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他想起了先前没有预料到的那件事情。原来,在邴迎玉和钟自聪身后的乐池里边,有一道人防工事的出入口大门。且不说在迷宫般的人防工事里面,一个人藏起来千百个人难寻找。万一他俩钻出了防空洞,躲进小雅山漫山遍野、难以数计、情况复杂的喀斯特溶洞里,那就更加糟糕了。几个月之前,在老君顶矿区搜寻被抢的枪支弹药时,在一处不满四平方公里的山边地带,就发现了近二十个大大小小的溶洞啊。在小雅山区,这类山洞肯定还要多。唉——,现在大敌当前,必须集中全副精力对付,不能再分心去想它了。
陡然,钟子忱的瞬间思绪,被钟自聪明显颤抖着的喊叫声所打断:“小钟老弟,别来无恙啊。”
打过了“招呼”,钟自聪眨了眨因年龄和淫乱过度的原因而已经相当昏花的双眼,在脑子里边急速地寻思起怎么样能够脱身的主意。他搜索枯肠地,与三个对头中的领头者拉起了交情:“小钟老弟啊,看在我们老哥俩的名字像兄弟伙,五百年前同宗共祖的渊源上,还有二十年前在南山垭深山沟里并肩破过案子的缘分上,你老弟该放过老哥哥我一马啊。想当年,在你钟子忱老弟还没有进劲川市公安局的大院以前,我钟某人可是咱们局里叫得响的小钟哩。自从我们两个人到一起办案子,两个小钟叫起来不大方便,还经常给弄混淆了,大家就给我加了一个大字,我就成了大小钟。你老弟不但独占了小钟的名头,还独占了破那件大案子的功劳,你才在市局和政法系统一案成名。还有,在1967年下半年你老弟倒霉的时候,我看在同一个姓的份儿上没有动过你老弟一指头。现在,我们兄弟两个又何必同姓相残哟。你们抬抬手让我们夫妇过去,我们也不伤害你们哥弟三个。而且,您的救命之恩,我将没齿不忘。怎么样,小钟老弟?”
钟自聪想和自己攀交情,这正中钟子忱的下怀。他习惯性地把双手轻松地抄在了胸前,就像是用两只前臂,给心脏加了两道“防护”。他以充斥着嘲讽的味道回答道:“哦?钟自聪,你开出的这个交换条件,哼哼,不觉得轻了一点儿吗?”
自认为聪明不输任何人的钟自聪,好像还没有意会到对方那话中讽刺的味道来。他连忙问道:“轻了?你老弟说说,还要老哥哥我怎么样呢?”
钟子忱的脸色一沉,声音铿锵:“很简单。你们放下武器,接受审判!”
钟自聪参差不齐的黄牙一龇,露出一脸的凶残,恶狠狠地说:“哼哼。就是我大小钟肯放下手中的这些个玩意儿,只怕你小钟还没有那么个能耐来拿走。哼!放下武器,叫我们任凭你们杀剐存留,你小子想得可真美!”
钟子忱说出的话与之针锋相对,丝毫没有一点松动的意思:“钟自聪!借用你刚才的话,看在多年以前曾经同事一场的份儿上,我劝你不要作困兽之斗了。你们就是有飞天入地的本事,今天也休想离开这剧场一步去!”
“这、这话我信。”钟自聪那一张老树皮也似的老脸上,肌肉一阵搐动,恶狠狠地说,“我、我们两个人活不成,你们兄弟三个也得陪我们到黄泉路上走一趟!”
“只怕未必!”简单地抛过去一句,钟子忱立即灵机一动地迅速想到,这个老家伙的虚荣心特别强,特别爱说大话、吹牛皮。现在,我何不用话去刺激他一家伙试试呢?于是,他用轻蔑的口吻说道,“谁不知道,早年在劲川市公安局,有一个大名鼎鼎的老资格、老油条、老牛皮客,从来没有破过案子、没有抓到过作案人犯的三老两没有侦查员钟自聪啊?在那十几年的时间,你可是名副其实的造粪机一架,光吃饭、不出力,一起案子都没有破过,一个小偷也没有抓到过。你还觍着一张抹粉涂脂的厚脸皮,成天牛皮烘烘地满嘴海话胡吹乱侃,也不怕咬断了你自己的舌头!”
“好、好、好。你、你小子,骂得痛快吧?”钟自聪被钟子忱一家伙给戳到了陈伤旧痛处,一时被激昏了脑袋激起了老火,他咬牙切齿地说,“我,我不行。你小子行,你小子有能耐,你小子能破案子。可是,去年春节之前的一天夜晚,在桐子岭正街副食品商场的值班室里被奸杀了两个女营业员的大案子,你小子破了吗?”
