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高咕哝了一句:“哦,连疯子也派上用场了?”
稍微停了一下,钟子忱把被老高打断的话接起来说:“本来,我也想早一点离开这个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这么一来,我还不想急着走了哩。我就不信那个邪,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样的花招来整治我姓钟的。阴启贤这盏专门冲着我来的探照灯,我倒要来一次废物利用,让他给我当一个义务传递信息的信号灯!一有机会,我还要与他们较一较劲唱一唱对台戏哩。如果我现在就拍屁股一走,他们求之不得,对我来说也算是好事一件。只不过,我自己脱离了这个是非之地,我们有些老弟兄的日子可就更加不好过了。”
“也好。”点了一下头,高竟文忽然问道,“政治处的施立言和办公室的裘二江,你认为哪一个要靠得住一些?”
钟子忱回答道:“这两个人,我都不太了解。但是,施立言似乎给人活脱脱的尤经纶第二的感觉。那次局党委常委奖励我一级工资,是他第一个专门跑到我们七科来报喜,说的那些恭维话,我简直受不了。”
高竟文把头一点说:“啊——。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两个人相比较,裘二江要强一些?”
钟子忱也一点头说:“大概是的吧。‘批林批孔’那一阵子,小裘和小施都贴大字报声援过我红缨枪。这次你一走,那位乖巧的当红干事马上就贴上了舒、尤他们。裘二江是不是这样的,我还不清楚。从表面上看,他起码没有施立言那么明显。他们目前对我红缨枪大概还不敢贸然下手,而对于支持过我,狠戳过他们的人,给摆出了两条路。积极投靠的,像施立言那样,他们当然欢迎。如果不去投靠,后来的下场就可能不大妙了。因此,我建议你把小裘带去,你们办公室也用得着。”
这些年只顾埋头工作识人并不是很在行的钟子忱,把一个并不深知秉性为人的裘二江推荐给高竟文。还在1966年秋天,裘父裘大河在幕后指挥拉起了全市第一支工人造反组织,叫作“劲港化工总厂红色造反敢死队”。到后来,它发展成为“劲川市红色造反总司令部文攻武卫部队”的核心主力。中共劲川市委原代理第一书记阎树德秘密投靠市“红总”之后,它则成为了“阎罗殿”的“御林军”。一直隐居在幕后指挥它的裘“老资格”,并不是市级的领导人,
在“阎罗殿”里他虽排不上“十代冥王”,但也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鬼”,最不济也是和“判官”、“无常”、“牛头”、“马面”之流的“品级”相当吧。钟某人并不了解这一层关系,按说高竟文是应该知道的。
可是,老高正缺办事的人手,竟然非常愉快的一点头说:“行,我就把裘二江调到政法办去。”
钟子忱又不假思索地说:“至于,老局长你兼着主任的办公室还缺一个副手,我并不合适。老领导你也清楚,我的长处在于还可以动动笔杆子写一点传单、批判稿子之类的小玩意,冲锋陷阵也还能够勉强地凑上一角,只能算得上是一个可以干点儿实际工作的干将。可是,我摇不了鹅毛扇子,不长于出谋划策,更不善于搞上下、内外应酬。我确实当不了幕僚,更当不了军师。你最好选一个沉稳老练、资历较深、经验颇丰的老中层干部去。当然,那种脑瓜子过于灵活、太会察言观色而又善于见风使舵的人,千万千万用不得。我看,我们一科的张维理科长就比较合适当政法办的副主任。”
高竟文苦笑了一下,说:“啊,老张是比较合适。不过,市委准备让他去市外事办当副主任,他自己也乐意去。听说,文件快要发下去了哩。”
“啊,这一回市委组织部的办事效率倒好快哟。不过,在文件还没有正式发下之前,你还可以去争取、争取哩。”钟子忱再也不想给高竟文提供其他具体的人选了,就说道:“万一老张去不了,公安局的老人还不少,可靠的中层干部也还有一些,老局长你自己心中也应该有一些谱。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大家差不多都登了台、亮了相、献了丑、露了底,你可以从中挑选一个。不管怎么样,用一个比较了解的人总还是要靠得住一些,放落心一些。你们那里就几个人,可不能让尤经纶、邴望兴那类小人去捣乱啊。千万不要搞一个像他们那样成天观风向、看行情不干正经事,专门坑人、害人的家伙到身边!”
