他给您带回来了多么美丽贤惠的媳妇儿!我们家里的苦日子就要熬出头了,您可不能……她不敢再往下想,那双娇俏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眨了几下,两颗泪珠滑落到面颊上。
“二姐,放心吧,这些我都明白,咱们家为我付出的太多了。爸爸像一头老牛一样,拼了命地干活,母亲病弱的身体,一直都为我操心,大姐、三姐,还有您,都是为了我,才早早地退学,小小年纪,就参加劳动。我……这一切,我都会珍惜的。”
建安与二姐在对话中,感慨着生命承载着的艰难,更孕育着幸福和快乐。几位医生进屋查房,主治大夫俯下身子,拿出听诊器,听听病人的心脏,又诊了脉息,轻轻掰开建安母亲闭了多日的眼睑,看看老太太的瞳孔。问:“病人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四肢稍微动一动?”
二姐回道:“没有,一直都是安静地躺着……”
大夫点点头:“嗯,今天再做一次全面体检吧,回头再会诊一次。”
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到别的病房去了。二姐向建安道:“医生要全面体检,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一会儿查完房,你到主任室问一下吧。”
建安和二姐按照医生的要求,送母亲做了检查。回到病房时,建安三姐建英从家里来替换二姐回家。建安也知道二姐家里公婆年迈体弱,需要人照顾,丈夫和孩子又不能尽职,全家人都依靠二姐来支撑。这时候见三姐到来,建安就催二姐道:“二姐,趁着天还早,你赶紧回去吧,三姐和我在这儿就行了。”
二姐连续在医院里几天,家里老老少少没人照顾,心里着急:“那好吧,安仔,那我就回去了,这儿就辛苦你和英子了,有什么事及时给我打电话。”二姐说着,起身收拾了身边物品,准备回家。
“我送你吧,二姐。”
建安送着二姐,下了住院楼,往车站走去。
其实,建安要出来送二姐的真正原因,不外是想和姐姐说说话儿,出来走走,透透气。这些天在医院里呆着,他虽然嘴里没说,但心里的憋闷也实在难忍,只是母子情深,他无法抽身罢了。这会儿,三姐刚来,二姐回家,他正好趁着送二姐的机会,出来放松一下身心。
“母亲做完检查了,检查的结果,两天后才能完全出来,我这心里真是着急呢!都这么多天了,还是不见好转,真是急死人了。”二姐和弟弟一边走,一边唠叨着憋在心里的话。
建安忧心地说:“是啊,母亲的伤可真是不容乐观呐!我查过资料,脑外伤病人,像母亲这样手术后昏迷的,恢复起来确实很慢,有些病人既是恢复了,也会留下后遗症。母亲她……”后面的话,建安没说完整,他是担心母亲醒不过来,醒过来了,也许会落下后遗症。或者严重到生活不能自理,这都有可能。但建安不想在这个时候,说出来,给二姐增加心理负担。
二姐上公交车时,建安向二姐道:“二姐路上小心,注意完全。”
二姐向窗外的弟弟招手:“安仔,回去吧,辛苦你和英子了。”
建安目送公交车远去。极其沉稳地转身,那意味似乎有点依恋那辆远去的公交车,又似乎在想着一桩未决的心事。其实,这只是一次普通的送别罢了。人的一生,究竟要有多少次这样的送别?送别亲人,送别朋友,人生,也正是一次次这样的送别而组成。建安目送二姐乘坐的公交车,消失在路的远方,也许他什么都不没想,只是有一种怆然,黯然,牵念的情绪罢了。才使得他转身的动作显得那样的犹疑,沉稳。再也许,他会想到,二姐不该生活得如此沉重。一年四季,从土地里刨食吃,微薄的收成,沉重的负担。一家老少的吃穿用度,姐姐再吃苦,再耐劳,也禁不住姐夫懒惰,公婆年高体弱的折腾。以二姐的先天资质,若不是少年时代提早辍学,若能够继续读书,掌握了更高一点的生活技能,她应该是生活得很好,很有情调的类型。最起码,不会是现在这么沉重地讨生活。更也许,建安只是为送别而怆然,犹疑着那别离的场面,总有一种说不清的滋味?
他犹豫了几十秒钟吧,才迈开大步朝医院走。手机铃声响了,他激灵了一下,掏出手机,是史岚的电话:“安,我到学校了。只是……”
“只是什么?怎么了啊?你别吓唬我啊!”建安非常担心史岚说的“只是”,脸都急得变了色。急切地问道。
“哎呀,只是想你吗……”
“唉,你呀,你吓死我了。话也不说明白……”
建安回到医院,推开母亲病房,见三姐抚摸着母亲的手,泪雨点点滴滴,浸湿了面颊。他惊异地轻声道:“三姐……”建英急忙擦了眼泪:“哦,没事儿,就是看着母亲这样,心里难受……”建英说着,眼泪再次涌了出来。
建安望着三姐:“三姐……”泪水溢满了建安的眼眶。在浩瀚的汉语词汇里,他实在找不到安慰姐姐的一言半语,在母亲住院这些日子里,自己何尝不是也像三姐这样,想拉住母亲的手,痛痛快快地流泪,肆无忌弹地哭泣!他在心灵底部祈祷:也许在某一刻,母亲忽然睡醒了,睁开惺忪的睡眼,懒懒地舒展一下腰身,挣扎着起床,再次为他们姐弟忙碌,为家人里里外外地奔波。或者,或者睁开眼睛,看着她唯一的儿子,微微地笑着,叫他的乳名:安仔……你啥时候回来的?妈好累啊!妈睡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