看起来,这老家伙被气得有点儿不大正常了,连公安内部的分工也给气混淆了,把刑事警察的活路,给算到了政保侦察员和预审人员的身上。钟子忱干脆“装起了糊涂”,干脆给他用起了“因势利导”地说:“哦?作案的那两个人,已经被抓进了我们市看守所。你说说,案子破没有破?”
“哈哈!”钟自聪得意地仰天大笑。然后,他不无卖弄地说,“我大小钟稍微地使了一点儿手段,就让你小钟小子们上一个大当!在我离开之后进去了两个傻子儿,稀里糊涂地成了老子的替罪羊,你钟子忱还拿到我面前来夸口,也不怕掉了你破案能手的价。”
钟子忱开口进一步“引导”这个已经穷途末路却还洋洋得意的老家伙:“如此说来,去年的8月底在老君顶东山公社棉花地小道上的草帽计,也是你使的啰?”
钟自聪骨头一轻,张口就出:“那还用说。钟大爷我略施小计,就叫你小子们又上一个大当。把人家一个根本不沾边的小伙子,捉去替我顶了罪。”
趁着这老小子正在洋洋得意的时候,钟子忱又“随随便便”地说道:“去年9月中旬,市委大门外也是你的杰作啰。”
钟自聪不假思索地张口就答:“对——呀!”
钟子忱紧接着问:“只不过那可是一个男的,你又为什么要下他的手?”
“哈哈。”钟自聪又狰狞地大笑了起来,只笑得在场的人身上发炸。狞笑急收,他嘲弄地说,“我嘛,是为了你小钟老弟呀!”
钟子忱这一惊吃的可真是大了:“什么?你、你杀害一个无辜的过路人是因为我?”
钟自聪不再邪笑了,眼里显出了无限的得意。他说道:“可不是吗?那一年国庆节的前夜,我和阴启贤领着化工总厂敢死队和大劲港群专指挥部的战友造访了市委大院,还去拜望了你们的家,没有忘记吧?过了这么些年,一来是我有一点儿想念你这位故人了。二来是我的内人有一笔旧债想找你对一对,先遣我去打一个前站探一下你府上的情况。可是哪里晓得,我进到大院里之后才看到你原先住的那一排平房变成了花圃,一时又没有办法找到你的新居。没奈何我只好从原路翻围墙出来,刚巧碰上了那个好像是下中班回家还是去上夜班的人。他小子硬把我当成了小偷,硬要抓我去派出所。你说,老子能对他客气吗?”
这时候,钟子忱暗自吃惊,脑子里飞快地转动:原来,老小子是到十几年前我住过的地方,帮邴迎玉准备“讨债”踩点去的!邴迎玉想要制造第二个松家前似的事件,可不是像尤经纶当年主观臆测的那样只是发牢骚、说气话。她可是一直在积极进行准备,寻找机会呢。到后来由于还要受“老树蔸子”一伙的节制,那个老家伙没有发话她就不能擅自行动。这一回,她遣老小子钟自聪到市委大院去踩点。虽然没有达到目的扑了一个空,却害了一个工人师傅的性命!钟自聪老小子还算“老实”,相当轻易地交代出了两起强奸杀人,另外一起杀人的系列特大案件。总算是部分达到了预期的目的,冒这么一个大险值得!再与老小子纠缠下去,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
于是,钟子忱准备不再理会钟自聪,把目标转向那个女人。哪晓得,“谈兴”正浓的钟自聪没等对方插话就又抢着开口说:“嘻嘻。老子今天让你小子们大开一次眼界吧。斗批改学习班结束分配后的一年秋天,上雅街死了一个疯子记得不?”
钟子忱确实是意想不到了。他出言问道:“怎么?那个疯子也是你杀的?为什么?”