“对,对对!”高竟文点头微笑,还是压低着声音说,“你小子还行,不单是一个像黑钟馗那样只顾专管打鬼的黄脸小钟馗。我心里更有数了,也更放心了。回市委去,我也对赵书记他们说说。真刀真枪明来明去,不论在什么地方你小钟看来都吃不了亏,起码是吃不了太大的亏。也没有几个人,敢明着欺负到你这支红缨枪的枪尖子上来。只不过,有人来阴的一手打黑枪、放冷箭,你可要当心防备,免得上大当、吃大亏。好在,你在市里的名声还不小,影响也不小,不少领导同志对你的印象还挺好的。在短时间之内,人家想对你下手也还真的不怎么容易。就目前的情况,论写论说包括尤经纶在内还没有几个人能压得过你。那些个见风使舵的家伙,更没有敢与你公开比拼的。”
说到这儿,高竟文端起茶杯有滋有味地喝了几口茶,望着一眼不眨、一声不吭的钟子忱继续往下说:“小钟啊,在你们局党委的常委内部,不光只是一个汪浩波向着你哟。副书记熊云清也一直是在维护着你小子的呐。云清可是一个好同志,他的原则性很强,是一个靠得住的人。只可惜心太善了一点儿,斗不过人家哩。”忽然,他话锋一转:“哼——。来日方长,骑着驴子看什么来着?”
“骑驴看唱本——走着瞧。”钟子忱忙接口说。
老高边点头边说:“啊,对对对。是骑驴看唱本,咱们走着瞧。对你各方面的能力,我们几个老同志都还信得过。你呢,还得谨慎小心,遇事要沉着冷静,可不要没有闹清楚东南西北就随便的乱舞红缨枪。”
“谢谢老领导们关心。”接下去钟子忱由衷地表示,“万一有大难临头了,我会向老领导们求助、求援的!”
高竟文头一点说:“行,可不要老是一个人一杆枪地孤军奋战。毛主席教导我们,一是要相信群众,二是要相信党。”老高的话题又一转:“现在,你手头上该没有什么丢不开的事情吧,能不能陪我到里边去转转?”
钟子忱忙跟着高竟文站了起来,几步跨到前边去带路,反手把门带上。他边走边说:“没有什么丢不开的。老局长关心我和我们七科,就是有再紧急的事情我也得给你带路呀。”
刚出钟子忱的办公室,高竟文就问道:“小张、小李他们怎么都没有来见我呀?是不是对我老头子有意见了?”
钟子忱连忙据实为老弟兄张安和李定作解释说:“最近接的案件多一点,各人手上的任务都不轻,大部分时间都要出外调查取证。你看,整个这一层楼的门都差不多没有开。老局长,你来的不凑巧哩。”
高竟文仍然一脸微笑地说:“待他们回来以后,你就说我来看望大家了。再告诉他们,也不要像别的一些人那样,人一走茶就凉哇。哈——”
钟子忱替兄弟们一并表示:“怎么会?在我们七科,除去极个别的人……”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堵心地偏偏看到了那个“极个别的人”了。刚刚被老尤送进来就急忙上了“岗”的阴“探照灯”贼头贼脑地竖在墙脚边。
钟子忱轻蔑地一瘪嘴咽下后边的话,紧随着高竟文下了楼。一边下楼,高竟文一边对钟子忱说:“啊——,对了。市建材局下边一个厂子有一个姓李的会计,到处寄信控告他们局对打伤他的人处理得太轻了,要求从严惩办打人凶手。赵书记先后作过几次批示要政法机关调查处理答复,一直没有处理下地。前几天,姓李的又继续向市委发控告信,赵书记再次批给公安局抓紧查处。”
钟子忱一愣,脚一停,嘴里说:“喔——?我们不知道这件事呀?”
老高十分肯定地说:“赵书记把有关的材料批给你们局里好几次了,没有转到你们科来?”
对内勤邱为群老大哥的责任心钟子忱是信得过的,有上级领导的批件他肯定要送给自己看,就说:“没有!我们一次也没有收到过!”
高竟文嘟囔道:“那就奇怪了。不转七科又会转给谁呢?这样吧,过去的就不提了。这一次如果批给你们,你就抽两个得力的人好好地弄一弄。”
钟子忱连忙点头答应说:“没有问题。材料一转过来,我就立即安排人去查,尽快向你们汇报。”
钟子忱和等在楼下的陈胜发,请高竟文到干部食堂去吃午饭,他摇着头说:“算了,不吃了。”老陈又请他去家里喝两口,他更是把两眼一瞪,“戒——了!”
老高调头就走,迅速钻进了小车里,“呜——”地一声出看守所的大门而去。他连原本准备到三个所去看看,也只能等以后再安排了。
看起来,老局长当年挨全省通报批评的好酒贪杯问题,这一次工作调动后,才真正地改正了。钟子忱在心里边,真诚地为老领导默默地祝福:好——,戒得好。但愿老局长持之以恒,一路走好!