钟自聪一脸阴笑地说:“只怪你小子们的水平太差了。他一不该,在我杀了那个女伢后不几天滑进了那个山洞。他二不该,假积极赶忙向你们报案让我很担惊受怕了一些时。他三不该,吓疯了还成天在大街上胡言乱语,老提那山洞、那死人。真是讨厌得很,我就干脆赏给他一刀让他早点超脱,让他永远闭上那一张讨厌的臭嘴。也给你们公安局的儿,布下一个迷魂阵!嘻嘻,只可惜了我那一把称手的小刀子,还得再寻一把用。”
“你!”面对这样一个灭绝人性丧尽天良的坏家伙,钟子忱气得眼睛里直冒火。老混蛋钟自聪所犯下的罪行的的确确是罄竹难书,的的确确令人发指,的的确确是死有余辜,枪毙他一次远远洗刷不了他的罪恶!然而,眼下再不能与老家伙周旋下去了。在他的身旁还有一个同样罪恶累累的女人,更有在她身上不少还没有搞清楚的问题。尤其是,在她的背后还有“抓耳朵”“老树蔸子”等一伙隐藏得更深、更坏、更阴险、更狡猾的家伙!钟子忱不再理睬那为罪恶的过去而陶醉着的杀人凶犯钟自聪,立即把目光转向了站在他身边的女人邴迎玉。
邴迎玉此刻正默默地想着许多自己不理解的事情。本来,“抓耳朵”决定提前一天制造一起惊天大案,把市公安局的大部分刑侦警力给拉到雅远县南边的深山老林去,以掩护他们今天的行动。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钟子忱等一伙预审警们竟然来得这样快!以往“抓耳朵”传来的纸条,自己都给及时毁掉了。这一回,在遥控起爆炸药包试验的最后紧要关头,从门缝下边塞进来的纸条,她看过后随手放到了枕头边。要出门了,老不死的来了瘾缠着要“玩一盘”。完事后,她随手把枕边的一张纸拿过来用了。那晓得,竟然是“抓耳朵”的指示条!难道是那张脏纸,把钟子忱他们给引来的?紧接着,她又寻思起逃生的办法,想到了台板的下边那一条神秘的暗道。尽管对那里边的情况一点都不了解,从那里逃出去的把握也不大。但是,总不能在这儿束手就擒吧。说不定,那还是一条生路。可是,在对方枪口的紧盯下,她又怎么敢轻举妄动?
“邴迎玉!你听着,你的罪行并不算特别严重,尤其是近期并未沾上新的血腥,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可要三思!”钟子忱洪亮的声音,打断了邴迎玉的思路。
她双眼立即迸射出了两道凶光,恶狠狠地说:“回头?你说我姓邴的回头还来得及?哼,哼哼,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这个姓钟的,全劲川市公安局上上下下鼎鼎有名的冷面孔预审科长,这些年来你让哪个回过头了?今天,你怎么说得出这种根本违心的话?尤其是对我邴迎玉,你什么时候发过善心,什么时候肯让我回头过?那一年,省高级法院判我无罪释放,你姓钟的为什么还是偏偏不放过我,偏偏要送我去劳动教养三年?我向省劳教办申诉,你又为什么死死地把住不给我更改劳教的决定?你可晓得,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对于一个刚刚二十岁的女儿家来说意味着什么吗?我邴迎玉心中的这一口恶气,你说,让我找谁说去?哼,冤有头,债有主。你姓钟的就是冤头,就是债主!我当然要找你出了!这一回你姓钟的又怎么能让我姓邴的回头?你这句话有谁信?你哄小孩子去吧!就是小孩子,稍微大一点的也不会相信。你们的作法,已经明明白白地摆在那儿了。不是吗?就那么几个二十来岁的小青年,你们一个都不放过。对他们要杀的杀,关的关,最短的也要关进大牢去五年,还有十五年的,还有判了死刑,又让他胆战心惊地过两年再执行的。哼哼,你们怎么就不让他们回头呀?”
钟子忱仍不想就此放弃,对这一头发了疯的“母狗”还是“弹起了琴”:“任何达到法定年龄的正常人,都要对他自己的行为负责。凡是侵害了国家和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的人,触犯了我国法律的人,当然要受到法律的严正制裁!至于怎么制裁,还要看认罪态度的好坏!”
邴迎玉是铁了心要对抗下去了。她向钟子忱投以不屑一顾的目光,皮笑肉不笑地说:“他们几个没有犯罪前科的年青小伙子都是那么样的下场,有的很快就要在这个人世间消失了。就连愿意回头,为你们立了大功的那个混蛋,还不是被判了十五年?还不是要在大牢里关上一百八十个月五千多个日日夜夜?我姓邴的怎么就能够得到你们的特别照顾?你们怎么就能够特别地网开一面,放我邴某人一条生路?”
为做到仁至义尽,钟子忱想再作一次努力:“在法律面前当然没有特殊公民。不过,任何犯了罪的人,只要真诚认罪、确有悔改立功表现,就有可能得到从轻发落。”
这时,钟子忱突然发现钟自聪正在悄悄地往台边挪动,立即大喝一声:“钟自聪,你想干什么?给我老老实实地站着,不要乱动!”
呵斥住老家伙,钟子忱接着对邴迎玉说:“就你所说的这起抢枪大案,有一个罪该处死的人,由于有了立功的表现,法庭就没有判他死刑,也没有判他无期徒刑。你说的很快就要从人世间消失掉的那个人,也有了立功的表现,也有可能保住一条性命了!你邴迎玉也有立功的条件,也有活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