不久前,全市机关和企、事业单位虽然进行了一次工资调整,大多数干警的收入还是偏低,以致少数干警被生活上的拮据所困扰而或多或少地影响到正常工作。根据党支部组织委员、市看守所所长陈胜发的提议,七科党支部决定在三个所大院内的空地上开展种菜、养猪,拿一间空房子由服短刑的木工有偿给职工做家具。目的当然是为了对干警的生活略有少补,让大家少为生活问题去分心。钟子忱和看守所所长陈胜发都表示自己不做家具。建议是由老陈提出来的,他不做家具了全科同志都挺赞扬他的风格高,不贪这么一点小便宜。
那个服短刑的木工手艺不错又很卖力气,很快就做出了一批活。大家拿回家去另请人刷上油漆,比市面上卖的差不到哪里去。看见别人高高兴兴地往家里搬新家具,陈胜发的老婆嘀嘀咕咕。老陈不得已而改变了初衷,也要做家具了。要做一点家具没有人反对,那就排队登记吧。可是,他却不顾党支部做出的决定,硬要行使起看守所所长的职权,要那个服刑木工把正在给别人做的活路半途停下来给他做。老陈这个不守规矩的作法,搞得相关的同志意见纷纷。意见反映到钟科头那儿,遇事“过于认真”的他还真当一回子事,打电话把老陈叫进了办公室。
陈所长想中间插队做家具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很快就过去了,谁也没有当成什么问题,根本没有人再去提及。只不过,待阴“探照灯”好不容易探到了这个大院中的“两长”一次“不和”的“情报”后,却赶紧屁颠、屁颠地跑进了市局大院,在尤大“老爷”尤经纶的“公案”前,他努力挺直了身子,眨动着一双“死鱼眼”,有些夹缠不清地报告了这一“重要情报”。尤副局长倒还听清了个八、九不离十,知道了看守所所长不守规矩,挨了预审科长的批评。他立即逮住了这一道小裂缝,想去把它扩大以便大用,于是,尤经纶就不厌其烦地一句、一句教阴启贤如何如何说,怎样怎样讲。随即,他又很不放心地问道:“就只有这么几句话,你可记住了?”
阴启贤木然地点着头说:“哎——,记住了。我的记性,可好着哩。”
尤经纶满意地点点头,随后又补上了一句:“很好。可不要说是我老尤教你说的,记住了没有?”
阴启贤又木然地点点头。接着,他一边往门外走去,一边在口中嘀嘀咕咕:“我晓得,我晓得。你咩个巴子的尤苦瓜,不让我说是你老尤说的,我就便说是你尤局长说的。嘿嘿嘿……。你个两面三刀的苦瓜脸杂种儿,难不倒我阴胎爷!”
第二天上午一进看守所,“探照灯”就探进了看守所长的办公室。一双“死鱼眼”,直直地紧盯着陈胜发,看得老陈的心里边直发毛。阴启贤阴阴地说:“嘿嘿嘿……。昨天,陈所长挨了钟科长的批评,尤局长很、很同情。嘿嘿嘿……。尤局长昨天要我来,安慰你陈所长。尤局长昨天要我,听你陈所长的话。尤局长昨天要我,帮你陈所长的忙。嘿嘿嘿……。尤局长昨天叫我告诉陈所长,不要怕他红缨枪。尤局长昨天叫你……”
对发话人和传话人都从内心里反感、腻烦得很的陈胜发,一上班就见到了这个不愿见的人,听到了这些不愿听的话。他老火往上一窜,张口大声地说:“你给我闭嘴!我们领导之间的事情说通就完了,用不着你这一只落水狗,跑到我的跟前来乱狺狺。你给我滚出去,去告诉唆使你来搞离间的尤经纶,没门!”
春节临近了,七科喂养的肥猪该宰了。每人每月凭票只供应半斤猪肉,谁够呀?大人孩子早就盼望着自己养的猪,宰杀了分肉啦。
为此,在七科党支部的一次支委会上,附带研究了这个问题。宣传委员刘传辉提出:“子忱同志,是不是给舒局长和尤局长送一些肉去?别单位养了猪,听说有的给局里一把手和分管的领导送了。我们科不送,怕不大好。”
陈胜发不便说是自己的建议,而把这一次的“功劳”算到了“大家”的头上。他说:“要不是子忱同志接受了大家的意见养猪,还不是像往年一样想吃肉拿肉票到肉店排队买去。我的意见,应该给子忱同志多分一点、分好一点。”
他老兄,这一回可是接受了上一次做家具插队未成反而落了个“不是”的教训。心想分肉的时候科长照顾了,接下来我这看守所长、养猪的发起人还不该也给照顾照顾?
可钟子忱却并不领此情。他严肃地说道:“两位支委的意见,我觉得都不大妥当。我的意见,用了羁押人员的劳力和羁押人员食堂的潲水,猪肉给羁押人员食堂留一些让他们也都改善一下伙食,再吃一顿比较丰盛一点的年饭。其余的,按全科干警职工的人头分,都拈阄对号拿。谁也不能特殊,不能由自己挑更不能多分。”
老陈涨红着脸,准备坚持自己的意见:“我……”